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跟龙飞回来时,都已是深夜了,龙飞一直将艾拉送到门口,才放心离开。
艾拉进了屋,屋里的人都已安睡。艾拉去了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漱了,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这一晚的经历,让她久久不能入睡。与颜容曾经的点点滴滴,像大海的潮汐,一波一波卷上岸来,打湿了她的记忆。那是一个多么健康、靓丽的美人啊!正在绽放的年华,就这样枯萎……颜容这样一个结局,像是一个参照物,让艾拉不由谨慎回头审视自己的走过的路,和即将要走的路。
这个世界,人们似乎只是一门心思赚钱。不可否认,人们是有权利去赚钱,去追求快乐的生活的。但是,赚钱也要有底线的,道义、尊严、风骨……这些都是应该遵守的,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无所敬畏,只是一味不择手段,求得感官上的享受,却让人性冷漠荒芜,那么人跟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会连动物都不如的。这样的生命,还有意义吗?
艾拉在心里诘问着,审视着,然后她觉得有一点欣慰,起码自己在灯红酒绿的红尘间,还没有迷失自己。
既然无力扭转乾坤,还是选择独善其身吧!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她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天光已经大亮。清白的曙色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映射在她的床上。
艾拉惊跳起来,急忙穿上衣服,走出房间,看见雨轩正端了一盆水进想要进房间,不觉开口问道:“谢大哥,颜容姐还好吧?”
雨轩脸容肃穆,点点头说:“还好!”
艾拉说:“谢大哥,反正学校还放假,医院的患者也不是很多,这几天就不用你送外卖了,在家里好生照顾颜容姐吧。还有,等一会儿,我顺道去小区,把那位诊所医生叫过来,让他给颜容姐把吊瓶打上,啊!”
谢雨轩点头,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大哥,你有事?”
“嗯!”雨轩点头,说:“艾拉,我想带颜容回山西老家了,她时日不多了,我希望她能够在大限来临时,真正回到家里。”
“哦!”艾拉沉思地点头说:“谢大哥,这样也好!”
“不过,临走之时,我想跟颜容把婚礼办了,做成既定事实,回家后,即使爸妈反对,也无可奈何了。”
听了这话,一股巨大的哀伤的急流,一下子就冲上了艾拉的眼眶。
她连连点头说:“好的,谢大哥,这事交给我了,我来给你们办!”
谢雨轩有些歉意地说:“只是艾拉,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谢大哥,你怎么跟我还客气上了?”说着,随雨轩走进房间。
床上的颜容,人已经醒了了。只是脸上满是病态的苍白,一副萎靡的模样。
“颜容姐,今天怎么样,身体感觉还好吗?”
颜容强打起精神说:“还好,又看到了新一天的日出了。”她说这话时,一束冬日的暖阳,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打在她的病容上。
艾拉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说:“姐,别这么说,你要坚强起来,还有好多美好的日子等着你呢!”
颜容笑了,可那抹笑容虚弱、飘忽的宛若暮色中,天边一朵失去了方向感的流云,随时都会随风而逝的。
“坚强有什么用啊?我得了这样的病,就已经被判处死刑了!”
艾拉心里一疼,她用力握了握颜容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生命的力量输送给她一般,说:“姐,你别这么说,现在医学已经很发达了,或许明天就有希望出现呢!还有,你看谢大哥对你多好啊,为了谢大哥,你也该坚强对不对?”
颜容看一眼谢雨轩,眼泪一下子就溢出了眼眶,说:“雨轩,对不起,今世做不成夫妻了,来世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一个贤惠的妻子,好好听你的话,不再任性,好吗!”
雨轩扑过来,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眼中满含焦灼的疼痛说:“容儿,来世太遥远了,就今世,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昨晚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要做我的新娘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没有。”颜容轻轻地说。“雨轩,我这一辈子只做对了一件事情,就是爱你!其实,我真的好希望能成为你的新娘。只是,我怕时间来不及了……”
“不会的,不会的!”雨轩匆促地打断了她的话说:“只要我们相爱,只要我们想,就没有人能够拆散我们的。容儿,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做我最美丽的新娘子,好不好?”
颜容微微颔首,脸上浮起一抹虚弱但却甜蜜的微笑。
在艾拉和龙飞的帮助下,雨轩跟颜容的婚礼三天后就举行了。
婚礼是在一家酒店举行。为了照顾颜容的身体,所有的婚礼仪式都被简化了。
但,做为新娘子的颜容还是很美丽的。
那天,颜容穿上了艾拉给她买的的洁白的婚纱,涂了腮红跟唇彩之后的颜容,显得妩媚了许多。交换了戒指之后,婚礼结束。
雨轩开了自己那辆白色的捷达车,来跟龙飞和艾拉告别,他要带着颜容回老家了。
考虑到雨轩一个人,开车回家,千里迢迢,还带着一位病人,会有许多不方便,也会很疲劳,所以艾拉跟龙飞给他们买了好多吃的喝的,还有颜容必备的药品,放进他们的车里,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大家洒泪挥别。
雨轩驾驶着轿车,很快就驶出了城区,上了郊外的高速公路。
冬日的郊野,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璀璨的光芒。
颜容侧卧在雨轩的身旁,虚眯着眼睛,看着那大片的枯黄或是洁白的雪地,在自己的眼前飞快后移,感觉自己仿佛是生了翅膀,有了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这感觉让她觉得很美妙,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潮红起来,眼神里闪烁出奇异的快乐的神情。
雨轩侧脸望着她,笑着问:“怎么了?是不是很高兴?”
颜容点头:“是啊,从来都没想到,坐在车里兜风的感觉竟是这么的舒服!”
“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天天都带你去兜风!”
“不用了,一生有了这一次,我就知足了!”颜容说着,脸上现出一抹淡若金纸的微笑。
雨轩察言观色,不觉担心地问:“容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颜容轻轻摆了摆头说。“雨轩,我就是有点担心,我这样一个半死的人,回到家里,爸妈会接受吗?”
“不许你这么说话!”雨轩打断她的话,道:“容儿,你是我的最爱!而我是爸妈的最爱,所以他们一定会接纳你的,你别多想,嗯?”
颜容的心头滚过一阵温暖的热流,眼眸不由自主地就潮湿了。她不无遗憾地说:“雨轩,人活着,就是一个不断遗憾的过程,对吧?”
雨轩不解地问:“怎么了?怎么会想起说这样的话?”
“以前啊,在物质上我们一无所有。可是,我们生活的很快乐啊。每天下了课,我们一起去踏雪,到烤炉旁买烤地瓜吃,一袋薯片就可以陪着我们看一部大片呢!现在,你有车了,我也赚了好多的钱了。可是,现在我连去烤炉旁吃一根热乎乎的烤地瓜的能力都没有了!”
雨轩心中苦涩,口里却笑着说:“不会啊,你还有我呢。如果你想吃,我们现在就去吃!”
颜容闭了一下眼睛,显出倦态说:“不想了,没有那个心境了!”
雨轩沉默,他认同了颜容额话,有些美好,错过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雨轩,我觉得很累,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儿可以吗?”
“好啊!”雨轩眼光注视这前方,寻找到一个路口,减速慢慢下了高速路,在一条僻静的旧公路旁停下车来。
那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那轮夕阳,像一盒鲜艳的胭脂,在层层的高楼上灿然而绝望地燃烧着,却又摇摇晃晃随时都有沉沦于黑暗中的危险。
雨轩将颜容紧紧地搂在怀里,望着窗外那轮渐转黯淡的夕阳,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惧,觉得那轮夕阳简直就是颜容命运的预示。
颜容羸弱的身体,蜷缩在雨轩温热地怀里,微闭了眼睛,喘息这说:“雨轩,我好冷啊,抱紧我好吗?”
雨轩打开暖气,同时抱紧了颜容说:“怎么样?感觉暖和一点了吗?”
颜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无限眷恋地依偎着雨轩,声音柔弱地说:“雨轩,我这一生,曾认识过那么多男人,他们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用钱收买我的身体,我的欢笑……我一直都觉得这是等价交换,却没有意识到,我一直在饮鸩止渴,是慢性自杀……”
雨轩吻上她的脸说:“容儿,都过去了,别再去想这些了,嗯?这样你更会觉得累心的。
颜容凄然微笑说:“这种事不用想的,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我的心里盘旋!其实,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妻子的,可我现在无依无靠了,我贪恋你的爱,你的柔情,你的温暖。雨轩,说到底我都是一个贪心的女人,是这个‘贪’字毁了我的。好在,我就快死了,不会再拖累你,你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开始了!”
雨轩的心里仿佛插进了万把钢刀,使劲绞扭着,将一颗心搅得细碎,鲜血淋漓,几乎痛到麻木。
“容儿,你别这么说啊!你不是说过,你要找个温暖的地方吗?我要带你回家,我要分分秒秒都陪伴着你。干嘛要说这么丧气的话呢?”
“不是,我没有丧气啊!”颜容喘息着说:“现在这个收场,我已经很幸福了。还有啊,有你就是家啊,只要在你身边,哪里都是家的!”
“容儿!”雨轩心里疼痛转剧,他深深凝视着颜容,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渐转灰白,不觉一阵惊慌,问:“容儿,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我给你拿药啊!”
颜容却紧紧依偎着他,柔弱地说:“不要,不要,离开我!”她的话语变得断续起来,“我很好,感谢,老天,能让,我,在温暖中,死去……”说完,她紧握着雨轩胳膊的手忽然软软地松开了,原本灰白的脸色,竟显出一抹奇异的玫瑰红色。同时,一抹虚幻般的微笑,在她的唇角,如暮云一般若有若无地浮漾着。
“容儿,容儿,你睡了吗?”雨轩心如死水,轻声问询着,然后,两行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颜容瓷雕一样的脸上……
夕阳落幕,无边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淹没上来。
夜晚来临时,艾拉去送了外卖,回来又和爷爷忙着准备明早的外卖。然后,龙飞处理完了公司的事,也赶过来帮忙。没有了简捷,没有了雨轩,屋里显得冷清了许多。
况且大家心里都在惦记着雨轩跟容儿。一边计算着行程,这会儿他们该出了山海关了吧。不知道这样的长途旅行,颜容孱弱的身体能否经受得住呢?想起了这两个人,大家的心里又生出许多的感慨与叹息。
然后,王龙飞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打开看时,是雨轩发来的一条短信,干巴巴的几个字:“容儿于今天下午四点五十分去世!”
几个人围拢在一起,默默读着这条短信,艾拉忽然啜泣出声:“可怜的颜容姐,她还只有二十五岁呢!”
然后,空旷的房间里,除了她的哭泣声,就只有沉重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