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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X

X的注解:属X的小孩,人生都会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因为,至少一次,会与所爱的人擦身而过,两条直线,相交的机会只有一次。但大可放弃,因为这一次,仅仅是一个冰凉的点。越是怀念,相隔越远。

星河有长指甲,轻轻的修剪,涂冰蓝色指甲油。

星河的大学沉闷得让人心酸,她主修乐器,学单簧管,扰攘的校园太多喧嚣,吹响音乐,无人回应。她便是孤独而寂寥的度过了四年。

星河仅有过一次恋爱,和小她两届的舞蹈系男孩,凝望她的眼神很暖,修长的腿与有力的双臂,可把星河举着旋转,在半空中,似在飞翔,俯望地面,有种晕眩而悲哀的不真实。那男孩不懂音乐,他不明白星河的坚持,单簧管里为何有灵魂,他往往会问如此的问题。最后他终于将星河弃之而去,和穿彩色公主裙的小姑娘快乐的搂在一起,那是他曾经的舞伴,他们有肢体上的合作,默契,和谐,舞蹈是张扬的青春,是力量与心灵的赛跑,这远远比单簧管的忧郁要美好。星河不留,说,祝你幸福,亦能感染我。

星河毕业后,尘封心爱的单簧管,找一份与音乐无关的文员工作,收发文件,制作表格,毫无乐趣,但也安心与踏实。

安心与踏实,这不是女孩们一心向往的吗?

她有极好的姐妹,乌拉与瑶瑶。她们三人同住,住所名叫天使屋。

是随意取的名字,私下都管对方叫天使。打闹与小脾气,永远的伴随,却一直是极好的姐妹,都有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便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看生死离别的爱情小说,听西洋音乐,找出卧在柜底的多年前的衣裙,重新穿上,可重拾曾经的故事。她有一个坚持数年的热爱,便是专心致志的涂指甲油,细心的,认真的,心爱的涂,她有漂亮的指甲,伸出手,易惹来羡慕的声音:这手,可否送我?

这些年来,常逛街,一些不同品牌的指甲油,色彩不一,她却只爱冰蓝色的。淡的,几乎透明,如一滴蓝色的染料,不小心落在北极的巨大冰石上,迅速的扩散开,精灵般的蓝色颗粒钻入这冰石的角落,若隐若现的一小片,美丽而深刻。

她很疼自己的指甲,却长年一成不变的冰蓝。

也曾想改变,但性格使然。试过各种的颜色,橘红,柳绿,桃粉,深铜,均不满意,仍是觉得冰蓝是高贵的眼泪,静谧的心,需要这种颜色的包围。慢慢,被磨得不甚清晰,她又会开始新的涂抹,打开瓶盖,将手洗净,穿着松软的小熊睡衣,盘腿坐在客厅的白色沙发上,日光灯明亮如昼,她用极缓慢的动作,轻轻的涂,神情专注,似乎那是天底下最为严肃而重要的事情。周围的尘埃,或者花盆里的叶子,还有窗外的飞蛾,也被感染。都慢慢,慢慢的悄然无声。

那份简单的专注,如天使在睡前的歌唱,美好得可感动人。

乌拉与瑶瑶说:倘若我们是男生,一定追你,像养一只惹人爱怜的波斯猫,安静的在躺椅上玩线团,这种可爱,为何现在还未吸引到主人呢?

简单的玩笑,却给她疑惑。自与跳舞的男孩分手后,便一直未有喜欢的男子,也无恋爱的热情与信心。也有一些马路求爱者的表白,往往带来惊吓,她恹恹的走开,还有同事的电话,约她去看电影与共进晚餐,暗示要送她礼物,同样也是被温柔的拒绝。她是未遇见可真正进入心门的人,还是怎样,这都无人知晓。

星河在一个春寒未尽的晚上邂逅自己的爱,名叫Zeus的男孩,他有明星的光环,却并未阻挠女孩义无返顾的爱。

星河一直有期许,哪个心思细腻的男孩,可轻握她的手,欣赏她有洁净光泽的指甲,若那光泽暗败,便关心的打开瓶盖,为她涂抹。在某个夜晚,他们同坐白色沙发,赤脚,睡衣,洗过的头发尚湿润,四周寂静,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为她轻涂指甲油。动作同样缓慢,两人静默出神,如一张精致卡片的插画。有时,爱便由此萌生,由此狂热。

星河在Zeus的演奏会上,用一颗虔诚又珍贵的心去聆听,沿顺他的琴声回到过去,路上都是璀璨的时光。她的童年是有裂痕的,父亲与母亲是大学同学,热爱音乐而爱上,两人的单簧管都吹得很好,他们有年轻的执着与热忱,结婚后生下星河,父亲遗弃这乐器,做起生意。他使惯了高雅的玩具,怎可娴熟的做起庸俗的买卖呢。几度濒临破产,文静的母亲仍信任丈夫的才华,她在孤独的家里吹单簧管,小小的星河也有隐约的感动。而父亲终究离开了母亲,他用自尊来填补自尊,与陌生的有钱女人结合,继续他失败的生意去了。母亲向来是落寞了也不抱怨的女人,总是高贵的静坐着,梳妆整洁,看不出失去丈夫的心痛,却有悠扬的哀愁,浅浅的飘荡。

这名叫Zeus的高贵男孩,让她瞬间迷恋。

这男孩,令她决心爱,空洞的爱,坚韧的爱,幻灭的爱。

星河因为那场独奏会,开始燃起某种希望。与钟爱男子的不期而遇,他有伟大的宽容与爱护,他懂得用生命的搏击与灵魂的生长来听她的音乐,他懂得用淡定的心,陪她走过沿途的风景,捧起她的手,亲吻,赞美,歌颂。

而这热情与高亢,均来自陌生的Zeus,在舞台上有无穷力量的伟大的童话王子,他用自己的音乐感动了这干涸的女孩。

她开始收集Zeus的演奏CD,还有他在各个国家演出的录影带,她偶尔会坚定的想,自己即将因此而获得爱之丰收。

她在涂指甲油前会沉默,不知这Zeus,会不会喜欢冰蓝色?

Zeus却突然销声匿迹,他简短的说明自己将离开乐坛,随即消失,他的老师与母亲都无法解释,为回避媒体而远居国外。这绝不是作秀,那超脱的男孩,如王子般漠视一切,他必定拥有一颗甘于寂寞的心,他一定是远离光彩的舞台,甘愿平凡,去寻找另一个孤独的使者,去寻找爱。而此人,也应仍是热爱音乐的。

那么,我便要做此人。星河笃定的对自己说。

姐妹三人约好,她们分别去寻找Zeus。

她们都没有信心,却仍要给自己一个艰巨,一个梦幻的艰巨。她们说好,谁先找到他,便对他说爱,这获得的机会便属于第一个见到他的人。她们都不知是否可以实现,但有梦想,是好过孤独一生的啊。

乌拉离开她们,她说去很远处寻找。

星河愿意留守,她相信Zeus并未离开这座城市,他只是将自己深深的隐藏。他像童话里捕风的仙者,在森林的树与树之间闪躲,在城市的楼与楼之间游走,在某个太阳西沉的时刻惊现,或在某个凌晨,突然拍你的肩膀。这一切,皆有可能。她是懂音乐的人,深知,旋律居住在任何角落,盛大的乐团演奏可以惊人,不起眼的花开也可是一篇华丽乐章,就连早晨,结着露珠的蛛网,也是一首催人泪下的曲。这,是需要用心去听,用生命来感受的。她深信,Zeus正是这样的人。她要在这座城市,与他不期而遇。

她悄悄的想,这爱,是不是就滚滚而来了?

她必须找到贯穿这城市的线路,某个事物或者某个人,可以带她鸟瞰每个角落,各色人等,炎凉百态。Zeus,应该就隐藏在其中,平凡人看不见,她懂音乐,心有灵犀,一定可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所想遇见的人。世上圣者少有,千万人的生命将庸碌的度过,星河甘愿寂寞,却害怕平淡,平淡得毫无记忆,那价值何在?

星河把单簧管用绒布擦拭,放进管盒,背上包。出门。

每日如此,她把每个夜晚都奉献给或许永远不可能发生的邂逅之上,她相信Zeus会像穿着白色长衫的天使,在她苦苦寻觅后的绝望边缘出现,微笑的带她走。上阶梯,一步一步,迈向爱的天堂,那里四处飞舞妖精与气泡,往草地上扑去,激起一圈蝴蝶。在这里,人人不知痛苦的滋味,眼中尽是美酒与鲜花。而她的指甲,也终究有人懂得欣赏。

她找到的,是99路公车。

大而洁净的车,每天夜晚,会环绕城市两周,乘客上下,衣着迥异。她排队上车,投一枚硬币,便可在这城市穿行得彻底。

——这或许是最愚昧最原始的方式,来找一个人。但寻者的心是真挚的,寻找便变得有了意义。

她上车的时候往往在九点之后,乘客少,她选择靠后的窗边。把窗推开一半,想一些自己的故事。穿深蓝色工装的司机从未回头,他不会留意,每日承载如此多的客人,其中有一个面容秀丽,神色淡定,涂冰蓝色指甲油的女孩,她背着单簧管,梳妆打扮得仔细,就为乘坐这99路公车,期待某次巧遇。即便他知道,也一定不会在意,他开车已有五年,年轻却世故,一定不屑这小女生的痴缠。就在这车上,遇见一个陌生人的几率应该小得几乎为零,更何况,这人还不一定身在中国,所以,这样的行为,或许只有热爱幻想的少女,才会有的举动吧。

她却有极大的信心,用目光认真而仔细的搜索,未见到也毫不失望。有时候,信念仅仅是信念,并无目的。这便是圣者与庸碌的平凡人的区别吧。

她也想过,这雍容华贵如王子的Zeus,会不会与平凡人无异,乘坐这辆普通又拥挤的99路公车。她相信他会,她对他超脱的气质与精神印象深刻,他在舞台上用平常的姿态站立,对主持人的溢美之词颇为反感,他甚至不爱好被追捧的扰攘,那么,他决定退出,就有他渴望平凡生活的理由。

冰蓝色的星河,竟发觉这寻找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好。

她如往常一样,静静的坐着,风把头发吹到脑后。

车绕了很久,晚上十点,到了苏州桥那一站。车上只有寥寥几人,仍是那穿深蓝色工装的司机,总之,一切与往常一样。轰隆隆的周末夜晚,车辆多,人们矫情而优雅的穿梭,身影从车旁闪过,她有些困顿,白天的工作有些疲惫,她是无所欲求的女孩,眉目之间有种清淡的懒洋洋,她甚至快被瞌睡战胜,头靠在玻璃窗上,跟着一起抖动。

刹车。开门。到苏州桥的乘客下车。

仿佛见一道颜色不一样的彩虹,锐利的光芒,她双眼被刺痛。

她看见有亲切的背影,淡定的站起身,他穿米色灯心绒长裤,白色衬衣,瘦而窄的肩膀,他走下车。他的背影,分明有真切的光晕,这光晕,应只有童话书里的王子才有的:当天使轻停他的额头,瞧见他可爱的睡姿,偷偷的笑着,挥动魔法棒,洒落神奇的灰尘,降落于他的脸庞,瞬间便浮现一层保护他安然睡眠的星辉。

她大喊一声:Zeus。亲爱的Zeus。留步。

他未回头。那一定是他。她正欲下车向她奔去,但车却未为她停留,车门关住,无情的前行,那光辉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愤怒的走向司机,不顾公车颠簸。

你为何不停车,我要下车。她的语气甚至有些蛮横。

小姐,已过停车时间,是必须开的,你是否懂交通法规,你应早一些认出你的朋友,然后尽早的下车,现在是没法再停,很抱歉。他平静,并不看她,他的性情,似乎如同他身着的蓝的工装般稳妥而理性。

总之,你让我错过了,你必须补偿。她仍无法消气,即便知道错误不在司机。

要不,明天在这一站,我也帮你留神?他看她一眼,微笑着说。他的嘴唇有孩童的倔强,面容洁净,眼睛有神,竟也是一个英俊的男孩。

又一次的路过苏州桥。

已经是无数次的路过,却仍是没有再出现那男孩的身影,而车上,也同样没有见到。她后悔那次没有压抑自己的惊讶,而迅速的起身喊Zeus的名字,而残忍的错过了这难有的偶遇,她心有不甘。于是,这些时日,她总安静的坐在年轻的司机身旁,和他聊着琐碎的话题,等待Zeus的再次出现。

她并未责怪那司机。司机名叫小春,热情而单纯,他有贫穷却快乐的家庭,朋友甚少,但依然可以独自歌唱。

你每天都穿这蓝色工装,不会脏的吗?星河双目无神的问着,寻找的力量越来越匮乏。

我有两套啊,每天都会洗澡,我热爱开车,却讨厌这冲冲的汽油味,所以每天穿的都是洗过的工装,洗过的衣服,干净,穿着心情才会愉快啊。他笑着说,不过,常有的情况是第二天还未晾干,只要不顾一切的穿上来,即便是湿得难受,但也比臭熏熏的脏衣服好得多。

你倒勤快。她听后笑了。

他们继续聊着各种话题,路上行人少,他们可以欢畅的聊,那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快乐的聊着。她在这99路车上,已断断续续的度数十个夜晚,小春也早开始注意这孤独神秘的冰蓝色少女,每日没有目的上车,到最后一班离开,行踪像精灵一样诡异,只是每日在夜晚准时出现。星河也浅浅的诉说,寻找的人,愚笨的方式,坚持的决心,还有一些苦恼和无法解决的困惑,她不知道这要找的男孩,现在哪里。

直到最后一班车,收工,他们还未聊够,仍想继续开下去。

我再陪你找找吧。小春说。他脱下手套,跳下车,笔直的站在星河面前。他说,要不,我们一起走到苏州桥,或许,诚感动天,他又会突然出现,得来全不费功夫。

也好。她点头。

他们一路走到苏州桥。下车后,并排走着,突然有些尴尬。

在桥下站了一会。他说:要不,明天再说,他是不会这么凑巧的出现,也许是我想得太美好,我送你上出租车。他诚恳,眼神有与他的外型极不吻合的忧郁。

好吧。她小声说。抬头看他的脸,有种和煦的触觉,他有高而健壮的身材,那蓝色工装很是合身,衣袖卷起来,可以看到他结实的臂膀。

车来了。他们都未招手。她的心里,似乎并不想再继续的找下去了。

很多时候,爱与信仰无关。

突然的,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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