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望着身旁空着的两把椅子，又忍不住哭了。他们哭得很伤心，这泪水，是难过，是惭愧，还是忏悔，是因为他们四年的友情，是因为他们已消逝的青春，还是因为即将面临的离别。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谁也说不清。六个大老爷们谁也不劝谁，他们都在宣泄着自己的情感，那决堤的泪水流在他们日见成熟的脸上，桌子上，椅子上，地上和痛楚的心上。
女服务员也被感动得哭了，她从来还没有看过如此动情的男生。先生，那两位什么时间来，点菜吧。
这一句话弄得大家嚎啕大哭，阿P趴在桌子上，餐碟里出现了热泪。张继业和陈南低着头，拉着手，别哭了，咱们要坚强，你咋哭了，你也是，真没有出息。马良的泪水弄湿了杨硕的肩膀，杨硕，我以后会想你的。杜显明抓着头发，疯狂地用拳头砸墙。
服务员傻呆呆地站在一边，这些男生是怎么了。
杨硕擦了擦通红的双眼，他们来不了了，把菜谱拿过来吧，不用等他们了，大家别去他妈的，你们爱谁点就谁点，我他妈的是不行了。哭吧，哭吧，咱们不用吃饭了，杨硕拉住几近疯狂的杜显明，停下来，别这样好不好，你他妈的饶了我吧，我给你跪下了还不行吗。
服务员见此情形，忙打开音乐，一段欢快的乐曲过后，大家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杨硕给阿P点了一盘海兔，第一次聚餐的时候，你要的就是这个。对了，再来一盘银耳，这是凌云的最爱，你们都记得吗。我点完了，你们随便点，一定要吃好，喝好，花钱多少都无所谓，快乐就好。
众人满上酒，杨硕站了起来。咱们兄弟相处四年了，虽然期间难免产生了矛盾。但我们还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马上就毕业了，今天是大家最后的一次聚餐，大家一定都要喝醉，谁不喝醉谁就不是男人。来，为了我们来之不易的情谊，干杯。说完杨硕腾出一支手端起凌云的酒杯，杜显明想都没有想，端起就孟帆的酒杯连干了两杯。
张继业抄起酒瓶，给杨硕和杜显明倒满酒，二位明天就要各奔东西，我祝福二位都能心想事成，咱们暂时的分离是以后相聚的铺垫。我很后悔大学四年没有好好学习，如果一切能重来，我一定会向你们学习，我以后会努力的，别说那么多了，干杯。
三人一饮而尽，杨硕拍了拍张继业的肩膀，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以后腰带紧点，你个臭小子，哈哈。
陈南平时不怎么说话，今天也打开了话匣子。杨硕和杜显明啊，其实我挺佩服你们的，论口才，论办事能力，我和你们真是差远了。希望下次相聚时，我能缩小与二位的差距。咱说啥今天都要喝个痛快，我他妈的也豁出去，今天就是死也要死在酒桌上，Cheers。
杜显明才有点进入状态，陈南，你就拽吧，你在羞臊我们俩是不是，你小子都多厉害了，跨专业考取了对外汉语研究生，有机会来澳大利亚教汉语，兄弟一定要请你喝洋酒，玩外国女人。
酒越喝越热闹，杨硕敬杜显明一杯，又敬马良一杯，他们俩又了敬杨硕几杯，不到一个小时，就喝了30多瓶啤酒，阿P忙着把瓶子装入箱子中。
杨硕说，阿P，别忙了，我们从心里感激你，你这饲养员当的最合格，给我们打了四年的早餐。我建议大家一起敬阿P一杯，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平时总打击你，那都是开玩笑，你可不能怪我们啊。
阿P好感动，猪们，我怎么会怪你们呢，我真想为你们打一辈子饭，可惜没有机会了，我是这么想的，一头猪也是养，两头猪也是放，索性就养一群，猪们，干杯。
大家都夸阿P有福气，人缘那么好，又会写诗歌，又找了一个女博士，还当上了版主。你呀，是最成功的了，真是苦尽甘来了。
杨硕一看烟盒里的烟所剩无几了，告诉服务员给我们拿三盒中华，越快越好，大家今天必须都抽烟，从不抽烟的陈南和阿P也开始了职业烟民生涯。包间里顿时烟气腾腾，兄弟们频频举杯，空余时间，就互相搂脖掐腰狂吼歌曲。
杜显明提议从现在起，无论谁敬酒必须先干两杯，就算替孟帆和凌云喝，大家都十分赞同。好，大家拼上酒了，大家越喝兴致越高。
来，四个中文的干一杯，张继业用酒杯敲击着桌子。
不对，是3个，阿P纠正。
陈南晃着脑袋，是5个，我现在已经是中文系的了，来干杯，张继业先干两杯再说。
来，四个英语的干杯，杨硕又抓起两个杯子。四个上铺的干一杯，杜显明脱了衬衫。四个下铺的干一杯，阿P不甘示弱。
马良脑袋一热，继续读书的干一杯，操，只有咱们哥俩了，陈南，别装熊，给我喝下去。
就业的干一杯，张继业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阿P说，咱别喝了，一会能回去了吗。张继业怒了，你真扫兴，咋的，你是不是男人，你要是长个鸟就喝，不喝就算了。
阿P本不能喝酒，他刚喝完杯中酒。
马良又发话了，有女朋友的干一杯。
杨硕刚一举杯，哇的哭了，我不喝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李诗雯，我错了，我不是男人，杨硕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马良抓住杨硕的手，差点被他带翻在地。杨硕，别这样，也许有转机的，一切都有可能。我说错了，你别折磨自己了，我替你喝吧。不，我自罚一杯。
杨硕夺过杯子，半杯酒洒在桌子上。我喝，对，我要忘记过去，一切从头开始。放下酒杯后，杨硕去了一趟卫生间，用冷水冲了冲脸。马良跟了进去，杨硕没有事吧。
我没有事情，杨硕扶着马良，舌头硬了，马良，对不起，枉费了你一翻苦心，我他妈的不争气，没有考上公费。
这也不能怪你，你是学英语的，时间又太短，也许你考不上还是好事情呢。以后还有机会，你明年再考一年吧。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杨硕乐了，瞧你那熊样，咋又哭了。
杨硕落座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没有事，哥们，我没有喝大，咱们要不先休息一下，我给大家讲个关于百合花的故事。以前我学英语，我不懂文化。现在懂了一些，我他妈的学贯中西了，我是天之骄子。哈哈，笑死人了，我是废物一个。
杜显明一摆手，杨硕，你啥时候也变得这么墨迹了，有屁快放，再这样，我可不爱你了。
马良告诉杨硕，你傻了啊，烟头快烧手了，快扔掉。杨硕忙乱间将烟头扔在了桌布上，桌布当时就出了一个洞。
杨硕一摊手，我没有醉，这点酒不算啥，我开始讲了。据《集异集》中记载，且来山有一个光化寺，一个赶考秀才在此投宿，半夜读书疲倦时，一个白衣妙龄女子走上楼，以身相许。事后，女子赠送秀才一个玉环，秀才送女子下楼，女子突然不见了。第二天，秀才在女子消失处看见了一株百合花，秀才觉得昨天的事情就像梦一样，可他发现玉环还在。
大家都沉吟了好一会，张继业笑了，将T恤撸到胸前。别说，杨硕真有文人气质，你应该感谢我们，要不是被我们熏陶了四年，你小子哪里有今天的造化，好好干，在哪里都一样。来，一起说，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来，杨硕，咱哥俩喝酒。
张继业一仰脖子，啤酒灌进了鼻孔不少，呛得他直咳嗽。
杨硕说，不算，不算，你耍赖，我没有喝多，没有你这样喝酒的。
张继业抓起酒瓶，我耍赖，搞没有搞错，我用瓶喝，我讲不讲究。
杨硕开怀大笑，讲究，你真爷们，我也讲究一把，不就是用瓶喝吗。来，来，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一不小心，他把酒都倒在身上，杨硕还浑然不知，还在那里作秀似的仰着脖子，大叫，真他奶奶的凉快。
那哥几个都笑得前仰后合，杨硕，别喝了，你多了。杨硕很不高兴，谁说我多了，我是不小心，我还能喝呢，说着他又抓别人的酒瓶。
陈南拉住杨硕，杨硕，你要喝，我们一会陪你喝个够。我现在想做诗，你们听一下，好吗，别不给面子。
好好，你他妈的也会作诗了，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大家都仔细听着啊。如果不好，就罚你一杯，如果好，就敬你一杯。
诗写得不好，但确实是有感而发，主要是记念我们的友谊，题目就叫《情》吧。
四载情谊深悠悠，
花开花落岁岁浓。
何年何月再相聚，
举杯共话别离愁。
好，大家鼓掌称赞。马良说，虽然不很压韵。但是，确实有真情实感，陈南，你小子行啊，赶紧交学费，我们中文系又培养了一名诗人。来，陈南，喝酒，喝酒。
马良放下杯子后，赞叹道，我们寝室的八个兄弟，真是各有特色，整个就是一幅八才图。大家都目瞪口呆。马良喝了一口茶水，先一个个说。杨硕是奇才，陈南是傲才，杜显明是大才，孟帆是逆才，凌云是天才，张继业是霸才，阿P是歪才，我至多可以算是个人才。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开怀大笑，你是太谦虚了，你说得很对。
兄弟们都醉了，阿P看起来很清醒，阿P，你不讲究，每次都是你醉，今天怎么了，我们哥几个没有陪好你是不，哥几个接着喝，阿P举杯。
阿P大叫，你们都疯了，我是怕了你们了，咱们都喝60多瓶了。几个人又喝了几圈酒，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
杨硕说，3箱啤酒都喝没有了，服务员，给我们上白酒，喝醉的感觉爽，一醉解千愁。
阿P怕出事，杨硕，咱就别喝白酒了，再要10瓶啤酒，行不行。
哥几个都摆手，是酒就行。
10瓶啤酒又下肚后，哥几个脸红得像滴血一样，一个比一个吓人。但大家都没有吐。
杜显明搂着杨硕，来，咱哥几个唱《兄弟》吧，陈南真行，那天晚上，你把我们感动得都哭了。哥几个拿出你们最大的热情，他不小心将遥控器踩在脚下，服务员，给我们换一个遥控器。
女服务员看着他们醉酒的样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们是交通大学的学生吧。
哥几个一听不乐意了，你说啥，哪里有比我们学校的男生更懂得感情的，开玩笑。
兄弟们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站成一排，你拉我，我扯你，扔筷子的也有，摔酒瓶的也有，还有舞动着T恤和座垫的，群魔乱舞，鬼哭狼嚎地喊起了任贤齐的那首悲凉伤感的歌曲。有人站不住了，不知道是谁摔倒了，一个绊一个，都滚在地上。
杨硕糊涂了，我困了，咱别回去了，就在这里睡觉吧，我是不想起来了。阿P想想不对，这是饭店，我给导员打电话。
哥几个都骂，他妈的，这导员也太不负责了，学生喝醉了，他都不管，他想不想混了，日他老婆。对，咱们替他生孩子。
阴导慌张地来了，一句话也没有敢说，指挥阿P扶起众人，打了两辆车，狼狈不堪地回到学校。
杨硕坐在开往肇东方向的2019次列车，现在是晚上7点，窗外风和日丽，火车刚开出大连。
杨硕的心很沉重，别了，大连，我是那么恨这个地方，可等一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怀念这个地方。再见了，大连。杨硕的脑袋很疼，昨天真是喝大了。
今天早晨，大家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看见阿P坐在凳子上沉睡着，还没有醒，眼镜都压碎了。大家明白了，昨天只有阿P还比较清醒，他怕众人半夜出事，没有敢上床，就在凳子上坐着照料大家，实在熬不住，就睡过去了。
大家的眼里含着泪水，一个个昏沉沉静悄悄地下床，五人一起去食堂给当了四年饲养员的阿P买回了他最喜欢吃的包子，静静地等他醒来。
阿P醒了之后，一看包子，伸手就拿，由于看不清楚，用力过大，手指插了进去，沾了一手油，阿P傻傻地说，还热乎的呢。
接近中午的时候，周水子国际机场里站着六个抱头痛哭的大学生。杜显明哽咽着说，大家别哭了，让我好好地上飞机吧，我会想你们的。没有事的时候，多上网联系，我有时间，一定回来看你们。等哥们混好了，把你们都办出国。
阿P哭得上衣都是泪水，我们等你回来，别让我们等得花儿都谢了。
大家又被他逗乐了。不这么酸能死啊。众人又利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回忆那些难忘的往事，畅想着未来，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大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嘴唇颤抖着。
兄弟们，我走了，你们多保重，杜显明的声音几乎小得和蚊子似的。
你也保重，大家颤抖着背过身，杜显明拉着一个大旅行箱向安检门口走去。
突然，杜显明回转身，将箱子扔在地上，跑到大家面前最后一次和大家拥抱，我不想走，我他妈的舍不得你们。
快走吧，等一会就晚了，别墨迹了。我们受不了你，再这样我们不喜欢你了。兄弟们转过身来，抽泣着捶着杜显明的胸膛。
我感激你们，我喜欢男人，可是你们都不鄙视我。就要走了，我只有一个心愿，你们能理解吗。
大家说，快点，我们是兄弟，无论你有什么愿望，我们都会满足你的。
杜显明走到杨硕面前，杨硕，我喜欢你，我一直暗恋你四年。但是，我不敢向你表白，我就要走了，你能让我吻一下吗，你会拒绝我吗。
杨硕忽然明白了，想起杜显明和自己一起唱《相思风雨中》，还想起杜显明在一个风雨之夜和自己在小花园里谈心，又想起那次张继业要和自己同床，杜显明说的暧昧的话。
杨硕一挺胸脯，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这年头，谁还跟女人谈恋爱啊，我们是哥们，吻一下又能怎的，很正常。你要是回国，我让你吻个够，陪你睡也没有问题，来吧，我的情人，杨硕闭上了眼睛。
杜显明感动的泪水连同嘴唇一起落在杨硕的额头。谢谢你，哥们，哭着转回身，拉着旅行箱，几步一回头的消失在泪水飞溅猛烈挥手的众人视线中。
火车飞速地开着，车轮与铁轨发出单调的撞击声。火车每向家靠近一站，杨硕的心就疼一分。杨硕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马良发来信息，杨硕，你真不够哥们意思，行李也没有拿，就偷偷跑了。我多想送你一程啊，你这一走，把痛苦留给了我们，我们哭得北都找不着了。谁也没有吃饭，都在寝室里呆坐着，伤心地抹眼泪。有机会再见到你，绝对不能轻饶你，等着吧，恨死你了。
杨硕擦着眼泪，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打字，我是不想看到大家为我伤心的样子，发生这么多事情，我神经受不了了，原谅我吧，亲爱的兄弟们。
杨硕在离开寝室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在那张睡着父辈人的床的墙壁上，写下了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在杨硕题字的墙壁上还有往届学生的留言。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81级师兄留言。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91级师兄留言。
坐在硬座上的杨硕半夜里进入了梦乡，蒙胧中手机又震动了，杨硕欣喜若狂，打开手机一看，高兴中又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杜显明在短信息中说，兄弟，我已经到了澳大利亚，谢谢你圆了我四年的梦想，你还在火车上吗，我肯定会回来看咱们那些好哥们的。
杨硕笑了，没有关系，我们是好兄弟，欢迎你回来，给我带几瓶洋酒，咱哥俩下次好好喝一次，我们不见不散。
杨硕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学校领导特别重视人才，杨硕，你是咱们学校，也是咱们市英语教师中受教育背景最好的一个。根据能者多劳原理，杨硕担任三个班的英语教学工作。
杨硕痛苦不堪，每天至少五节课，嗓子都累哑了。早晨6点半就得去班级看自习，晚上十点才下班，简单地吃点饭，备课到深夜。白天还要批改堆成山的试卷和作业。
高中生真是不好管，学生们谈恋爱，抽烟，喝酒，打架，上网，赌博和同居无所不干。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刚刚解决一个问题，新的麻烦接踵而至。杨硕的电话被家长打爆了。杨硕真是彻底体味到做教师的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