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风所说的老地方,并不是他的家,亦不是酒楼,而是城外的一座山——南山。
此山并不高,大概只有八九丈高。山上有一亭。那亭名曰“望月亭”。
当楚映雪上的山来,便见到一身穿灰白色长衫的青年人背负双手,迎风而立,立在亭中。
山上的风不比山下,凶猛异常。
楚映雪还未走到那亭中,便已感觉到那风的猛烈。如一柄刀,刮得生疼。不知,迎风站在风中的那人,此时面上是怎样的一个神情?
风,狠狠的吹着那人的衣角,瑟瑟有声;亦吹着他的发,仿佛已经被风卷起,在风中翻涌。
当楚映雪走到那人的身旁时,那人并没有回头,一声十分亲切的言语已经被风送到楚映雪的耳中“你来了。”
“我来了。”
楚映雪说完这三个字,他们便沉默了下来。
相互沉默着,沉默着望着眼前风景,仿佛十分留恋那景色。但是那景色并不美,只有寥寥的十几株树木,树上的叶子,也被风吹去了一半,剩下的也在风中荡漾,时不时被风卷去几叶。在那十几株树旁,十条笔直的道路,绵延而去,不知尽头在何方。而他们二人的目光仿佛是从那尽头而来,又仿佛像是想要望穿那尽头。
那条道上有人,还有人声,只可惜,风难以将那人声送来。只能望到浮在他们面上的喜悦,还有忧愁;不舍,还有匆忙······
他们的耳边只有风声。风吹过山涧的声音,风吹过树木的声响,还有卷动他们二人衣角的声音······
这一阵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他们二人都不知道,也许,吹在他们身旁的风,亦是不知。
“你本不该等我的,”楚映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要走,又何必留下见我?”
萧长风依旧没有回头去瞧楚映雪,依旧在望着路的尽头,他的声音,仿佛便是从那尽头传来“因为我知道,你还需要我,你还想知道答案——徘徊在你心中的答案。”不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若是我走了,你心中想要寻找的答案便无人可解。你也定会恨我,怪我。”苦苦一笑,续道“我们是朋友,我不愿你恨我,亦不愿你怪我。”又顿了顿,“只可惜,你终究还是会恨我,还是会怪我。这怪不得你,只能怪我······”
楚映雪沉默了半响,才道“其实,我一点也不能怪你,更加不能恨你。我没有那个资格,亦不能够。”言道此,不禁落下一声叹息,半响方道“我若与你相比,我实在是,实在是······”
萧长风听到楚映雪的这一声叹息,虽不曾回头吗,亦知道映在他面上的神情,必是痛苦与挣扎。他的痛苦,萧长风知道,他的挣扎萧长风亦知道。但是,有时候知道却只能够做不知道,亦不能说明白。所以,萧长风亦只能落下一声叹息。
过了许久,萧长风才缓缓的收回目光,伸出手,轻轻地落在出映雪的肩头,望着他的面容缓缓道“有些事你想做而不能,有些事你想为而不能为,只因你心中的那个侠字。”
“若说这个字,我并不配,”楚映雪动容道,“你才配拥有。”
“不。”萧长风摇着头,缓缓道“我并没有那样的胸怀,若是世上真正有一个人配拥有它,那个人一定就是你。你不仅有它的气,亦有它的胸怀,更有它的柔情。而我···”
楚映雪的目光突然望向了远方,眼神是那般的深邃有神,嘴角浮着笑——浓浓的笑容,“你能够令他们自苦难之中解脱,而我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萧长风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所做的,只能解他们一时之需,你所追求的才是他们所希望的。”
“我能吗?”楚映雪不禁轻声的问道。
萧长风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楚映雪亦不知道这个答案。或许知道这个答案的只有一个人——时间。只有它才知道答案。也只有她才能见到。要改变一个时代,绝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一段时间的事,或许需要好几年,也许需要一世,甚至更久。
萧长风缓缓将那望向行走在路上匆匆的行人的目光收回,转而盯着楚映雪,缓缓道“其实我等你,不仅是我知道你想要见我,而且我也想见上你一见。”缓了缓续道“其实我也有话要问你。”
“哦?”楚映雪的面上并没有露出惊异的神情,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缓缓道“或许你想要问我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哦?”萧长风闻言,不禁一怔,道“你知道?”
楚映雪点了点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我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你?”
萧长风微微一笑道“你果然知道。”
“其实这还是因为司马流云。”
“他?”萧长风不禁一怔道。
“确实是他。”就在楚映雪说完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已自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个极其精美的扇坠,迎着光,翻着琉璃光泽。“你应该认识此物吧。”
萧长风苦苦一笑,点了点头。
“其实,在我刚刚得到此物的时候,我还不大明白。”
“因为我从不曾用过扇子。”
楚映雪点了点头。
“但是,你又是因为何故知道了它是我的?”
楚映雪笑了笑,道“因为一个巧合,亦是一个意外。”
“哦?”
“你可还记得,那一夜与我对饮?”
“记得。”萧长风点了点头,道“我怎么会忘记?”
“既然你记得此事,就应该忘不了在你我醉了之后,还是我将你送还你的屋子。”
萧长风点了点头,道“也就是在那时你见到了它?”
楚映雪苦苦一笑,有些歉意的道“是我不小心打翻了你的柜子。”
“一个完全醉了的人,也是一个危险的人。”萧长风微微一笑道,“这是一个教训,我一定不会忘记。”
“一个能够行动的人,其实还没有完全的醉了,只不过有些糊涂而已。”楚映雪道“若是他真的醉了,就不会有动作——即便是勾一勾手指,也是做不出来的。”
“那么,你也想到了那个黑衣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楚映雪点了点头,道“而且,我也知道那一封信是你送给洛白玉的。”
“但是,你却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
楚映雪点了点头,道“因为那封信他又给了你。”
“他为何还会还给我?”
“我想是因为信上的内容。”
萧长风又笑了笑,缓缓道“你的想法确实不错。几乎接近了事实。”
萧长风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只是你没有猜对信上的内容。”
“哦?”
“只因他没有还给我,而是将它烧了。”
“烧了,他为何会烧了?”
“只因他不敢留下。”
“那么他为何还要去那个地方?”
“因为信上的内容。”
楚映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一个人做下了坏事,总认为不会被人发现。但始终还是会被人发现。一旦被人发现,他只会想到一样事。”
“不错,”萧长风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他总以为将知道此事的人杀了,,他的秘密就不会被人知道。其实这是一个傻子才会做的事。杀人,并不能令那个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永远的不被人知道。”
“想要保守自己的秘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楚映雪道,“但是,只要有一个法子,还是想要试上一试的。”
萧长风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不错,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一些。”
“那么左青峰又是为何会去那里?”
“你难道猜不出?”萧长风望着闪在楚映雪面容之上的神情,苦苦一笑道“你不是想不出,而是不愿说出。”
“我想你那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吧。”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用刀之人。”
“若是你知道他的身份,也许就不会利用他了。”
萧长风轻声一叹,苦笑道“也许吧。”
又沉默了许久,楚映雪方才道“你将我带到这里,只不过是想用我吸引马志群,还有那些人的目光吧。”
“其实,我也是在为那些人创造条件。”
“那些人?”楚映雪道“你所说的那些人,是苦智?”
“不仅仅是他,还有那些注意那些金子的人。”
“还有谁?”
“那些与马志群一样的人。”萧长风道“只不过他们没有苦智聪明而已。”
“他们并不是没有苦智的聪明,而是没有他的条件。”
“什么条件?”
“那些金子,并不是苦智盗去的,而是马志**给他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2苦智居然能会那样做。”
“他没有想到,但是你却想到了。”
“因为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世上没有几个人会拒绝。”
“是啊,”楚映雪轻声一叹,道“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拒绝的,更加不愿与人分享。”顿了顿道“若是马志群知道这个道理,也许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不论他知道不知道,他都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是他的命运,他逃不开的命运。”
自己一手创下的命运,世上无一人可改变。
“这也是他一手创下的命运。”楚映雪道“不知他可曾后悔?”
“我想他绝不会后悔,只会有恨——恨他相信了苦智。”
“其实他不会相信苦智的,只怕那时,他已别无选择。”楚映雪道,“那样的人,只会相信自己,岂会相信他人?”
“这也是因为你。”
楚映雪淡淡的笑了笑,道“不全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心中的恐惧与不安。若只是因为我,他大可不必如此。”
萧长风望着楚映雪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为何还会将藏金子的秘密告诉我?”
“我那时并不知道你能够将它们运走。”
“这时你已经知道?”
楚映雪点了点头,道“其实再来这里之前我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你怎么想到的?”
“并不是我想到的,而是杜大人告诉我的。”
“他?”
楚映雪点了点头,道“他告诉我城中的那些飞贼,还有那些大盗全不在了,他们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不曾来过这里。”
“其实这又能说明什么?”萧长风道,“他们本就是那样的一群人。”
“确实如此,”楚映雪点了点头,“只不过杜大人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他并不知道那些金子此时的去处,但是他知道它们最后的归处’。”
萧长风不禁苦苦一笑,道“想不到我还是小看他了。”
“其实我也看不懂他,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他才是那个大侠。”萧长风微笑道。缓缓将目光已到了楚映雪的眼中,望着他道“你此刻将要如何做?”
“我什么也做不了,”楚映雪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一点证据。”
“但是,你的猜测完全的正确,而且···”
“我知道你定会承认。”楚映雪道,“只可惜,我却不能那样做。”
“为何?”
“因为在来这里之前,杜大人告诉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有时候正义确实需要维护,但是有时候正义救不了人。”楚映雪道“能够救人的,却是你所做的‘邪恶’。”
萧长风不禁怔了怔,苦苦一笑,“也许,他才是每个处在苦难之中的人的希望,也许,只有他才能够与那些人一斗······”
萧长风走了,他的背影,很快的便融进了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再一转眼,已经瞧不到他的背影了,他的影,已经完全的融进了那些行色匆匆的影中。
他去了何方,楚映雪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楚映雪也不知道。楚映雪只知道一点,不论他去了哪里,不论他去了何处,,那里定会有处在了苦难的人,定会送去希望。
萧长风走了,此间的事也了了,楚映雪也没有了留在此处的理由了。
他也要走,也许他还会回到他的那一间茅屋之中,也许他也会如萧长风那般,四处走一走,
此时,他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是他知道不论他要去那里,都应该与这里的人告别。
他最先想到的是顾三娘,但却又不能与她道别,他不能够,也不能。
所以,他又想到了燕飞雪,若是他没有想起她,也就不会发生下面的故事,也就不会心痛,也就不会后悔。
只可惜,世间的事,总是如此,不可算,也不可预测。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