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果不由得眼中酸涩,这剑上,有一份他不可忽略的悲伤,于此时此刻,越发浓重。
“凭你也想赢我?”文睿把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扯着嘴角说道,“莫邪剑了不起吗?听说前朝皇帝正是拿它自刎,等一下你惨败也用它自刎算了,与前朝皇帝同死在一把剑下,你也算是值了!”
一句话将付果的愤怒尽数点燃,先前他的谦恭与隐忍即刻消失殆尽,他不再说一句话,提剑便迎向了文睿。
让人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悦耳却残酷的兵器相撞声,武场上两个上下翻飞的身影……
宋璎看着场上惊险无比的武斗,她的眉毛都打成了一个结,虽然付先生的灵活度比起文睿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文睿毕竟是皇宫第一高手,他有足够强的力量和足够多的应敌经验。
还好,付先生的速度与文睿不相上下,剑法亦是精妙绝伦,宋瀚学关注付果与文睿的同时,目光也不忘在宋璎身上逗留。
付果妙手生花,一柄莫邪剑在他手上仿佛莲花般朵朵盛开,华丽、绝美、傲然!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文睿的左肩、右臂、左腰和前襟处都接连被莫邪剑划开—四道和在他身上同样位置的口子,但却不曾伤到文睿的一寸皮肉。
文睿的狼狈不堪,反衬着付果的沉着、冷锐与高傲。但是最后,付果还是输了。他被巨大的力道冲倒在地,胸口一阵剧痛,嘴里漫起一股血腥之气。文睿不肯罢休,逼近后又一脚踢翻了他。
付果吐血不止,全身使不上半分力气,只愤恨地盯着居高临下的文睿。文睿唇畔牵起一丝狞笑,抬脚踩上付果持剑的手腕,用力碾压。莫邪剑从他手中掉落在地,又被文睿一脚踢飞,直刺进武场边侧的一只箭靶上。
远远的,付果看向宋瀚学,但他的这一眼并不是求救。
“付先生!”宋璎向武场奔去,对文睿道,“文统领,付先生已然败在你的手下,还请你手下留情。今日倘若文皇后在此,想必她也不愿意看见你杀了教我学习宫中礼仪的先生。”
文睿心有不甘地收回自己的脚,的确,姑母是不喜欢他在这个时候掀起风波的。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文睿暗地又狠狠地踩了付果一脚,对薛子姝道,“瑞王妃,我们走。”
薛子姝皱着眉,她想,惩治不了宋璎,那也至少可以杀了付果,挫挫他们的锐气。文睿冷笑,仿佛在说:我们和他们,后会有期。
“付先生。”宋璎在所有人的凝视下快步走到付果面前。
她满眼的担忧,在付果虚弱的瞳孔中被肆意放大,逐渐形成了可以震动他心灵的颜色。他知道,当初留在他们彼此心中还不甚清晰的印象,纵使再加遮掩,也终有一天要通过某个契机,慢慢地浮出水面。
望着走近的宋璎,付果笑了……
转眼,付果来王府已将近三个月,自从他和文睿的那一场较量之后,宋璎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里,付果都能看到一个面容清秀俊俏、托着下巴傻傻对他发笑、眼神中透着崇拜的女孩儿,她总是专注地听着他所讲的每一堂课。而曾经,她是一刻钟都不愿意听他讲课的,满心思都是四处玩乐。
这日午后,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地飘落着,自昨夜开始便不曾有半刻停下。
付果已在学堂等候多时了。这一个多月来宋璎每天都会准点来上课,可今日为何时辰已过,她却还未到?
正狐疑之间,夕照小跑着进了学堂说:“郡主中午出门了,下午不会过来上课,我特地来跟先生说一声。”
“出门了?”付果俊眉一拧,一抹深深的担忧从眼中浮过,他突然道,“快去告诉王爷,郡主有危险!”
夕照一怔,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宋璎将马拴在林子的一处,独自一人进了林子。被雪覆盖的树林中鲜有飞鸟掠过,偶尔可见几只白兔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出没,和雪一样的洁白无瑕,若不细心去瞧,还真难发现。
放弃可口的午餐,忍饥挨饿来到林中狩猎,只因付先生在薛子姝的九节鞭下救了她。若不是有他,恐怕她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而付先生的武功丝毫不逊于文睿,却为了不给王府惹来麻烦,最后还要假装败在文睿手下,以至于受了重伤。
“啊!”她的左臂上忽然一疼,针扎般的痛感让她眉心一皱,她直觉是虫子钻进了衣服里。
一意识到这点,她立即失声高叫,在原地又是跳脚又是甩臂,自个儿闹腾了半晌,看着倒是欢腾。等她平静下来,疼痛感已经消失,也没觉着身上有虫子爬动的迹象,也就对这事不了了之。
此时头顶的天空中盘旋着两只大雁,她眼疾手快,拉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射中一只大雁的翅膀,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另一只大雁的翅膀也被射中,双双掉落在她的脚边。
宋璎把打来的两只大雁放进腰间的布袋里,满心欢喜地准备打道回府。然而等她回去找马,呈现在眼前的却是爱马惨死的景象。鲜红刺眼的血液流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她的马就静静地躺在这片诡异的猩红之中。
她直觉是有人埋伏在这里要对她不利,她顾不得伤心马儿的死去,急忙往林子外跑去。然而还未跑出十步远,她脚下一个踩空,掉进了一处深约两丈的陷阱。四周的雪塌下来,几乎将她掩埋。
轻功派不上用场—她的身体被厚厚的雪压住了,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她绝望地挣扎着,苦着一张脸。
对她来说,是什么人要害她,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她腰间的那两只大雁,在冰雪之中冷冻过之后,肉质必然会失去新鲜嫩滑的口感。她方才故意射中大雁的翅膀,为的就是不让它们过早死去。
“你倒很是享受啊?”头顶上忽然有声音响起,讽刺的话语中还夹杂着冷笑。
为何这声音如此耳熟?
“付先生!”兴奋的喊叫声还未落下,一根拴马的缰绳垂在了她脑袋旁边。宋璎急忙从雪堆中挣脱出手来抓上,缰绳一收,便把她拉出了那方陷阱。
“付先生,你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
不料付果一脸严肃,对她喊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做事不考虑后果?这冰天雪地的,你不安分地在府里待着,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要出门也可以,你至少应该跟王爷说一声,再带上几个侍卫!你说你为何只见长年龄,却不见长脑子呢?”
“你,你……”宋璎颤抖地指着他,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知道付先生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才会异常愤怒,她把他的担忧照单全收,但也很显然,她无法接受他骂她无脑,就连她的亲爹都没有这样子骂过她!
宋璎涨红了脸,又见他淡然自若,仿佛刚才她只是被一阵无聊的风给刮了一般,她忍不住喊道:“你怎么能骂我?我是郡主!”
付果拴绳的手上一顿:“我是郡主的先生。”
“先生也不能随便骂人!”
付果淡淡地解释着:“有错无错都骂,才叫随便骂人。”付果上好了缰绳,回身说道,“抱歉,冒犯了郡主,等回到府上,付果任凭郡主处置。”
说着,宋璎揉了揉太阳穴,那哀怨至极的眼神让付果心间猛一缩紧,接着便重重地窒息了。心中的色彩正逐渐地丰富起来,俨然,这又将成为他不可忽视的一笔。
“上马吧,我们回府。”
付果放慢脚步,眼观六路,没有预兆地,他忽觉胸口一痛—并不剧烈的痛感只让他眉头微蹙,但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妙。
他知道有些杀手会用一种细如毛发却淬上剧毒的银针作为暗器。银针太过细小,在内力的催使下速度极快,让人根本无法察觉。他知道,此刻他胸口的疼,必然是因为中了那种要命的毒针!
他眼中一凛,直觉杀机仍在。
方才付果脚步慢下,可这会儿竟干脆停了下来,宋璎问道:“付先生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付果的眼睛一直未曾放弃查找刺客的踪迹,宋璎问话时,他下意识将手搁在了胸前。
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精巧的小蓝色瓷瓶—这是多年前从一位神医那儿得来的灵药,可解百毒,想着对那银针的毒性应当有效。他轻轻摇了摇,听出里面仅剩一颗药丸。
付果正准备打开瓶子,宋璎突然问道:“对了付先生,你那个治虫咬的乳膏还有吗?”
付果将脸色一凝,目光直朝她看去,问道:“怎么了?”
“刚才在林子里我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
“你为什么不早说?咬哪儿了?”付果脸色顿时一白,急忙来到她的马下。
见他神色夸张,宋璎满是不解,又惶恐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嘤嘤道:“只不过是虫子咬了而已,用得着那么紧张吗?”
“咬哪儿了?”他再次追问。心里却豁然明白,或许这正是刺客们既不抓她也不当场杀她的原因。
宋璎道:“胳膊上。”
“快让我看看。”付果见她慢吞吞的样子,催促道,“哪只手,你倒是快些!”
“可是先生……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先生,所以授受可亲!”
玉洁的肤质落入他眼中,果然不出所料,宋璎手臂上那并不显眼的一点红,正是银针制造的痕迹。常人见到,必定认为这不过是被虫子咬伤所致,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已中毒,生命迫于危险之中了。
“先生太大惊小怪了吧?”宋璎看着他眉头紧蹙,心中也有些忐忑。
“你快看那是谁?”付果指向左侧,刻意拔高嗓音说道。
“谁?”宋璎当下转头看去。趁她视线转移之际,付果两指并拢以内力从她的手臂伤处吸出了一根半指长短、几乎细不可察的银针。
“哪有人啊?”宋璎回过头来,“啊”字还在嗓子眼儿,付果已将仅有的一颗药丸塞进她口中,并以最快的速度合上了她的嘴巴。宋璎喉间一动,药丸就下了肚,快得根本没尝出味道。
宋璎讶异:“你给我吃了什么?”
付果道:“反正不是毒药。”
前方的雪地上,正有一行人马朝这边奔来。宋瀚学带领一队侍卫赶来这里,才一到,他便迫不及待地下马,将宋璎拉到眼前细细审视,着急地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的爹,多亏付先生来得及时。”宋璎说着,感激地看了付果一眼。
第二日午后,天一阁。
积雪压弯了枝头,付果出神地瞧着那处,对宋璎说道:“没有一个人,拥有一颗与白雪一样纯洁的心灵,明枪易躲,却防不过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宋璎掩了掩嘴,好看地笑道:“这么说来岂不是连付先生也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