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中，一声悠然而又低沉的钟声响了起来。
雾，是这个海滨城市一种惯常的自然现象。每年从春暖花开时节，到叶繁枝茂的夏季，一直到满地金黄的深秋，抑或寒风刺骨的严冬，都能出现大雾的天气。那雾，无形无踪，谁也不知道它从哪里飘出来，刚才还好好的大太阳，倏然间，一大团白白的雾，一下子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蔓延、弥漫开来。雾中的城市，像是一位容颜俊俏的姑娘被披上了一件无形的外套，霎时被遮掩了起来。
笼罩在雾霭中的所有声音，都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效果，原本清脆的，会变得沉闷，原本沉闷的，会变得神秘。人在大雾中说话，三五米之外，就会有回声，像置身于回音壁里。像那钟声，原本是这一带最具特色的声音。
那钟声来源于不远处的教堂。那是一座建造于差不多一个世纪以前德占时期的古朴的建筑。
天亮了，冯小伟从睡梦中醒来。
他习惯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要上班去。
可是，到哪去上班呢？他苦笑一下。
一周前，他作为建筑工程处团委书记兼机关饭店负责人涉嫌经济问题被停职审查。
一天前，他被处以党内警告、撤销一切职务的处分。
冯小伟所在的工程处办公地点位于一幢老建筑内，房子建于20世纪20年代，据说过去是个银行家的公馆。虽然房子因年久失修显得很陈旧，但外部环境却十分优美。院子里有两株树龄有上百年的银杏树，银杏树的周边，环绕着十几株柏树、洋槐、桧树，树荫下，有一人多高的各种灌木丛，被修整成各种造型，灌木丛发出阵阵幽香，随风飘逸。
工程处的前院临近街道有一间车库，被改造成为职工食堂。由于临近交通便利的大街，加之同在一个院落里，同属建委的其他三四家直属单位规模偏小，没有条件开食堂，这间食堂也对外营业，面向这些单位服务，只不过收费低廉，便捷、实惠，周边的居民有时也过来就餐。久而久之，处领导觉得这是一个生财的门道，便决定改建为饭店，办理了正式的营业手续，对外正式营业。
冯小伟到工程处工作之前，在下属一个石灰厂工作。因为厂子小，总共百八号人，不能设专职，冯小伟高中毕业后，18岁进厂，刚进厂，在熟料加工车间，出灰的时候，石灰温度很高，他跟别的工人一样，冒着高温，眼部戴一个防护镜，身着厚厚的石棉防护服，用铁锹挥汗操作。因工作出色，又有文化，很快做了厂长的助理，同时做了兼职的团支部书记。又过了两年，市里举办基层团干部训练班，冯小伟参加学习。学习期满后，正好处里需要年轻干部，他顺利地进入处团委，最初做干事，后来书记升职为处党委副书记，团委书记职位空缺了一年多之后，虚岁24岁，冯小伟成为工程处团委书记。
冯小伟所在的工程处，是直属市建委的一个事业单位，在职人员不多，只有三科一室，外加团委，人少，一些事情的界限就不很清晰，部门和部门之间，虽有分工，又不那么明确。这个部门的负责人能不能兼职做另一个部门的头儿，就看跟处领导的关系。比如，团委和食堂有什么关系，正因为冯小伟是张兴林一手提拔起来的，就被视作亲信，团委书记之外，就兼职做了食堂的负责人，食堂对外营业后，冯小伟书记，就同时又是冯小伟经理。
由于张兴林将自己从基层企业调进工程处，又把自己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从团委干事提拔到团委书记，还让自己兼任食堂负责人/饭店经理。不仅如此，张副书记还给冯小伟提供一些学习提高的机会，如去年国庆三十五周年，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国庆大联欢，团市委派下一个名额，冯小伟被推荐去了北京，包括提前集训加上排练、活动，前后差不多两个月，那一夜，冯小伟有幸与国家领导人共同联欢。这一切，使冯小伟始终对党委副书记张兴林始终感激有加。
张兴林比冯小伟大六岁，担任团委书记之前，是工程处下属一个施工队的工人，后来成为劳动模范，入了党，进入工程处团委。担任党委副书记以后，因为书记由处长兼任，而处长基本主抓业务，党务和工程处内部管理的事情就都归张兴林管，换句话说，张兴林实际上是工程处的“大管家”，这样，机关食堂/小饭店就成为他经常光顾的地方。
小饭店只有一间大包房，能坐10多个人，还有一间小雅座，仅能坐三人，再有客人来时，就得坐在过道里了。莫要小看了这个小饭店，它可是有名堂。因为机关干部到社会经营的高档酒店吃饭受到一些限制，单位有自己的食堂，就方便很多，一些不便招待的项目，就可以变通处理。比如，在外面不允许喝高档酒，在食堂喝，就可以用招待老同学、老同事等名义进行。外面的条件好，原材料采购价格高，房屋租金高，聘请的大厨费用大，上的税也高，饭价自然就高，而自己的小饭店，没有这些名堂，鱼就是鱼，肉就是肉，采购什么价，招待客人加价不会很多，更重要的是税低或根本不上税。
这样就会有一些盈余，这个盈余不进账，报经张副书记签字，由冯小伟具体掌握。也就是所谓的小金库。
虽然饭店就在工程处办公楼前，但这里毕竟不是办公室，不是会议室，一些不便处理的事情都可以在这里进行，冯小伟经常看见张副书记带领几个人到大包间或小包间去，然后吩咐冯小伟不经许可不要进去打搅，而且吩咐他不管谁来找，一概不见。往往在里面待上个把钟头，有时会出来一趟，招呼冯小伟进去，让他开张发票，那发票与饭店的业务无关，收费用途那一栏往往很模糊，如劳务费、材料费什么的。而数额一般都很大，一般是上万，有的三四万，这笔数额对机关小饭店来说根本不相符。更奇怪的是，张副书记那种神态显得很神秘。当然，冯小伟虽然进机关时间不长，但机关工作的一些潜规则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管的事不能管，有时即便是出于公心，或是好意，也会弄巧成拙。有一点他深信不疑，张副书记做的都是与工程处业务有关的事情，人家是领导，外面的业务关系多，作为青年团，要做好党的助手。
可是，前不久，他被人举报了，最终的结论是：私设小金库、挪用公款、账目不清。
张兴林曾经叮嘱过他，只要他俩谁也不说，谁也查不出来。要是主动坦白了，他俩就全完了。他相信，关键时刻，张副书记不会不来替他解围的。
但是，始终没有人来捞他。
昨天上午，建委组织处的一名干事来到工程处，当面向冯小伟递交了处分的决定。
冯小伟推开了张兴林的办公室。
张书记，怎麽回事？冯小伟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他无处发泄，但对张兴林还是恭恭敬敬。
小伟啊，要正确对待..张兴林跟他打起了官腔。
可是，你不是也.。。
啥也别说了，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看到张兴林这样跟他敷衍，冯小伟心里腾的升起一股火。可是，在一手提拔起自己的老领导面前，他的这股火只好压了下去。
走出张兴林办公室，冯小伟感到后背似有无数双眼睛，擦肩而过的人，也以异样的眼神打量他，耳边似有嘀嘀咕咕的窃窃私语。
冯小伟感到在工程处抬不起头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