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无奈地补充:“是啊!他爷爷因心情郁闷绝食而死以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孩儿,全靠乡亲们接济度日。他一个人不敢在家里睡,只好东家借几宿西家借几宿,早早地尝到了寄人篱下的凄凉。因为怕尿湿了人家的炕,不敢上人家的坑,倚在人家的灶台边上睡,直到当地民政局给咱们山庄寄来了申请……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在咱们看来根本不可怕的事,他都吓得又哭又叫,孩子是吓破了胆儿了!”
“是啊,要想恢复这样的孩子的自信心,太困难了!”展晴深有同感,但转而又说:“不过,越是知道了孩子的可怜处境,越要早些做心理治疗。其实,音乐就是心灵的良药,如果能发挥他的唱歌才能,说不定能改变他的一生!”
幽兰愁眉不展那咱们怎么办呢?”
展晴一时也无良策容我再想想,总会有法子的。”
普爱山庄是慈善机构,经常有国内外客人前来参观访问。每逢“六一”儿童节、中秋节、春节等节日,一些大企业和乐善好施的人们也常来给孤儿们捐赠善款和礼物。山庄的接待任务增多了,员工人手却没有增添,石院长让展晴兼管接待。石院长这一考虑,一则只有她不带孩子能够分得开身,二则她会讲英语见过大世面,这也可以说是人尽其才。
展晴出任“礼宾司长”不久,一项新的工作又势在必行了。经常有贵宾光临,总要有一些孩子为客人表演节目,虽说有不少孩子喜欢唱歌、跳舞或器乐,但即兴表演已经不能代表山庄的水平了。石院长又找到展晴,请她组织一支少年儿童文艺演出队。开始展晴推托事情太多了,老院长一句拜托“能者多劳吧”她也就不好推辞了。
时间不长,一个名为“孤雏之声”的演出队宣告成立了,小队员有晚珠,小锁,牛牛,雁来,玉莲等等,展晴拉来了雨生,说是只让他坐在下面听听,或者学一种乐器,雨生没有拒绝。
幽兰很感激展晴,她明白展晴的用意:让雨生先在演出队里感受一下艺术气氛,和大家接触有利于改变他的孤僻性格,说不定看着别的孩子表演能够激发他的表现欲好胜心。
果然,雨生参加了一段演出队排练活动以后,变得开朗多了,吃晚饭时常对妈妈和哥哥讲述演出队里有意思的事,什么牛牛唱歌跑调,小锁跳舞摔了个筋斗,晚珠朗诵总爱“笑场”等等,立春趁机怂恿:“那你为什么不唱呢?你嗓子好,一唱准比他们强!”
幽兰也试探地问:“要不要我跟展老师说说去?”
一听到这些话,雨生又苦下脸:“别,别!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幽兰知道欲速则不达,示意立春不再撺掇。
演出队每星期排练三次,星期三下午学校不上课,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上午,小队员们都很乐意参加,雨生也不用妈妈催促,到时间自己就去音乐教室集合了。
展晴并不急于劝雨生学唱歌,只派给他一些后台工作,为乐队拿拿椅子啦,整理整理小道具啦,演出时拉一拉幕布啦,在排练场打扫打扫卫生啦,他都乐意去做。他做这些事很认真,小朋友们对他说一声谢谢,他就高兴得脸儿通红,容光焕发。
这天,有个外国参观团要来山庄作客。演出队员们要到大门口去迎接客人。雨生早早地来到排练场做准备,把每个人要用的小道具打点周全,分别放在每个人的椅子上,男孩子戴星星金冠持天蓝色花环,女孩子戴玫瑰花冠持橘黄色花环,井井有条一清二楚。
小朋友们来了以后,发现雨生帮他们把东西准备齐了,围住他纷纷道谢你真好!”“谢谢你!”
雨生不好意思地笑了,展晴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平时呆滞的五官变得非常生动,一口闪闪发光的小白牙尤其漂亮。
外国客人们要来了,孩子们穿戴齐全都向大门口跑去。只有雨生迟迟疑疑不想去,他宁愿做默默无闻的后台工作。玉莲走了几步,回头发觉雨生没有跟上队伍,回来拿起天蓝色花环交给雨生,又拿起星星金冠说:“来,我给你戴上!”
玉莲是大姨端仪的女儿,清俊聪慧,能歌善舞,是演出队的小台柱。
雨生羞红了脸向后躲闪,玉莲亲热地命令:“我要你戴上嘛!”
雨生乖乖地低下头来,让玉莲帮他戴好金冠,玉莲拉起他的手,两个人跑去追赶队伍了。
展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窝觉得酸酸的,这个懦弱自卑的男孩多么需要爱呀!为了得到感情的回报,他宁愿为大家服务。博得了大家的喜欢,他心里可能会觉得这个世界安全一些?她不急于表现出注意他,让他放松地融合于集体中好了。对于雨生迟早会开口唱歌,她抱着乐观的期待,因为她从他身上不仅看到弱者的善良,也发现了一个小男子汉渴望得到荣誉,渴望得到别人尊重的潜在雄心。尤其是女孩子的尊重,可能对激起他的雄心更加起作用,发现了这一点,她就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了。
展晴经常带着演出队去市里观摩专业艺术家的演出,听音乐会,看话剧,去少年宫参观,还去过歌舞剧院看芭蕾舞演员练功呢!雨生头一次见到这种奇妙的足尖舞蹈,坐在练功房的地板上都看呆了。回家以后,他眉飞色舞地对全家人形容一番,自己还立起脚尖想尝试一下,差一点崴了脚。立春用手指划着脸蛋笑话他没羞!没羞!女演员才立脚尖呢!”雨生惟妙惟肖地作了一个男演员的舞姿,豪迈地宣称:“这叫托举!长大了我这么轻轻一托,就把女主角举起来啦!”幽兰听了心里很高兴,嘴上却又故意激他:“得了吧,瞧你那点胆儿,还敢上台跳舞?还敢托举人家女演员?”
雨生不服气地表白:“我长大了就敢啦!”
幽兰正想鼓励他几句,谁知青凤在一旁妒意大发,酸溜溜地说:“瞧把你美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展老师偏向你,什么好事都带你去。”
大菊也朝雨生作鬼脸:“偏向,偏向!早知道我们也报名了!”
雨生急忙袒护自己尊敬的展老师:“谁说展老师偏向了?展老师才不偏向呢!”
青凤不依不饶地反驳:“你又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又不会拉琴,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带你去就是偏向!
雨生哼了一声,脱口而出:“谁说我不会唱歌?我是不想唱,唱了藐死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偷偷瞅了妈妈一眼。幽兰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变化,笑眯眯地保持沉默,他很感激妈妈没有再催他学唱歌。
第二天,幽兰把雨生近来的表现告诉展晴,展晴只是点着头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晚上,展晴把雨生和玉莲叫到了喷泉广场。天黑以后,喷泉就关闭了,山庄大院里显得分外寂静。孩子们都被各自的妈妈召唤回家,只有师生三人坐在石阶上。
这是一个繁星密布的夜晚,在城市里根本望不见这么明亮的星星。展晴指着夜空说瞧,银河!”
玉莲仰望着银河赞叹:“星星真多啊!妈妈活着的时候,给我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每年七月初七,天下所有的喜鹤到银河上面,搭成一座桥,让牛郎织女和他们的孩子见上一面,可是我永远也见不到亲人们了……”
展晴问:“有一首说银河和月亮的歌,你们会唱吗?”两个孩子都好奇的摇了摇头,展晴说:“这首歌很好听,我唱一遍给你们听听!”
说着,她仰望星空摇晃着身躯唱了起来。
蓝蓝的天空银河水,
一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
飘啊,飘啊,飘,
飘向西天。
两个孩子情不自禁热烈鼓掌,玉莲一迭声说:“真好听!您教给我们唱好吗?”
展晴跳下石阶,张开手臂打起拍子:“雨生,你也跟着学好吗?学会了,你们两人演出童声二重唱!”
雨生仍然没有说话,其实他很喜欢这首歌,听着听着他便有了一种企盼:人们常说,人死是上西天了,是不是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坐着银河里的小白船飘向西天了呢……什么时候,真的飞来一大群喜鹊,用它们的翅膀把我背上银河去追亲人们呢……有了这样一种联想,他很想学会这首歌。可是,展老师说要到台上去演唱,一句话又把他给吓回去了。
展晴一句一句地教,玉莲一句一句地学,这首歌的词曲都很简单,功夫不大玉莲就学会了,雨生仍然没有出声,展晴也不逼他唱。虽然雨生没有唱,从他微微晃动的脑袋和随着音乐节奏闪烁的目光,展晴已经看出来他心里已经唱会了,只是羞于开口而已。
星期日的早晨,雨生还在睡懒觉,忽听立春一边打开窗帷一边叫他起床!起床!展老师和玉莲来了!”
雨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看看窗外:“他们这么早就来了?天还没亮呢!”
立春说:“快八点钟了!外面下大雾,显得天没亮的样子,妈妈把早点都做好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展老师要带你们出去玩儿!”
雨生这才一骨碌爬了起来,忙着洗漱去了。
雨生来到客厅向展老师和玉莲问了早,慌忙去饭厅吃早点。展晴跟着他来到饭厅,拍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悄悄说:“有一个秘密,想知道吗?”
雨生听到“秘密”二字,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端着盛牛奶的杯子说当然想知道了。”
展晴笑道:“今天的雾这么大,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你有胆量一个人爬到山顶上去吗?”
雨生一听要他独自一人在浓雾中上山,胆怯地犹豫了。
玉莲也追到饭厅来了,抢着说:“你不去我去!大白天的路又熟,山上又没有悬崖,怕什么?”
雨生急忙表白:“谁说我怕了?我也敢去!”
“好!真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展晴竖起大拇指夸奖着,又神秘地说:“一大早儿,山顶上没有人,你只要放开嗓门儿唱歌,就会听到一阵热烈的掌声!”
雨生先是有些吃惊,随即笑了:“我知道,您和玉莲跟在我后面,不管我唱得好不好,都鼓掌!”
展晴郑重表示:“我们保证不跟着你!我和玉莲在山下等着,什么时候你听到掌声以后叫我们,我们才上去。”
“我保证!”玉莲举起右手起誓,但她也好奇地问:“展老师,一大早儿山顶一个人也没有,哪里来的掌声呢?”
雨生也问:“真的会有掌声吗?”
“当然啦!许许多多掌声!”展晴说得十分有把握。
雨生越想越奇怪:没有人的地方,怎么回事呢?”
展晴故作神秘地用手指堵上了嘴:“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雨生仍然不肯相信,展晴愈加绘影绘声地说:“你到了山顶一唱歌,雾就会散了,天就会晴了,你放开喉咙唱得声音越大,雾就散得越快,天空就会越蓝!”
雨生又朝窗外看了看浓重的雾气,越发不相信了:“雾这么大,说不定一会儿就要下雨呢?”
展晴继续运用激将法:“看我说得准不准,只有到了山顶才能知道啊!看来玉莲说得对,大白天的你一个小男子汉竟然不敢上山去!”
雨生红着脸争辩:“谁说我不敢?我是闹不明白,山上没有人,哪儿来的掌声?大雾怎么会听我一唱歌就散了?天空怎么会听我一唱歌就变得更蓝了呢?”
展晴仍然笑道:“闹不明白更应该上山试试嘛!上去一唱不就明白了吗?”
这时,幽兰和立春听到饭厅里的动静也来凑热闹了,展晴趁机说:“雨生,咱俩打个赌吧!如果我说的不准,下山来就开车带你们去市里去玩儿。我请客看电影,然后去吃西餐,怎么样?”
玉莲和立春一听欢呼雀跃起来,他俩对展老师说的话也将信将疑,认为这场电影是看定了,西餐也吃定了。
话讲到这种程度,雨生只好硬着头皮表示:“好吧,我去!”
雨生走出了家门,迎面而来的潮湿的雾气立刻包围了他。他回头看了看,只见客厅的落地窗里站着妈妈、展老师、立春和玉莲,大家都在用赞许的笑容目送他。
他挺了挺胸脯,气宇轩昂地走下了台阶。忽听妈妈喊他,止住脚步一看,妈妈追出来递给他一瓶白开水。谷幽兰叮嘱:“顺着老路走,别钻树林。山上只有鸟类和松鼠野兔什么的小动物,没有猛兽。不怕的!我一个女人都独自上去过,你是男子汉,勇敢一些!”
“知道了!”他答应着一遛小跑走下了山坡甬道。到了小广场回头再看,妈妈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了。妈妈的喊声穿过迷雾听得分外真切:“慢点儿--雾大地太滑--别摔着他出了山庄大门,穿过公路绕到了上山的小路。盘山公路修到山庄门前已经到头了,再往上走只有当年上山祈求奶水的妈妈们踏出的林间小道了。没攀多高他转过身来看山庄大院,一座座小楼已经隐没在云雾中了。越往山上走,雾团越浓,几步以外的树木依稀可辨,再远一点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狭窄的山路两旁长满了树丛和青草,丛林绿幽幽的枝叶都像突然从纱幕后面冒了出来似的。他有些紧张,加快了脚步。
嘎!嘎嘎嘎!
几声大叫吓了他一哆嗦,腾地一声,前方飞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惊骇地止住了脚步,定神一看,原来是一只羽毛美丽的山鸡。
他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浓雾弥漫的山林又寂静无声了。往日这个时辰,林中早就开始了鸟鸣大合唱了。
今天浓雾笼罩湿气太重,大概鸟儿们以为天还没亮,都躲在巢里睡懒觉呢!
他这么想着,忽然又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眼前蹿了过去,长长的大尾巴险些撞着他的脑门。他一把抱住了一棵树,顺着声音朝前面另一棵树上看,只见一个小松鼠正以飞快的速度嗖嗖地朝树端攀去。树上挂满了雾珠,他不顾潮湿仍然紧搂着树干,紧贴着树皮的心脏呼呼地悸跳着,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他自言自语重复着妈妈的话只有鸟类……松鼠野兔……小动物,没有猛兽。不怕!不怕!”
他又继续朝前走了。
由于心情紧张,他越走越快,爬过一段陡坡已经气喘吁吁了,倚在一棵树上歇息。他定下神来往山顶方向看看还有多少路要走,不提防眼前一棵马尾松枝杈上,兀地一下子出现十几双圆瞪瞪的巨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他。这时他才发现有五六张毛茸茸鹰钩嘴的鬼脸挡住了去路,吓得“哇”地一声大叫起来。
他惊慌中掉头就跑,没跑出几步只听身后那些魔鬼发出疼人的笑声,不小心被树棵子绊了一跤,双腿发软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扑向一棵大树,躲在树后往上面一瞧,那些蹲在树杈上的魔鬼仍然一动不动地瞪着他,吓得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他连逃下山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倚在树上躲避一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离山顶已经不远了,但这条惟一的小路不敢走了。回头路也是不能走的,中途退却太丢脸,这可怎么办呢?
过了好一会儿,听听没有动静,他偷偷窥视对面的马尾松,这才看清楚树杈上蹲着两只大猫头鹰和四只小猫头鹰。
“哎哟,可吓死人啦!”他摸着自己的胸脯长舒了一口气,此时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因为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猫头鹰是益鸟,它们不会伤害人。现在他敢于伏在树后观察猫头鹰了,也记起了老师讲过猫头鹰在白天视力不好,这时他才看清楚那一双双圆瞪瞪的巨眼并没有盯着自己,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在白天猫头鹰的眼睛压根儿就没有固定的视线,几乎成了睁眼瞎。弄明白这一点,雨生的胆子立刻壮了起来。第一次看到猫头鹰,而且遇到了这么一大家子,他感到非常高兴。
他站了起来,轻手轻脚来到马尾松下,仰脸问候:“猫头鹰,你们好一一”
两只大猫头鹰只是抖动抖动翅膀,把四只小猫头鹰往树枝中间挤了挤,护住了自己的孩子们。
雨生向猫头鹰鞠了一躬‘猫头鹰,再见--”
小猫头鹰们也跟着它们的爸爸妈妈抖动翅膀,算是送客的礼貌。
雨生大踏步地继续上山了。他毕竟是农村来的孩子,这条小路又是跟着立春哥哥走熟了的,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来到了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