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想坐船。”
“坐什么船，我们荆州府的哪条船你没坐过？”邱晚成训斥道，“给我回来，咱们走官道。还是这样好。”邱晚成想到能赶紧和安王这条大船撇清关系，急忙拉着邱牧蹦上了马车，双手对着安子木一拱，“小世子，咱们京城见。”说完，马车飞也似地离去。
安子木摇头望着扬尘而去的马车，笑道：“真的用得着这样吗？”
一旁前来迎接安子木上船的官员吴师笑道：“这个邱晚成，可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一辈子都不结党营私，既不得罪人，也不阿谀奉承。小世子，你知道陛下最喜欢哪种人吗？”
“就是这种？”
“对，就是这种聪明人。他才调任荆州两年，就又被调回长安，不出所料，看来是要平步青云了。”那名官员捋着胡须笑道。
“哦？那得恭喜他了。”安子木笑道。
“有人上位，就有人下台。不知道这次又是那个倒霉蛋。世子，还是上船吧。”
“我是不是世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安子木踏上船，和卜天易两人在船尾坐了下来。
“师兄，你既然不想和安王接触，干嘛还坐船？”卜天易本来就不善言辞，问题也问得如此直截了当。不过安子木对这个昨天间接救了他一命的小师弟很有好感，道：“老邱嫌弃咱们，二来要是再来下昨天的那种状况，估计我就没命了，所以搭趟便船又安全，多好，还不用咱们花钱。”
还好那官员是站在船头，不然听到兄弟俩的对话，应该有多郁闷。
大湖必有大河，官船驶出湖口，便顺流而下，直抵长安。一路山清水秀，渔歌互答；两岸猿声倒是没用，只有咕叽咕叽地山鸡野鸟，在无休止地缠绵。
卜天易很高兴，小手伸出船外，放在激流中，带起一道长长的水痕。从小隐居在山中世家的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玩了。安子木却一筹莫展，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因为，长安就要到了。若是此时站在岸边的高山上，就可以望见那座宏伟的长安城。看得见正正方方的内城外城，看得见那高高的鼓楼，还有那在阳光下发出夺目光彩的琉璃金顶。
“起帆！”舵手高喊。
“嘞！嘿咻！嘞！嘿咻！”船帆扬起，在舵手的操控之下，缓缓驶向码头。此时码头上早已经人山人海，安子木和卜天易被这浩大的场面惊呆了。两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是来欢迎……我们的吗？师兄？”卜天易推了推身旁的安子木，有些结舌道。从小到大，他见过的人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多。码头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抱小孩的，拿花篮的，扛锄头的，一个个都摩肩接踵，相拥在码头。
“天易。待会儿船靠岸我们就溜走，别被人堵在船上。”
“恩，师兄。你的名声也太响了吧。这么多人来欢迎你？”卜天易手指点数着，少说也有几千人。
“世子多虑了，眼下只有一些朝中人知道您要回来，百姓们还不知道有您这位小世子呢。”
“那这些人是……”
“诺。”那名官员看向后方驶来的大船。
“哇塞！”卜天易转过身去，惊叫起来，原本以为自己坐的船已经足够大了，看到后方那艘巨型船只，卜天易觉得一下就能把自己坐的这艘小船撞飞。八只巨大船桨从大船两翼伸出，整齐有力地划动着，船头雕刻着一个巨型龙头，狰狞威严；船板上，整齐划一地站着军队将领，个个都穿着只有阅兵仪式上才拿出来穿的白色战袍，看上去少了份杀气，多了人雍容华贵。船栀上，一面带有李唐字号的军旗迎风飘扬。
船头男子，手按在宝剑之上，眼睛始终平视远方。
“那是大皇子，刚刚从北方回来。据说是带来什么好消息。”
安子木看着那个站在船头的男子，突然，他发现大皇子也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吴师，我们把船开旁边点，别当了人家的威风。”
吴师有些冷哼道：“十几年前，乘风云风打杀西荒的时候，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唉，可惜啊。天妒忌英才，好好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
船驶向一侧，大船奋力一划，几乎和安子木他们乘坐的船一齐抵达码头。此时，岸上的欢呼声早已经山呼海啸，振聋发聩。
“大皇子万岁！”
“大皇子回来了！辛苦了！”
“看，大皇子真帅！”诸多怀春的少女一看到大皇子的俊容早已经把持不住自己，纷纷拥挤向前用来，好几人一个不稳被推入水中。
大皇子李昊右手挥动，向众人示意，更加引发了人群的轰动。
“啊!大皇子在向我招手！快看，他看着我呢！”
“喂，王麻子，你个男人婆，人家明明在向我示好。”几个发春的小姑娘凑在一起喋喋不休，讨论着有的没的。
船抵岸，手脚麻利的舵手上船将麻绳系在木桩上。人群顿时涌上前来，将码头堵个水泄不通。好在大皇子李昊的船离安子木他们做的船隔了一段距离，安子木轻松地跳上岸。看着那群发疯似得人群，笑叹道：“长安的人真是闲。”
安子木拨开人群，终于吸得一口新鲜空气，便听到后面有人高喊不再等等吗？“师兄，那个大皇子好像……好像再喊你。”
安子木瞥了一眼还挤在人群中的吴师，又抬头望了一眼正盯着他的大皇子，朝他做了一个口型，随后便拉着卜天易消失在码头。
“大皇子，那人刚刚说什么？为何如此怠慢您？”
“你谁啊？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的。哈哈。”大皇子退入夹舱，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参将在原地思考着那句话。
是的。安子木做出的口型就是“你谁啊”。这代表了安子木的态度。可以说有些张狂，但却是安子木心里唯一想说的，对安王，对皇帝，对整个长安闲得无聊的人们，道上一句“你谁啊”！
……
人多，路宽，房子大。
这就是安子木对于长安的第一印象。“师兄，咱去哪？”卜天易抱着自己的那袋小行李，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安子木身后。
“先找家客栈住下，然后……随便逛逛，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京城的三大书院。哦，对了。天易，你们非攻世家和这非攻书院是有什么联系吗？”安子木突然记起在长安还有个非攻书院。
“他们是借了我们非攻世家的名气。记得当初大唐初年，那个时代的天下行走在长安帮助皇帝励精图治，又培养了一系列杰出的才俊。后来为了纪念那位天下行走，我们现在的陛下特地将一所书院命名为非攻书院。”
“哦？那不是很给你们非攻世家面子？为什么你会有如此不忿的表情？”安子木望着卜天易笑道。
卜天易严肃而又认真地说出一句经典：“真理永远只有一个，天下也只能有一个非攻！”安子木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道：“你想怎么做？”
“打败它！我来长安的目的就是为了打败它！”
“你加入草堂也是为了这目的？”安子木旋即笑道，“好了，不管你什么目的，能帮助师兄分担了压力就是极好的！”不管开春的院会怎么样，现在又拉上了垫背的，安子木觉得还是极好的。
“师兄，你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有我们两个，一定可以打败他们的！”安子木搂着卜天易道。
卜天易露出激动的表情，道：“师兄你肯帮我？真是太好了！”
“那是当然！身为同门师兄弟，这是应该的。”安子木暗道到时候谁帮谁还不一定呢。夕阳散在两人身上，在人来人往的长安街上，是那么别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活力。
夏日的老天，像极了更年期的妇人，阴晴不定。就在两人找好客栈，雨点打湿了早已**难耐的青石砖，大雨倾盆而至。屋檐下的水珠连成了一道线，流淌下来。安子木两师兄弟坐在窗口，看着昏暗的天色中斜打下来的雨柱，暗自庆幸着。
烟雨朦胧，屋檐上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激起了一阵白烟，雷声混合着那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为这朦胧中的长安伴着一首古老的小调。多少年了，长安终于下了一场舒畅的大雨。当然，不是长安久年无雨，而是对某些人来说，这场雨因为某些人，而下到了他们的心窝里去了，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当然，有些人并不是这么认为的。比如说……大皇子。原本衣着华丽的一队人马，在进宫之前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弄成了一群落汤鸡。头盔上原本高高立起的白羽翎，也被这大雨弄得耷拉着，看着像斗败了的公鸡。
大皇子走进御书房，将早已打湿的头盔脱下，托在右手上，跪下来，道：“儿臣叩见父皇。”
正在泼墨的李旦笔势一顿，一个回锋，将笔按在笔架上，“听说你谈成了？”李旦看了一眼窗外瓢泼的大雨。叶片在风雨中盘旋回转。
“父皇果然英明。托父皇的福，这次谈得很顺利。”跪在地上的李昊看下皇帝，想从他的父皇眼中看到一丝赞赏，可是结果……
却换来一句，“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父皇，这次可是没损耗一兵一卒。只要能和匈奴联姻，他们就答应出兵西荒，到时候……”李昊故意将一兵一卒咬得十分重。
换来的还是那句，“知道了，来回奔波也累了。等等去见见你母后。下去吧。”
李昊竟无言以对，只好告退。
窗外天色有明亮了些许，红雨瓢泼。李旦深吸一口气，看着磅礴地雨势，再次提起大笔，补上了最后一笔。然后将笔随意地丢在了笔洗内，移动到窗口，含糊地能听到：“好久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雨了。八月初八，好久没有仔细地赏荷了。”
风雨袭来，桌上的宣纸被吹起一角。
问鼙鼓而思良将。
几个大字洋洋洒洒，如雨如风，大势已成，只待良将。“王福，传令霍长风，北方大营向前推进五里。这群狼崽子，要让他们听话，就得给点颜色看看！”
……
安王府
“王爷，我……世子跟丢了。”吴师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当他挤出人群，发现安子木的人影都不见了，脸色顿时傻白，又在人群之中来回找了几遍，还是一无所获，最后瘫软地坐在了码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了安王府。
“能回来就好，他现在还不想看见我这爹吧。估计老海也和他讲过些当年的往事。也许，他还在怨恨我的懦弱。”李毅叹道，“也好，也好。”
吴师看到安王整个人如雨后洋槐般挺立，浑浊的眼中再次清明，出现了当年飞扬沙场才有的那股精气。“吴师，替我往兵部跑一趟。从此……”李毅喉咙一滚，“兄弟们就听王尚书的。”
“王爷您……”
“哈哈，以后我就是个闲手王爷了。”安王端起桌上的茶盏，雨势渐小，万家灯火时，多少黄昏烟雨斜檐，共此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