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从中山到北京，走上寻踪之旅
北京有个香山，广东也曾有过一个香山。广东的香山是中国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生命起点，北京的香山是孙中山先生的人生终点。同时，它们也是中国近代那段非常历史的两个支点。
广东省中山市，旧称香山县。过去的百余年间，在这片土地上先后涌现了容闳、郑观应、唐廷枢、徐润、孙中山、唐绍仪、刘师复、郭乐等一批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风云人物。因此有人说，中国的近代史始于广东，广东的近代史始于香山。
以孙中山先生的名字命名的“中山路”，在数量上堪称世界之冠，在地域分布上遍及全国各地。每一条“中山路”，都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历史见证，它们超越了地理概念，也超越了人称概念，共同组成了一部凝固的近代史册。
2008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成立六十周年之际，作者重新走上“中山路”，试图从中发现历史的脚印，检视国家的变迁和发展，思索民族的走向与未来。
2008，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它是值得纪念的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是成就中华民族百年梦想的北京奥运会举办之年。在这一年，中华民族走到了历史上的一个新高点，同时，它也必将成为开启更深刻、更全面的社会变革之路的新起点。
在这一年，我们自豪与憧憬同在，骄傲与省思交集，回顾与展望并存……
跨过这一年，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六十周年。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六十年为一个甲子，一个周期。2008年，改革开放的进程恰好走完半个甲子，来到了这轮“改革周期”的关键性中段。可以断言，在未来的许多年里，2008这个特殊的年份将被人反复提起、关注、评说。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六十周年的历程和中华民族追寻现代化过程中的挫折、教训和经验，更值得回顾和总结。因为，我们今天所看到和经历的这些事件，探寻和思索的这些问题，谋划和实施的这些行动，都会对中国乃至世界的未来产生无法估量的深远影响。
今天，我们正置身于一个历史发展的节点上。
作为一个从事传媒业的作家，固有的新闻敏感和职业思维，使我早在两年多前就开始思索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和建国六十周年这两个特殊年份的历史意义，设想着为它写点什么留给历史。首先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对三十年沧桑巨变的体验，写了一部从微观世界里反映改革开放中普通人的生态和心态的长篇小说《园青坊老宅》。通过一座久经岁月风霜侵蚀的老宅，展现了历史的变迁、人生的沉浮、情感的波澜以及时代的嬗变，以艺术的手法揭示了我们这个国家走上改革开放之路的必要性和必然性。《园青坊老宅》后来人围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无论是作为一名热切关注民族命运的现实主义作家，还是经常近距离观察社会生活的新闻工作者，当代中国人所共同经历的这场改革和近代中国蹒跚前行的脚印，都是我思索和写作的焦点。在完成《园青坊老宅》的创作之后，我个人对民族命运的探寻远未停止，对改革开放的思索更是意犹未尽。
生命不一定有轮回，但世事肯定有因果。一切现实，都是历史发展所产生的结果。如何从历史的角度去追寻民族的命运、探讨中国的发展之路，是近几年来我为自己设定的一个长期选题。
吾道不孤。我所努力思索与追求的，大概也是许多人所普遍关注的。正是因为怀有这个共同的目标，才使我和中山市的一批有识之士相识、相知，并最终走到了一起。
2008年6月，《中山日报》的几位同志带着诗人丘树宏的一个构想，专程来到深圳找我。作为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故里的思想者，他们想邀请我来完成一个有关“中山路”的写作选题。
曾经有人做过这样的统计，包括台湾在内的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纪念孙中山先生的道路共有三百二十六条，其中定名为“中山路”的就超过了一百八十七条。我们或许可以把前者视为广义的“中山路”，将后者视为具体的“中山路”。
“中山路”，在数量上堪称世界之冠，在地域分布上遍及中国，这本身就已经构成了一个罕见的奇观。而且，它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点：几乎每一条“中山路”都是那座城市最繁荣的核心，既向人们展现了那座城市今天的风貌，也映射着它过去的历史。由此，“中山路”这三个字便远远超越了单纯的地理概念，甚至超越了人们对孙中山这个人物的简单纪念与缅怀，进而形成了中国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一个极具特色的政治、经济现象，深化为一串值得审视、探究的历史、文化符号和密码。
“中山路”，意味深长，意义非凡。
历史，一向存在着多种观察角度，存在着多种阅读方式。这一条条纵横南北、遍及全国而又蕴藏着丰富内涵的“中山路”，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人们去走近它、阅读它、发掘它。它们不仅让我感受到了这个写作设想的挑战性，也强烈地刺激着我的想像力。我兴奋地发现，这个选题其实与我为自己设定的长期写作选题不谋而合。因为，“中山路”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近代史的叙述方式。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我来到中山市和丘树宏先生面谈。我把自己的探寻与“中山路”选题相融合而进行的延伸思考，与丘树宏先生进行了沟通，达到了高度认同。于是，就开始了这本集中关注“中山路”，追求近代中国现代化脚印书稿的采访写作。
大千世界，万邦林立。每个民族都在不断选择自己的发展路径，每个民族都走过了别具特色的演进历程，每个民族都留下了形态各异的历史轨迹。不同的路径，延伸出了不同的社会走向，并且最终决定着这个民族的兴衰荣辱。
中国是个有着漫长专制传统的大国。专制，禁锢了思想与激情，使这个民族过早地养成了懒于探索与更新的惰性，使中国的历史长期封闭在一治一乱的环形轨道里，往复轮回。
近代以来，为了寻求民族复兴之路，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曾经力主洋务救国，郑观应、唐廷枢、张謇曾经依靠实业救国，容闳曾经推行教育救国，康有为、梁启超曾经追求立宪救国，宋教仁、黄兴曾经希冀议会救国……最终，只有孙中山将中国引上了一条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并重，以全面变更旧有国体实现民主共和为号召的革命之路。
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曾经像中国这样，为了跻身于现代国家的行列而经历过规模如此庞大、时间如此漫长、道路如此坎坷的革命。对于贯穿着中国近现代历史上这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浪潮，历史学家黄仁宇以他的“大历史”观这样概括：中国的长期革命，旨在脱离旧式农业管制之方式，进而采取商业原则作为组织结构之根本。传统农业社会各事一成不变，人与人之关系为单元，有如中国传统所标榜之‘尊卑、男女、长幼’的秩序。商业着眼于广泛之分配，务必促成社会内各事物能公平而自由地交换，所以在‘权利与义务’之大前提下，人与人之关系为多元，自此也才谈得上自由平等。可要前者蜕变为后者，有等于脱胎换骨。
孙中山，中国革命的先行者，也是促使腐朽的中华帝国开始向现代国家艰难转轨的先驱者和实践者。
他第一次使中国人初步摆脱了延续千年的皇权专制统治，逐步走向“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的民主共和之路，为中华民族呼唤现代文明曙光！
他第一个提出“振兴中华”的伟大理想，制定《建国方略》，主张引进外资，倡导现代产业，穷尽毕生精力，探索、发现了实现这一理想的“中山路”。
正如诗人丘树宏在诗歌《中山路》中写道的：
好多好多的一条路啊，有多少城市，就有多少你；
有多少你，就有多少城市。
你是城市的血脉哟，你是中国的记忆。
好难好难的一条路啊，见证了沧桑，走过了风雨；
每走一步，都是一部历史。
你是城市的家谱哟，你是中国的传奇。
好长好长的一条路啊，连接着未来，连接着过去；
每走一段，都走向新天地。
你是城市的追求哟，你是中国的意志。
好美好美的一条路啊，金子般灿烂，鲜花般艳丽；
如月皓洁，好像一道虹霓；
你是城市的向往哟，你是中国的期冀。
“中山路”是属于中山的，也是属于全国的；“中山路”是属于现在的，也是属于历史和未来的。它连缀起了我们今天的成就与辉煌，也贯穿了我们历史上的迷茫、屈辱、求索与奋起。
孙中山先生早就以这样一句名言警醒国人：“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何真正融入这股势不可挡的世界潮流？自从近代以来，中国犹疑了百年，摸索了百年，奋斗了百年……
今天，在经历了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之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之际，我们更加需要在“中山路”上发现历史的脚印，检视国家的变迁和发展，思索民族的走向与未来。
“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中山路”既是历史给今天留下的见证，也是为未来做出的启示。
中国的“中山路”以广东省中山市为起点，以孙中山的家乡翠亨村为起点。2008年7月，在骄阳下，我首先站到了这个起点上，开始沿着延伸向全国各地的“中山路”，追寻历史的脚印。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次让我不断受到震撼的采访经历。虽然已经在深圳工作和生活了多年，但对中山这座邻近城市的印象却一直是表面的、粗略的。现在，当我真正走近中山，去掀开尘封的历史，开始深入认识它的时候，才异常惊异地发现：原来，这里不仅是“中山路”的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中国近代史的几个重要起点之一！
中山，旧称香山。在城区的东南方，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盛产吊钟海棠、杜鹃、兰花和沉香木，一年四季，繁花似锦，香袭四方，故名香山。据考古学家考证，香山原为孤悬于零丁洋上的一座岛屿，由于流经于此而入海的珠江夹带的大量泥沙经年累月地冲积，渐渐形成一片松软肥沃的土地，慢慢地把零丁洋上的这座岛屿与大陆连结。香山的演变过程，真实地印证了那句具有历史感的成语：沧海桑田。
明成祖朱棣命解缙、姚广孝、王景、邹辑等人纂修的《永乐大典》里曾做过这样的描述：“香山为邑，海中一岛耳，其地最狭，其民最贫。”究其贫穷落后的原因，大概是由于香山建县之后不久，即相继遭遇了南宋末年的战乱、元朝对汉人的奴隶化统治，都严重地阻碍了香山的正常发展。在明朝中后期，经过多年修养生息，农业生产渐趋稳定，当地才出现简单的手工业和原始商业。不过，即使是当时最繁荣的“十八间”商业区，也只是沿街而设的一些纸料铺、中药铺、海味杂货铺等等。
明清之际，不断从欧洲起航的远洋船队，带着一股股崛起的新兴力量开始改变世界和中国的固有格局。在自我封闭、自我陶醉了三千多年的中国，首先感受到这股新风气，认同这股新兴力量的就是香山。正如《香山文化》一书所记载的：“16世纪中叶葡萄牙人租住澳门后，这里不仅成了西洋物质文化交流的中心，而且也是商业、政治、宗教与科技等精神文化在中国传播的基地。西洋文化的渗透，为香山和岭南文化增添了新的活力。得近地之利，香山人备受西洋文化的熏染，在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等方面均比内地较早地发生了新的变化。天圆地方和‘朝上国，万邦来朝，的中国中心观开始动摇，西洋政制、科技、宗教、教育、文化、艺术等方面的长处也为大多数香山人所了解，走出国门、探索世界的冲动和求新求异求强求富的欲望，也不断增强。”
西方文明对香山的影响是深远的、全方位的。特别是到了晚清时期，经过欧风美雨滋润成长起来的新一代香山人，纷纷成为中国改良或革命的先锋，活跃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对民主革命做出巨大贡献的唐绍仪、陆皓东、杨鹤龄、杨仙逸等；为推进中国工商业近代化而付出了艰辛并且功绩卓著的徐荣树、徐润、唐廷枢、马应彪、郭乐、郭泉等；呼唤思想启蒙的郑观应、容闳、刘师复、唐国安等。当然，在香山的这些灿若星辰的著名历史人物中，最杰出的代表是民主革命的先驱者孙中山。
得时代先声的香山人以家乡、中国、世界为舞台，开启了一个风云激荡的革新时代。他们在不断尝试着改变中国，改变家乡。因此，有人说中国的近代史始于广东，广东的近代史始于香山。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无论是改良还是革命，最先觉醒的那批中国人始终在追求一个共同的目标——顺应世界发展潮流，实现国家现代化。为此，他们在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城市建设等多个领域进行了广泛的探索和实验。香山，就曾经作为一块重要的实验田，在古老的中国率先进行了对外开放的探索。
早在1909年，在郑观应为挽救国运提出的“习兵战不如习商战”思想影响下，归国华侨伍于政、秀才王诜和澳门华商总会共同动议，打算在香山与澳门之间的香洲设一个免税六十年的“无税商埠”。王诜在递交给清政府的呈文中这样写道：“……西人商战之局，以开无税务局口岸为上策，南洋各埠以及香港皆用此法……”两广总督张人骏认为这个想法可行，时任广州商务总会协理的郑观应更是鼎力相助，为之奔走呼号。4月23日，这个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经济特区”破土动工了，张人骏为商埠公所亲书挂匾，名为“广东香洲商埠”。因为有“六十年无税”做号召，迅速引来了一大批侨商和华资，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深圳经济特区初创时一样，一度出现了欣欣向荣的建设景象。对于这个新兴的“自由港”，当时在华传教的美国人约翰·斯图亚特·汤姆森曾经做过这样的描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