那些由ABCD组合而成的句子,这时的他似懂非懂,让他沮丧、尴尬,而年轻的大学生们诵读出来的一串串:Fromhelltoheaven,Fromhelltoheaven像音符般的声音,随风飘飞到他那高高的升降架上,他也只能懂得一点点,但他却从那里学到并记牢了这么一句:Theknowledgeispower,并无数次地在心中把它唱响。
他痴痴迷迷地把它牢记在心上,总感觉这短句悦耳动听,他像在听音乐中享受并陶醉着,如同天籁之音般的声响总让他神往着,无数个梦中他总踏着欢快的步子在一步步地向着这所大学走近,那里有皓首穷经的老师们正在向他招手,那里的莘莘学子们正张开双臂把他拥抱……
政治、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六门功课,丁建成还是在夜以继日地攻读着。白天,他把书本带到工地,一有时间就认认真真地去啃读,可是那英语他却如同看天书。着急呀,找到他正在施工的这所大学里的一位老乡,请这位老乡帮助他,教他英语。老乡与他同龄,去年考取了这所大学,并非常热情也非常理解丁建成此刻的心情,他把自己的一些英语磁带送给了丁建成,有空隙时他还会到丁建成的宿舍里来教他一些英语发音,教他一些难题,他们从不认识到认识,最后成为了好朋友。
张建军带着几个逃香港的街坊,手上拿着一大把塑胶袋来到丁建成的宿舍,他们已经把丁建成的集体宿舍当成了一个逃港临时集合吃饭、休息、聚会的场所,这时的张建军已经慢慢地展示出他大度包容的另一面,那些街坊全听他的,他说一不二,全然就是那个小集团的一个首领。就因为那份很不满意的街道纸箱厂的工作,此时的他没有再犹豫,开始向着他理想的天堂冲刺。
“怎么弄些铁架子和塑胶袋子干什么呀?”丁建成不明白。
“是干好事的,这个你不用明白。”张建军笑着说。
“怎么对我还保密呀?用得着吗?”
“说什么呀?自家兄弟,是些用来拉屎拉尿的东西。”
原来,这种乘坐货物列车偷渡香港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事,而且还是极有讲究的。当他们通过各方关系打听到前往香港方向的货物列车准确发车时间后,还得了解车厢里面装载的是什么物资,货物不适合隐藏,他们就必须改换其它车厢,甚至于会取消这次经精心准备的偷渡。而攀爬上货物列车后,要在车厢里把货物挪开,用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铁支架把货物支撑起来,中间留出空隙,然后钻进去由送行人员用挪开的货物重新将他们盖起来。此时,送行人员会爬在正行驶着的车厢外将车门封锁跳车离去,一场由上天注定成功或失败的偷渡行为便开始了。
当货物列车经过昼夜奔波,慢慢腾腾地跨过珠江,越过罗浮桥后就是他们选择跳车的最佳时机了,而穿越贫富分界线的铁丝网的最后时刻也到了,可那里却有“港英”警员高度的戒备和防范,一旦在那里捕获也是要被遣送回大陆的。
而那个小小的藏身之处是不能站立的,也是不能够睡觉的,就连伸直腿的余地也没有,可他们却要在里面少则呆上十几个小时,多则要熬上二三十个小时。因此,他们要随身带足四十个小时的饮用水和食物,吃喝拉撒也都全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塑胶袋子就成了他们盛装自己屎尿的软体器皿,而且不能够破,一旦弄破,臭气熏天,不但自己受不了,肯定会被上车检查的人员发现,一旦被发现此次偷渡也就彻底失败。
“有这么难?还有这么多的讲究?不是说香港警察都仁爱吗?怎么又会被遣返呢?”丁建成听完后不甚茫然。
“是呀,即使成功地逃了过去,但在没有拿到合法身份证之前都有可能被遣返。不容易,逃香港的路途上,可以说是千难万险。”张建军内心其实是矛盾的,此时的他虽不乏信心,却也面露愁容。
“那么,成功和失败的比率又是多少呢?”丁建成本就不放心兄弟们的事,这时他想要问个究竟了。
“不好说,我们这里现在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左右,今后可能会越来越难。前不久就死了两个,一个因天气炎热,在货物车厢狭小的空间里中暑身亡;另一个是在货物列车越过隧洞时,因没有及时趴下而被刮下来,摔死在铁路边。摔死的这个与我一样,也是大返城中的一个知青。唉,这算什么,死伤的多着呢。逃香港,代价十分惨重啊。”张建军明知逃香港难,可是为了生活又不得已而为之,他总说:“我这是去寻找希望!”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张建军颓丧极了地出现在丁建成的集体宿舍:“差点要了我的命,”他惊惶失措一脸煞白地把一个背包往地上一甩。
“怎么回事,伤着哪里没有?”丁建成焦急地问。
脱下那件衬衫只见衣裳的背部已经被火车车轮压破了,可他背部的肌肉却并未受伤,只是有些轻微擦伤的红印痕。
“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丁建成庆幸地大声赞叹起来,可张建军却阴沉着脸不再做声。
原来,就在这天的夜间,张建军和几个好友在火车站的货场上爬上了一辆前往香港的货物列车,当车辆缓缓驶出车站时,他们要从车顶上方攀援至车厢门口处将车门打开,就在这时,两车厢连接处他一个不小心掉了下来,好在这刚刚出站的列车速度并不快,可正在慢行着的车辆惯性还是将他往铁轨边卷去,慌了神的他却没有丧失求生的本能,他大叫一声后极为迅捷地卧倒于铁轨中间,就这样,货物列车卷起的风擦着他的身体,在他惊恐万状的身体上方,在他的耳廓旁边哐啷、哐啷地碾压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