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万没有想到宋璎举刀的目的居然在此,她竟然不惜用生命来跟他划清界限!他说的那些气话,果真让她恨透了他。
然而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复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为了复国,不择手段。他借着复国爱上她,之后他便一直以爱她为借口,做着复国之事。他堂而皇之地称之为爱,自以为是地称之为爱。
好在容渊医术高明,很快就帮宋璎止住了血。他一边给宋璎包扎,一边看向坐在一旁很是心神不宁的赵祁,突然发现赵祁的双手都在流血,他着急地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弄的?”
赵祁道:“先别管我,快给阿璎包扎。”
容渊愣了愣,转过身继续给宋璎包扎,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道:“祁公子,你魔障了。”
“什么?”
“你定是空手去抢宋璎的刀。明日就要开战了,你的手却伤成这样,在祁公子心里,究竟是复国重要,还是宋璎重要啊?”
赵祁没有回答容渊的问题,他只是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宋璎举刀刺进自己的肩膀里的那一幕,仿佛是刻在了赵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当时气宋璎将他的一颗真心踩在地上,他气她心里只有苏豫,连他的一席之地都没有。他太生气了,才会一气之下说自己一直都在欺骗她。
只怪赵祁不够了解宋璎,哪想她的性子会这样烈,有恩必报,有仇必恨。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既然不愿意报恩于他,那就伤了自己将恩情都还给他。这样的女子,说过不爱他,又怎会轻易爱上他。
一脸怒容的宋瀚学急匆匆地从练兵场回到营内,跟在他后面的董光耀紧赶慢赶才追上了他的脚步,苦苦劝道:“元帅莫气,此事定另有原因,等见了祁公子,大家好好说话便是……元帅,您是三军统帅,不可意气用事啊!”
“你给我闭嘴!”宋瀚学头也未回,高声地呵斥道。
“元帅……”
“不管阿璎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他赵祁都没有权利软禁她!我这厢为卫家复国,昼夜不寐,他那厢却软禁我的女儿!我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无论是谁,要是敢动她一根寒毛,我绝不饶他!”宋瀚学愤怒的眼中霎时含满了泪水,再抬眼时,瞧见赵祁就站在不远处。
不等宋瀚学说话,赵祁忙不迭地迎上来,面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一汪永不见起伏的湖水。等走到宋瀚学跟前,他拱手作揖:“元帅。”
“你来得正好,你跟我说说,你软禁阿璎是为何?”宋瀚学脸色极为难看,压抑不住怒火问道。
赵祁见宋瀚学双目怒睁,目光直直地压向了自己,就算他是太子,但在手握重兵的宋瀚学面前,他也不得不收敛。
赵祁藏起眼中闪烁的光芒,正色说道:“元帅息怒,晚辈也是为阿璎好。明日就要攻打九原城,阿璎她,有些不安。她和苏豫毕竟夫妻一场,她念着过往的情谊,不想苏豫出事,也是情有可原。”
听了赵祁的话后,宋瀚学的脸上仿佛被撕下了一层,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阿璎通敌?”
“晚辈没有这个意思!”赵祁赶紧接下宋瀚学的话说道,“她的心情很不好,刚才更是有些失控,晚辈也是担心她,便命聂离看守在军帐之前,让她好好休息。晚辈的心意元帅应该明白,我想无论是元帅,还是我,我们都不希望阿璎会行差踏错。”
“好了。”宋瀚学抬手阻断赵祁的话,再垂下时竟有些无力了,苦笑道,“祁公子有心了。也好,既然阿璎累了,那便谁也不要打搅她休息。”
宋瀚学说完,便缓缓地转了身,本是魁梧的身形,如今却消瘦得让人唏嘘。
待宋瀚学的身影走远后,赵祁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让这做父亲的得知女儿受了重伤,明日的攻城一战怕是无法顺利进行了。
这时董光耀走到赵祁身旁,小声问道:“祁公子,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末将觉得宋璎郡主的身份特殊,她又身处军营,若她还记挂着苏豫,通敌,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董光耀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赵祁便冷眼道:“董将军这样讲就不对了,若说身份特殊,宋元帅和您都是特殊的。董将军不必担心,宋璎已被聂离看守在军帐之中,她没有这个机会的。”
“是。”董光耀自讨没趣,尴尬地应下了赵祁的话。
一间布满了铁条的军帐外只站着聂离一人,他虽一动不动,但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脸上戴着的冷冰冰的铁质面具让他更显阴森可怖。
帐内,宋璎在容渊的医治下很快醒了过来,她抚上自己左肩上的伤口,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聂离,她知道,她定是被赵祁找借口“软禁”了。
次日,宋瀚学发兵二十万,亲自领军,第一次与苏豫对峙于九原城下。
浩浩荡荡的二十万人马集结在城外,如天空中阴云的倒置,乌黑的一片一直伸延到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震耳欲聋的脚步声、铁甲与兵器的撞击声,携着惊天动地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狠狠震击着朝廷军队的心脏。
距离九原城约二里地时,大军停了下来,赵璟率先出来请战,宋瀚学点头批准。
在一通振奋人心的战鼓中,赵璟率亲兵数十人骑马飞奔至九原城下。他剑指城上,高声喊道:“废太子苏豫快出来迎战!小爷我候你多时了!”
城头上,苏豫轻蔑地笑了笑,他身旁的小灰灰也咧嘴吐舌笑了笑。
同侧的李珣向城下喊道:“赵祁不敢上阵,就让弟弟代战吗?赵璟算个什么东西,太子爷等的是赵祁!”
“鼠辈!”赵璟扯着嗓门儿吼道,“苏豫,我看你分明就是一只缩头乌龟,却还学人家带兵打仗!你若还是个爷儿们,就快出来,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哈哈哈哈……”
赵璟对苏豫使了激将法,而苏豫也被成功地激怒了,他道:“向严准备,带十万精兵随我出城!”
向严担心苏豫的安危,劝道:“出城迎敌的事还是属下来办吧,殿下是统帅,不可有半点闪失。”
“传令!”
李珣说:“太子爷请在这里看好戏,让我去撕了那个大言不惭的王八蛋!”
苏豫伸手一拦,对上李珣诧异的目光:“你留下,我亲自去,向严,即刻传令!”苏豫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城门大开,苏豫披着一身黑甲,跨着一匹棕色骏马,第一个飞奔出城,其后,是浩浩荡荡的骑兵与步伐一致的步兵鱼贯而出,待这一支队伍全部出城后,厚重的城门重新关上了。
见苏豫出城,赵祁也率领了大部人马赶来赵璟身后,一时间铁蹄声四起、尘土飞扬,呼喝声震天动地。
两军对峙。
苏豫与赵祁相视的目光无疑是众多视线中最冷冽的一道,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国、家、女人,每每相关的交集,留给他们彼此的都是入骨的仇恨。今日他们终于面对面地交锋了,彼此,都期待已久。
苏豫心中虽是愤怒,但面上却是极平静的:“禁卫军统领,别来无恙!”
赵祁倒也从容不迫:“殿下,别来无恙。”
苏豫说道:“我将太子妃托付与你,她现在如何?”
赵祁道:“阿璎很好。”
苏豫抓着缰绳的手咯咯作响,赵祁的这一声“阿璎”,简直令他怒不可遏。
赵祁却一如往日般淡然,他淡淡地看着对面的苏豫,眸光微敛:“我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了。十四年的日日夜夜。我从孩童时期便渴望着要与我的仇人面对面,用剑刺破他们的心脏,以报杀父夺江山之仇。可我这些年,却只能躲在暗处,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赵祁仰头望天,喊道,“父皇!您在天有灵,请助孩儿一臂之力,今日,孩儿终于要为您报仇了!苏豫,我与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苏豫冷笑着说:“倘若卫祖皇帝今日仍在世上,看见你为了一己私欲掀起战争,将天下万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怕他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也要打断你的腿。”
苏豫拔出了长剑,又继续说道:“但是今日我定要与你一战,不为江山,只为你的杀父之仇,只为我的阿璎!”
太子殿下要为女人而战?所有在场的将士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时赵璟笑得前仰后翻,他提起缰绳,持剑对苏豫大喝道:“苏豫!不想你还是个痴情种,为区区一个女子而战?你如何在你的将士面前抬起头来做人!”
苏豫不以为然道:“阿璎若只是区区一个女子,你的哥哥也就不会一面忙着复仇,一面处心积虑地将她带走了。”
“苏豫!废话少说,拿命来!”赵璟一鼓作气地奔向了苏豫。苏豫也不含糊,策马迎上。
转眼之间,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便混战在了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赵璟招招狠绝,长剑舞得极快,立时,苏豫就只剩下招架之力了。但是在苏豫摸清了赵璟的路数之后,吃力地应付开始变得游刃有余。
而另一边,赵祁仍是满面淡然,目光虽放在场上,但闲散的神情分明是似看未看。直到发现左侧不远处有一匹枣红马正向战场疾驰而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眼中掠过一抹浓重的惊诧之色。
枣红马背上,那人披着的一身白甲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待近了一些,便能见到那人脸上戴着恐怖的铁质面具。
聂离?赵祁不禁心中一乱,心想没有他的命令聂离不可能擅离职守,他这样急匆匆地来战场,定是有要事禀告。可是赵祁越看越觉得那身形与聂离不甚相似,更何况,聂离的战马不是枣红马!
枣红马渐渐逼近,擎宇见状连忙吩咐道:“来者不善,快去拦下他!”便有十多名骑兵前去阻拦聂离。
然而赵祁却立刻大声命令道:“保护来人!”
又有十多名骑兵迎向了枣红马那方!
阵后,一名骑兵来到宋瀚学面前,禀告了聂离到来的事。宋瀚学扬手阻止了董光耀的躁动,只淡淡说道:“事情就交给他们吧,聂离不会无缘无故上战场。”
“元帅,是不是郡主她……”
“这是战场,其他的事先放在一边。”宋瀚学皱了皱眉,虽然他也担心阿璎,但此刻身在战场,他肩上的重担与责任不允许他心有旁骛。
两军对峙的场地之间,苏豫和赵璟激战正酣。
另一方,两方人马都迎向了不速而来的聂离,一方为除,一方为护。
但就在他们还未对聂离形成合围之时,策马奔驰中的聂离突然拉弓引箭果断发射,如闪电一般快速的箭支在人群中穿梭,直接射向了正和苏豫一决生死的赵璟!
凌厉的破空之声震人心胆!
赵璟偶然间的一个转头,正好看到那支正向自己飞来的箭,他匆忙挥剑去挡,成功地避开了箭。然而却疏忽了苏豫的进攻,被苏豫一剑结结实实地削开了腹部。赵璟心想,幸好有战甲护身,现下只是皮肉之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璟立刻驾马回奔。
苏豫向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铁制面具的人骑着枣红马奔来,那身形如此熟悉,他一个晃神,刹那以为自己是看见了阿璎。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宋瀚学和赵祁怎么可能会让阿璎上战场呢?
“该死的!放箭!”赵璟恼羞成怒,当下命令亲兵向苏豫发射毒箭。
向严等人也都纷纷搭弓拉箭,瞄准了赵璟的亲兵!向严喊道:“保护太子殿下!”
此时双方皆是一阵箭雨,不论哪一方都不甘后退。
赵祁脸色大变,策马奔向了聂离,这时聂离已被双方的士兵困在了混乱的战场上。
“杀!”赵祁一声令下,底下的士兵们立刻对苏豫的骑兵展开了凶猛的进攻。
那阵疯狂的箭雨过后,双方的军队便全部向对方冲杀了过去,一时间,战场上尘嚣四起,杀声震天。苏豫和赵璟在各自亲兵的强盾合力围护下,都退到了安全之地。
另一方,赵祁骑马来到聂离面前,如鹰一般的眼神正紧紧盯着马背上的聂离。
“你为何要放箭?”他高声质问。
聂离只是牢牢握紧手里的弓,目光与他相对。
“谁叫你放箭的?!二公子不需要你来保护!”赵祁当着士兵们的面儿训斥道,“你以为自己的箭术很高明是吗?二公子差点儿受了重伤,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好心要帮他,却险些害他死在苏豫的剑下!”
赵祁一边训斥着,脑海里一边跳出这样一个情景:军帐内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求救声,帐外的聂离因担心里面的宋璎出事,便想也不想地冲进了帐内,可他刚刚走进帐内,就被宋璎偷袭击昏。宋璎又以最快的速度扒了聂离的战甲和面具,她便堂而皇之地以聂离的身份策马离开了军营。
这可是宋璎的老伎俩了。
她没有得到军令就私上战场,本来就是重罪,更何况她还放箭伤赵璟,害得赵璟受伤,这简直是叛逆之罪。赵祁为了保护她,也只好将错就错把她当成聂离,在人前训斥,扭曲她维护苏豫的事实,好减轻她的罪过。
除了这样,赵祁再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护着她了。
战场上到处都充斥着喊杀声,血腥味弥漫,受伤的赵璟虽然在亲兵的护卫下安全地退到了后方,但他心胸狭隘,不甘心被人放冷箭差点儿送了性命,于是和一名亲兵耳语道:“射杀聂离,我要报这一箭之仇。”
那亲兵听后先是一怔,看了看离他们不远的宋瀚学和董光耀,没敢立刻接令,道:“可他是祁公子的人。”
赵璟听到“祁公子”这三个字时气得瞪圆了双眼,咬牙切齿道:“这里是战场,那么乱,谁会知道是我们射杀了聂离?”
亲兵踌躇了一会儿,才点头:“是,属下遵命。”
宋璎打昏聂离,不顾肩上的伤口,换了他的战甲上战场,顶着杀头的罪名,只为了阻止苏豫亲自上阵,但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这是赵祁和赵璟的诡计,只要苏豫上阵迎敌,他们一定会采取射杀,那些淬了剧毒的箭,但凡碰上一点儿都会让苏豫丧命。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即使会被处死,她也无所谓了。因为苏豫是她即便死,也不能失去的人!
赵祁带着宋璎,不断击杀着围住他们的敌军,向安全的后方阵营移去。宋璎第一次拔剑斩敌,而后骏马踏过倒下的尸体,鲜血溅在了她的白甲和面具之上,分外肃杀。
她在赵祁的带领和护佑之下快速地向安全地带转移,视线越过人群,她已经可以看到后方观战的父亲了,尽管相隔还是很远。
忽然,毫无预兆地,宋璎的左肩处骤然传来一股噬心之痛!
“阿璎!”赵祁一剑杀了一名敌军,再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到宋璎的马上扶住了她。
这支箭是从后而发,没进了她左肩的胛骨之中。昨日的旧伤和今日的新伤都在同一个位置,赵祁眼见着她的脸色和嘴唇瞬间都变得惨白。
宋璎蹙眉,忍痛道:“我没事,死不了。”
“好在这箭未射中要害,还好,还好。”赵祁心有余悸,若这一箭再偏两公分,射中的可就是她的心脏了。只是那伤口,简直是触目惊心。赵祁护着怀里的她,急急策马往后方阵营奔去。
残杀、流血、哀号,惨烈的战役结束后,这片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在这万千的尘嚣之中,九原城依然巍峨地矗立着,三丈高的城墙足以抵挡住任何的进攻,坚固得如金城汤池一般。
苏豫在众人的劝说下,率领着将士退回至九原城,伤亡约两万人马,而宋瀚学那方也是差不多这个数量的伤亡,这一仗未分伯仲。
厮杀过后,赵祁看着宋璎肩上的伤,心疼地眉头深蹙,狠心说道:“忍着点儿,我要折断这箭杆。”
一瞬间,时光好像回到了许久之前,她在风满楼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他背上中箭,那一箭伤得他极重,是她为他折断了那根深深没进骨头的箭支。
这些画面清晰却又模糊,她再也无法将它们完整地串联起来,终是渐行渐远。
“啊……”她咬紧嘴唇,努力抑制着疼痛带来的惨叫,在她分神之时,箭杆已被折断。
军前,宋瀚学往“聂离”身上扫了一眼。因她戴着铁面具,又坐在马上,宋瀚学也没怎么留意,所以他这一眼并未认出宋璎。但赵祁和“聂离”同坐一匹马的情景,叫他这堂堂的七尺男子怎么看都觉得碍眼。他绷着一张脸,甚是严肃地问道:“聂离是受谁的命令来的战场?”
赵祁下了马,接下话道:“此事,容我稍后向您禀报。”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