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到冰雹造成一片狼藉的景象，好奇尚异的伊万问：“小柳，我听说过你们国家有一出戏剧，跟什么六月什么霜有关的。”
“六月飞霜？”柳升平取出一罐源于杜塞尔多夫和鲁尔区的黑啤，递给这位顺路住到他家的客人，“在窦娥行刑时，上天感应负屈含冤的她，本不该下雪的六月冷不丁从天而降冰霜。你是说这出关汉卿的戏剧《窦娥冤》吧。”
“对！对！就是六月飞霜！如果说六月飞霜是因为窦娥有冤情，那么如今太平盛世竟然也下冰雹，会不会是哪里也出现了重大的冤情啊？”杯壁较厚的马克杯里晃动着淡咖啡般的棕色黑啤，伊万低头品尝着甜味的口感，搜集跌宕起伏的故事是他的兴趣。
“唔……也许吧。”柳升平有点心不在焉地说着，“谁知道呢，这个世界纷繁复杂，千奇百怪什么事都有可能，但愿早日沉冤昭雪。”
“哦，这么说也有道理。”伊万用左手摸着脖子，顺便挠了挠。
柳升平打开落地窗，扶着窗边探头探脑地看向外面。不知道为什么浮云蔽日无华，天空出人意料的明亮异常、白净无暇，连青山绿水也鲜艳得直逼人的眼帘。好象专家用专业处理图片的软件调整了明度、亮度和对比度，历历可辨的景物棱角分明，一切都明媚如画。却总让人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至少是令人觉得不太真实。面对疑幻似真的景色，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头看向伊万寻求答案。
伊万耸耸肩膀，撇了撇嘴角，侧着头摊了摊手，满脸写着凭自个凡夫俗子的身份也无法解释这一切的无奈表情。
柳升平也觉得词穷，只好保持缄默。
罕见的大量冰雹临城，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事件。有些老人家还说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有见过几次这城里会下冰雹。没有见识过冰雹的年轻人倒觉得新奇有趣，对稀奇古怪的东西意往神驰。某年南方有座城市下属的邻近县城下起难得一见的大雪，当时糟糕的路况造成大量车辆堵塞滞留的事件。偏偏有纯真无知的人宁可绕远路去该县城，只为了观看少见多怪的皑皑雪景。甚至在别人为救灾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们还在冰天雪地里胸无城府地玩打雪仗，仿佛就算周围出现天塌地陷也跟他们无关。
沉闷而乏味的生活需要痛快淋漓的调味剂，司空见惯的东西已经无法引起渐渐麻木之人的兴致，千载难逢的东西才能调动他们某根粗糙的神经末梢。纵然对昂贵的奢侈品并不是必需品了然于胸，却愿意想尽办法拥有，哪怕只是用来充充场面，好让脸上有些异样的光彩。
伊万不解地问：“拥有昂贵的奢侈品是值得骄傲的事吗？购买类型化的东西也能令那么多人疯狂，实在不可思议。”
“也许那些人眼中，这是富贵荣华的象征吧。”柳升平的女秘书桃子小姐说着，小心翼翼地遮掩刚从国外定购回来的限量版手提包。
“就算是毫无美感的东西，也值得争破头？”柳升平皱了皱眉，假装没有注意到秘书局促不安的举动，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品质不错也是值得的吧。”桃子小姐红着脸，努力维持着镇定。老板们怎么突然严肃讨论职责之外的问题，我只是一个渺小的打工族。一不小心说错话就糟了，到时在这里混不好一口饭就死翘翘。
只顾着评论时事的伊万拍拍桌面上的报纸，满腔愤慨地说：“社会上有些人太缺乏高雅的趣味了，品味的问题可不是用高价的东西就能提升的。”
“这个……”桃子小姐的额头冒出冷汗，难道伊万老板在指责我花了大半年的薪水买些不适用的东西吗？
“嘿，老伊，吃得精细、穿得华美的贪婪之徒太多，老老实实之人能不用忍饥挨饿才要额首称庆呢。”柳升平不忍让桃子继续窘迫，想转移话题。
“小柳，这种粗鄙而毫无意义的生活，实在太令人失望。”伊万指着桌上的报纸，报道里某人借所谓的慈善之名四处行骗。
“亲爱的老伊，我们都知道伪善无法长久的。”柳升平用手势示意桃子去取一份文件过来。
桃子赶紧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潘经理一见到她就问刚邮寄到的名牌新手提包怎么样。桃子连忙叫她不要声张，免得被愤世嫉俗的老板们听到。
潘经理不以为然地说：“他们说他们的，你喜欢怎么样花钱，没人管得着。”
桃子可没有这个胆量，她决定把包先收到家里，除了重大场合充数，平时见亲友之时拿出来炫耀一下。她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满足一下虚荣心，好在亲友面前展示出不同于自小处于贫困状态的新处境。好让他们收回当初瞧不起穷困潦倒的桃子一家时怜悯同情的目光，即使明知他们现在的羡慕里包含着妒嫉和恨她的走运。
桃子在厕所的卫生间里照着镜子，斗志昂扬地说：“安红桃，加油！好好努力！”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努力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陈明月等桃子离开，才走出卫生间。双手放在全自动感应水龙头下冲洗，她对着镜子里疲惫的面容说：“陈明月，你也要好好加油啊！”
一滴水珠飞溅到光滑的镜面，顺势往下滑落。镜子里的人像上恰好出现一行清泪，仿佛照出镜外人泣涕如雨的内心。陈明月收起被无理取闹的顾客责骂而痛苦难过的情绪，重新化上精致的妆容，精神抖擞地离开洗手间。她象一个披上盔甲的战士般，准备回到工作岗位上与周遭的一切凶狠地搏杀。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在风起云涌的地方拼出一片天地，为达成重要目标，先站稳脚跟是她的当务之急。
当桃子把文件带到办公室时，雷厉风行的潘经理正好向柳升平与伊万报告完公事，她用眼神跟桃子示意后跺着铮铮作响的鞋子离开。
桃子仔细一看，这种新款的鞋子正是才发行不久的某奢侈品牌的作品，想到价格就让她吐了吐舌头。她赶紧把手中的资料交给运筹帷幄的顶头上司们后离开，继续完成手头的其它工作。不光是为了五斗米而拼搏，她可不想过今天不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