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又托了那绢子,略走几步,向着长疏面前当头掷下,喝道:“主上问你,可有话讲?”
月白色锦绢流光碧影,挥墨泼毫似的血字:絮,待他朝诛狗君,我必来迎。
絮,那是母妃的闺字,前尘往事涌来,像极那一时,母妃午夜莫名被邀,花前月下,假山之后,有男子伏其上,被前往书房批折理政的国君撞破,百辩无据,落了个荒淫后宫、道德沦丧贱妇之名、永生永世桎梏冷宫的下场。
这宫闱龌龊,蛇蝎丛生,费的好一番心思,连将死之人也不放过。
长疏只觉如坠入冷涧深渊里,抬起头来,漠然道:“厚天无德,我们无话可讲。”
厚天无德四个字形同于当面嘲讽君王有眼无珠,此大逆不道之言,果然换来周围的一片冷吸抽气声。
“给我掌嘴。”一道低缓清丽的声音响起,长疏认得那是当今凤后徐抚眉的声音。
有了凤后的吩咐,自有侍婢来掐了长疏的脸,狠狠几个耳咶子过来,长疏被扇的脸上灼辣生痛,顰角发丝微乱,洁晳的颊上印上几条红痕。
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挺直了背脊,死死盯着徐抚眉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当年就是这个人陷害了母妃,母妃被罢,这个人就安安稳稳的登上了凤后之位,多么美丽的外表,却有着一颗蛇蝎不及的毒心肠,美人歹心。
徐抚眉也看着她,丹凤眼盈满得意,花钿蛾眉,红唇微启:“公然辱骂国室,其罪当诛,但念在你年幼不懂事,这次就饶了你,但,”盈盈笑语,珠玉成串,悠悠的顿了顿又道:“絮姐姐私通男人刺杀君王,当毙。”
长疏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正要开口,一双冰凉熟悉的手将她按了按,她转过头去,原本一直闭眼的母妃蓦然睁开眼来,苍白温婉的脸上有种决绝坚定的神色,这样的母妃多年未见,使她心下不安。
她听见母妃一字一句清晰说道:“谢王后成全,如妾身之死,能换得疏儿一命,妾身愿意伏命认罪。”
“念在多年姐妹情份上,本宫给姐姐几分情面,美酒佳酿相赠,姐姐可得好好谢谢我。”
须臾片刻,有人端了琉璃樽来,长疏心胆俱碎,使命挣扎着去抢那杯子,奈何如今这情形,人在檐下,势单力薄,别人想掐死她们母女,如同捏死地上蜉蚁,她像是头困斗的小兽,在无情猎箭之下,挣不脱逃不掉,眼睁睁看着那酒被素手端起,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酒进了那张无色的唇口里。
“咚”的一声轻响,樽杯落地,磕在暗纹大理石上,发出阵阵清吟,那声音极像是当年和母妃午后坐在宫檐下,庭外烟柳垂碧,风拂水面涟漪,飘萍无根,而远处宫檐翘角像是一只待飞未飞的大鸟,衔着铜铃铮然作响。
她怔怔的望着软软伏下去的母妃,脑中空白一片,唯有双手麻木的动着,去接了那身子,怔怔的看着那张温婉的脸,那双温柔的双眼看着她,嘴角喃动,似是想跟她说话。
她俯下耳去,颤动着将那既然要碎去的身子紧紧搂抱,那双无色的唇贴着她的耳根,轻轻喊她:“疏儿,你记住,要好好活下去,如果有一天你能到外面去,记得到西山紫陌门去找一个叫琼华的人,她是你的姨母,她会好好替我照拂你,还有,不要恨你的父亲,也不要活在仇恨里,你不能像我一样,苦痛一辈子,疏儿,你答应我。”
薄凉的夜风从四面八方袭来,袭进长疏内心空洞洞的位置,有温热的眼泪落下,她呜咽道:“嗯,答应你,疏儿会好好的,母妃不要担心。”
有脚步声响起,停顿在了她的身边,模糊里看见一双锦履,然后她听见了那个人、她的父王晏阙,今晚从始至终讲的第一句话:“以贵妃之礼厚葬了吧,疏儿复长公主名,字号千花,从一品,赐扶月宫。”
长疏颤抖着的双手,蓦然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