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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乡景

收完秋,金黄的玉米带着皮,缠绕在院中树上,或是挂在屋檐下。房顶上,红的是高粱,黄的是谷子,还有一些擦成条状片状的瓜片红薯干萝卜条。

上了年纪走不动路的老头老太,手里拿个铁棍子,搬个小板凳坐在一个大簸箩旁,一溜溜捅着玉米棒,玉米产量较高,可那时不象现在这么发达,没有联合收割机,没有脱粒机,全靠着手工剥下玉米粒,人们不愿大量种植,地里的主要作物仍是谷子和高粱,副食主要是红薯、萝卜和各种瓜类。经济作物是棉花,入冬后把没采摘完棉花的棉花杆收到场上,或是离家近的向阳处,没事时,看着晒开了几个白花花的棉桃,就过去把里面的棉花抠出来。

红薯能直接放进锅里煮着吃,也能烤着吃、蒸着吃。最方便的,上面烧着火做米汤,下面的热灰里埋上几个小红薯,饭做好了,烤红薯的香味也就飘出来。想保存时间长些,就得擦成大片晒干。

红薯干可磨成面粉,蒸做红黑色的窝头。讲究些的人家,粗粮细做,趁刚出锅,放进饸饹床子里,那是一种铁制的工具,用几根铁管焊成,前面一个粗筒,筒下面安着漏网,装有长的手柄,手柄上带着个压面用的小圆铁盘,压制时先放热窝头,再把圆铁盘放进粗筒里,类似于手工压水用的压水器。一压长手柄,细而长类似于圆面条的饸饹就漏到下面接着的饭筐里,或直接拿着干吃,或备上葱花鸡蛋,炒个酱汤打个卤浇上当面条吃。

红薯含水份多,容易腐烂,不晒干的话,得放到一个类似于水井的3米多深的洞里储藏,那洞一般选在不便耕种的高坡上,这一带平原土壤的直立性较好,挖的洞不易塌陷,盖个盖子,地窖旁往往是某个家族的坟地。红薯刚收的时候,吃起来干面细甜,放到春天,性质会发生一些变化,保存的不好,口感发柴变硬。如果保存得当,甜度已远远高于秋收时,咬一口,入口即化,甜丝丝的香气在舌尖上跳跃,妙不可言。

想去窖里拿红薯时,往往会将自家十岁、八岁的半大孩子用绳子系下去,捡一筐子拔上来。孩子坐在筐子里下去,手里要点个小蜡烛,万一半道上火熄了,得先把孩子拉上来,畅开洞口通会儿风,否则贸然进去会喘不上气,发生危险。里面黑咕隆咚,有时会生活着一两个喜欢阴湿的小动物,比如冬眠的蛇或活蹦乱跳鼠类,孩子下去后,不小心踩上会吓的哇哇大叫。许多小孩子在家都得负责做这事,怕也没有用,大家都这样。要是遇到下大雨,进了水,洞塌了,就得换个地方,再挖个洞。

据老一代人讲,有的人挖红薯窖时,碰巧了会挖到古人的墓葬。说里面有砌好的洞,放着纺线用的纺车,里面的尸骨个子奇大,高度有1米90的样子,问起来为什么会有这么高,说古时的人都是一天三茶六饭,营养好,所以就长成这样。想想《西游记》里,悟空把唐僧留在一个庙里,吃的也是三茶六饭,好好供养着,也没见唐三藏长成那么大的个子,或许是过了青春期,不开个子了。

冬小麦已种上,还没有冒出芽来,黄土里偶尔露出一些黑色的农家肥,那是用各种草类、秸杆和牲口粪积在一起沤制的,种麦前用车拉到地里,一堆堆分散开,再均匀地撒平,这种肥料属于农家肥,没有用化肥的产量高,一亩地最高不过产200斤小麦,不象现在,亩产千斤。不过30年代没有化肥,谁也没法子。

坡坡坎坎和河滩地里种的大扫帚红了,云蒸霞蔚一般,亮闪闪一大片,红彤彤,膨松松,大的有半人多高,密密麻麻紧紧挨挨,地头还种着大棵绿色的蓖麻,蓖麻子可以榨油,工业上用做润滑油,医学上当泻药用。

小孩子常把蓖麻籽摘来,剥出里面白色的粒,用细苇条串着点灯玩,这个不可以生吃,如果不小心吃十几粒,就会中毒。上面还缠绕着枸杞蔓子,红红的枸杞子如珊瑚珠子般垂累可爱,摘一颗下来,放在嘴里咂咂,有丝丝凉凉的甜味,可惜太小,还有籽,不如初夏时的草莓吃着中意。

老朱在家里收秋,眼看着收了三大车红扫帚,堆了两大垛,却没有人会绑,不免想起大春来,一想到大春,老朱不免叹了口气,以前这活儿计都是他做,现在找的这几个雇工那个也不如他,都是笨笨的,光有一膀子力气,做不得细活。没奈何,老朱只得亲自上阵,教儿子厚照学绑扫帚。渐渐,那火红的扫帚垛一点点塌下去,成为一摞摞绑好的扫帚,用宽木板和石头压在上面,等待着被卖掉的命运。

年景不好,又连年战乱闹匪,长工老常和大黑前些时间被抓了丁,这么大个家业,家里竟没了长工。收秋种麦,除了自己家的人,只能雇几个短工,还是忙不过来。二小子厚照联系上了,有信寄来,说前几年战乱,写的信都丢了,上学都是从同学那里借的钱,需要还人家,让表姐王紫珠回家时把钱给捎过来。看看数目不小,老朱没法子,没人,地种不过来,再说现在这年月,官与匪通吃的是大户,与其当眼子头,被敲诈勒索,不如卖些,供孩子上学,学了本事在肚里,一辈子都受用,谁也抢不走。咬着牙,抹着眼泪把地卖了几十亩给白大拿家。他家手松,给的地价高些。换了钱,趁紫珠和丈夫带着从人回家探亲时,交给她带了去。

过完秋,辞了雇的那些短工,没有外人吃饭,家里活计又重,老朱家也趁机吃上几顿白面。这天回到家里,媳妇给包了葱肉萝卜条饺子,老朱见今天的饭食好,就叫小壮跟着,端到院子里供的天地三界处,放在供桌上,自己拜了两拜,口里念叨了几句,保佑合家大小平安,保佑大春早点托生个好人家。唉,这孩子,除了自己,谁还会想着给他上个祭呢,孤老一个,没人疼。

一只手拉着小壮,一手端了碗回来,小壮却摆脱了他的手。“爷爷,你的手好粗!拉人呢。”

老朱举起手看看,确实,手皮粗糙,指甲有坏的,有半截的,手心长着极厚的茧子,还有绑扫帚拉出的泡。“这才几年光景,供了两个学生念书,老大又得做瘸子,不能出去做事赚钱,家里的地竟卖了好些,不再是村里的头号大地主了。没了长工,许多事都得自己做,当指挥官动嘴的日子不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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