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上看到李树的还有王群。
最初看到李树的是长水,这个转过正之后的长水,现在心情始终很好。小孩到外面上大学了,就夫妻两个人在家。一到晚上,长水就在院子里搬出自家的小方桌,把电视也搬了出来,妻子还会给他弄两个小菜,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喝一口酒压一口菜,妻子会拿一个小酒杯,安顿好之后,顺道也喝两口。电视节目什么时候结束,他俩人的晚餐才会结束。长水的口号是一定要把以前受过的所有罪都抢回来。
电视上出现了李树,经过反复地确认,就是和自己一道上过班的那个李树老师,他一下子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自己转个正就高兴得屁颠,没想到,这个李树都混成了大老板!不过也好,也是对做过几年牢的补偿啊!第二天,到了办公室,就问那俩人,王群不知道,晚上一看,还真是!看样子,这个电视剧什么时候播完,他才会闪人,这回,他可能在电视上要呆好长一段时间的。
电视屏幕下面是联系电话,还有联系地址。
从陈燕的口里,王群已经确信李树是被冤枉的,李树是一个好人,小海的亲生父亲不耐,人品原来就不错,还挺有本事,现在混成了人样。这是王群欣慰的。
李树还是自己的爱人啦!就是那个陈燕,不对!应该是老陈头!怎么好好地就把自己的幸福和李树的青春给毁了,也不对!这能怪谁呢?陈燕不能不听父亲的话,老陈头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好女婿,都好像没有什么错,错在命!自己的命不好。
要不要找他?要不要告诉小海?现在找他干什么呢?别人还以为自己是贪图富贵,去得目的是为了三瓜俩枣,自己什么罪都受了,还要什么富贵,再说,现在的李树还是以前的李树吗?以后再说吧!再说肯定是有机会见面的,真要是小海遇到什么事情,那一定要找他,小海是他的儿子啊!
长水可熬不住了,他拨通了李树的电话,两人都很高兴。这李树就是不错,没有一点老板架子,很念旧,非要长水和安国到他那儿吃饭,长水也约他回到学校,回到王冲看看。李树说,这样,你们先来,把家里的人都带着,我在县城里最好的饭店里请你们,然后我有空的话,我再过去,十几年没见了,总该好好叙叙旧。长水说:那就这个周六,双方一拍即合。
王群不想去,王群非常不习惯当着那么多的人和李树久别重逢,她无法想象她见到李树时双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李树要他们都带上自己的家人,那么李树自然也会带老婆孩子,王群会怎样面对他们一家的另外两个人。再说,李树好像没有点她的名,是不是也是因为不想见自己。安国和长水不干,说什么都要一道去,怎么着都应该见一见?难道一点系系都没有吗?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吗?
王群眼一睁,有什么念想?长水一看春玲不在,突然严肃地说:“以后小海回来的时候,也该见见他吧!你们还是先见一见啊!我们也是为你啊!老伙计。你们的事情,我们其实当时就知道!”
他们当时就知道!他们知道李树和王群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他们知道他们当时已经是两家当作一家在过,他们还知道小海实际上是李树的儿子!只不过他们一直在为她隐瞒,在王群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王群忽然想掉泪,真是远亲不如近邻,真是两个好哥哥!王群点了点头。
李树再次电话确认了王冲一行的具体人选,长水特意说王群也会去,李树应了一下,只是问了一句她一家是几口人,长水如实回答了,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就再也没有下言了。
在迎宾小姐的引领下,来自王冲的一行七人来到了酒店的二楼。安国一家三口,长水两口,还有就是春玲和王群。这是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 地毯崭新而艳丽,吊灯气派而恢宏,坐在正中间位置的李树一见门开了,连忙起身,双手伸得老长,一个个地握着。长水和安国嫌握手不过瘾,还顺势把李树抱了一下,两个家属对握手也不习惯,却又不好拒绝,好在都是熟人,就笑哈哈地把手伸了过去。春玲倒是很大方,一声“李总”喊得也非常自然流畅,李树说:这个小老师很大方,以后很有前途啊!安国接过话头说:那是自然的,就这丫头,把我们家老王想死了,一直想让她做媳妇啊!王群说:就知道胡扯,春玲的脸上也一团绯红,不过一个玩笑倒把场面协调的轻松许多。
李树瞅着王群,说实话,长水和安国的变化不是很大,当然也有可能是中途他们见过一次,所以时间要短一些,而王群要是走在路上自己如果不是仔细地瞅是根本看不出的,对面是一个怎样老的女人啊!脸上除了一对眼睛还有点当年乌黑的色泽之外,脸皮全部打褶了,尤其是额头,几条皱纹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齐耳,不过可能是分叉或长期不洗的缘故,显得很蓬松。上身是一件灰白色的夹克,使那种男女不分的,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平底的人造革鞋,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李树感到厚厚的老茧直扎手。
李树默算了一下,李树比王群大两岁,今年应该是四十三岁,四十三的城里女人还不知道怎样在折腾,可眼前的王群已然步入了老年。李树有点心酸,却又要掩饰,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轻轻地问了一句:怎么不把儿子也带来?
王群听到“儿子”两个字心里一震,也跟着后面掩饰:“小海在北京,过年才回来一次,现在挺好的!”。
李树无法判断在王群的视角里,“挺好的”指的是好到什么程度,可显然,自己不便多问。
王群松开了了手,装作不经意实际上是很在意地看了李树一下。怪不得当初的那个陈燕逮住他不放,这个四十五岁的男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还是那么有精神,一张脸的轮廓依然保持着中世纪骑士般的俊朗,头发在头上分得清清楚楚,一丝不乱,而且非常自然,绝不像在头上涂了什么发蜡与摩丝之类。穿着深蓝色的一套西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衫,没有打领带,最上面的纽扣自然地解开着,虽然以上一点都不花哨,可王群觉得这恰恰凸现出他的成熟与稳重。
王群自己都有点不太自然了,城市是好,城市能编写出不老的传奇,金钱更好,金钱能造就男人的魅力。王群想,不仅仅是自己,长水和安国在李树面前,自信心可能也大打了折扣。直到李树招呼大家吃喝的时候,王群才愣过神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长水问:“怎么不把兄弟媳妇和侄女带来?”,李树说:“不来最好,她和你们又不认识,在一起反倒不自然,再说,新雅现在整天就泡在棋牌室里,饭都没功夫吃,那年没办法,把娇娇送到了省城的私立学校,上全寄宿,半年才回来一次。”
新雅是李树的妻子,娇娇是李树的女儿,李树只有一个女儿,李树后来没有生儿子,只有小海是李树的儿子。王群知道了越来越多关于李树的信息。
李树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衫,他卷起了袖子,挨个给大家倒酒,女服务员要替她,他微笑地拒绝了。酒喝的是五粮液,对于安国和长水来说,这种酒只有在广告上听过,那是从来没有喝过的,但他们知道,这一瓶酒的价格应该等于他转过正之后的一个月工资,不喝白不喝,王群一听值这么多钱,自言自语地说,“档次太高了,这又不是外人”,说完之后,发现自己说得极其不妥,连忙收住了话语。李树察觉了,接过话说:“就因为不是外人,我才弄好的,真要是外人来的话,我找个把小青年对付一下就行了,今天高兴,不要拘禁,咱们放开喝,长水和安国连忙附和。”
李树很激动,酒喝得很快,大口大口地喝,脸上一会儿就发红了,坐在那儿还嫌不过瘾,就依次来到安国和长水的后面,反复地说道:“那几年,就你们俩关心我,不把我看外,患难见真情啊!特别是后期,谁把我当人!我就是一混蛋啊!可你们就不嫌弃我!”说着,一边依然大口地把酒喝完。长水都能感觉到李树很伤感,王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也滋生一种莫名的伤感。安国却岔开李树的话头,:“说什么呢?还有老王,老王不关心你嘛?老王把你看外吗?”
王群没有说什么,李树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那是!那是!”声音越拖越长。
服务员一趟又一趟地跑,不一会,大腕小碟的就把诺大的桌面摆放的严严实实。王群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眼花缭乱,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应有尽有,可她居然一筷子不想沾,勉强地戳了几下。对于白酒,她也想拒绝,可她的酒量瞒不了他们,只能应付性地倒了一大杯。而长水和安国早就数杯下肚了,安国的女儿喝牛奶,春玲在桌角也拒绝白酒,想喝点牛奶,安国说:“丫头啊,这酒不错,喝一回不容易,怎么着也应该用白酒敬一下李总”,春玲也就非常矜持地喝了一点白酒。
李树势必要向大家叙述他的发家史,李树也绕不开那件事,说:“那件事害了我,也好了我,我就这么做起了生意,赚个差价,就起来了。那边的东西太便宜了,眼镜几乎是论斤两来算的,到这边能卖个几十块钱,哪能不赚钱?可人心无足,解决了温饱就要想着小康,到了小康就要现代化。我刚过了温饱,现在正在奔小康啊,奔得还很吃力,为了把规模弄大,自己实际上背了一身的债,商场就是不归路啊!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还真想那时候的日子,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为了一块狗肉能猜半天拳,无忧无虑的,多自在!可这样的日子还是给毁了,毁啦!”说完,竟然有了泪花,安国连忙劝他,就你这日子,全中国有八亿人在做梦啊!现在多好啊!长水也劝,李树虽然止住了泪花,却掩饰不住嘴角的苦笑。
王群的心似乎也跟着在痛。显然,她为的是自己,自己和这个男人曾经多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要是在以前,李树像这般不要命地喝酒,她早就把酒瓶给拿下了,可现在,她只能观望,只能心潮起伏,只能在心里默念希望他不要再喝了,可显然,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效果。
一桌上三个男人全部微醉,还要接着喝,春玲说:“李叔,你不能把身体给喝坏了”,接过酒杯,把李树的酒给喝了,长水和安国的妻子也替他俩喝了。这样,酒就喝得刚刚好,李树把他们回去的车子早已准备好了,临走的时候,李树还招呼王群,下一次,把孩子也带过来玩玩,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他的,王群没有接话。
在车上,安国和长水的女人一个劲地发着感慨,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李老师怎么就发这么大财啊!今天可真算开了眼界,不服都不行啊!不过,一桌子菜,自己反倒没吃饱,城里的菜就是不能填肚子,不如把我们一人发一个猪蹄,或者来一盘红烧肉,那才能填肚子啊!安国的女儿却早就吃饱了,还说,你们就知道说话,哪能吃饱,你看我撑得直打嗝,话没说完,就又打了一个嗝,春玲在一边笑的合不拢嘴。
王群始终情绪不高,话很少。春玲说:“王老师,要不晚上你们也别单独送我回家了,我晚上就和你睡,行吗?”王群当然乐意:“对!咱俩说说话。”
当晚,春玲就到了王群家,她俩提到了小海,原来,春玲还真对小海有那么一点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