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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脸面尽失,勇闯青楼

两家谈婚论嫁,虞栋请的媒人当然要提前与女方商谈聘礼、嫁妆的事儿,小谢氏拟好的那叠锦绣夺目的礼单早被黄三爷与三太太过了目,夫妻俩当然喜不自禁,封了个份量十足的红封给官媒——虽七娘的嫁妆是由公中出资,但聘礼却是只归各房,这也是通例了,并不会以公中备嫁增减而改变,三太太虽也是出身世家嫡女,但却是偏支,并且她娘家那一支甚是清寒,就只有个伯父任着地方七品主薄,嫁妆并不丰厚,又早被三爷败得七零八落,有了这笔巨资,于三房而言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雨。

便是黄江月看了,也觉得意气风发——这就是嫁入宗室的好处,六娘当初出嫁,也是世家名门,聘金不过才万两白银,就算聘礼是男方倾心准备无不精致贵重,顶多也就值个三、两万,哪比得上她十万厚聘。

自从五娘病殁,六娘从沧州外家归来,对黄江月的态度转变向十分冷淡,黄江月早愤愤不平——等我嫁入宗室,又是这般风光,看你今后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三太太欣喜之余,忽地想到江月的嫁妆,急忙就要去寻候夫人商议:“虞二爷准备的聘礼这般丰厚,公里按例的嫁妆哪还能拿得出手,没得等你出阁被夫家小瞧,我这就去寻大嫂,给她看这礼单,可得让她准备着添置。”

却被黄江月拉住了衣袖:“阿娘怎么这般糊涂!聘礼是归咱们,公中怎会白白往里添妆,六姐姐出嫁时才是三万妆奁,大伯他们甘心让我带着候府十万产业出阁?”

三太太这才着急起来:“那怎么办?你及笄时,大嫂就给了两万两银给我,准备着那些家俱日用、衣料首饰,就算等过了大定,还会分拨些田庄商铺,估计也不会超出六娘的先例,可眼下王府的聘礼这般丰厚,你就带着这些出嫁,将来岂不被人小瞧?景丫头出嫁的时候可是十里红妆,听说光压箱钱就有几万,首抬一柄赤金镶玉的如意是太后赏赐,晃花了多少人的眼睛,更别说那些产业,咱们也不知道有多少,你的嫁妆这般简薄,别说今后在景丫头跟前抬不起头,被公婆小看,就算外人看在眼里,也少不得诟病,你将来还怎么出门应酬,这聘嫁礼单可得随附婚书送去官衙与宗人府备案,哪有不透风的墙……”

黄江月轻轻一笑:“阿娘急什么急,咱们这会儿没有分家,我还得从候府出嫁,人家议论起来可不会把三房单挑出来诟病,只你这会子心急火燎去知会了大伯母,她也会拿成例说理,让咱们自己贴补,咱们可有这么多资财?等王府聘礼抬了进门儿,官媒自然要与候府商议陪嫁的事儿,当着外人的面儿,大伯母就算不甘,祖母可会眼看候府声誉受损?只要祖母说了话,大伯也不敢违逆,那些家俱实物是一早准备好的,时间仓促也没法子添置,重要的是压箱钱与田产商铺,这些也不需大废周章购置,都是现成。”

见母亲仍有犹豫,黄江月叹了一声:“六姐姐也不知为了什么,一早对咱们生了疑,原本还不要紧,可我看着这些日子,连大伯都对爹爹都冷淡起来,爹爹与秦右丞交近,为了升职的事儿找大伯要银子周转,大伯反而把爹爹斥责了一通,摆明不想理会,百千两都舍不得拿,更何况十万妆奁?因着卫国公,大伯与楚王的关系本就亲近,若去王府说了什么话,反而会让事情生变,聘礼聘金没有过门,这事就不算尘埃落定,等正式下定,候府难道还能不接礼单,让人把聘金抬回去不成?”

三太太这才作罢,可未免悬心吊胆,恨不能一觉睡去睁眼就到下定那日。

哪知转眼被旖景背后拆台,虞栋夫妇如意算盘落空,不得不自备聘礼,那两口正觉沮丧,压根就没想到发生聘礼忽减这等闻所未闻的事要知会黄三爷,等十一月初五过大定,官媒正式接了礼单,眼看与上回小谢氏交予那份有天壤之别,还以为是将军府按望族俗礼“示诚”,等循例清点的时候才发现聘礼聘金竟完全照单准备,顿时目瞪口呆。

也可怜这位官媒,牵了不下百根红线,从未遇到这种荒谬绝伦的事。

一般名门联姻,除了聘请官媒,多数还得请托位身份贵重的亲朋居中协调,小谢氏当初为了体面,搬动了礼部尚书的夫人为媒,这位文氏,正是皇后胞妹的小姑子,出身名门,嫁的也是世家,行事端方重礼,听官媒说将军府——虞栋是宗室,虽眼下住在王府,可将联姻上报宗人府时仍是按将军府备案,与楚王府并无关联——文氏一听将军府竟然出尔反尔,也呆怔有如石雕,虽说大定前议聘的礼单做不得准,从前也有议聘稍简实聘丰厚的先例,只议聘丰厚实聘简薄却闻所未闻,更何况对方还是宗室!

文氏本还以为虞、黄二府联姻颇为顺遂,她这杯媒人酒喝得轻松,哪曾想出了这等意外!

连忙找小谢氏一问仔细。

小谢氏是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对外人称楚王不愿代弟下聘,她被逼无奈才出尔反尔吧,只好一沉脸,端起宗室的架子:“夫人这是什么话,议聘议聘,之所以有个议字就是指并未确定,再说咱们备的礼金也不算失了宗室颜面,七娘又非公候嫡女,不过就是个七品官宦女儿,候府六娘出嫁,聘金也就是一万,我也是考虑着这一层,总不能让七娘越过建宁候嫡女。”

文氏满腹牢骚,强忍着不满才没发泄出来。

即使是考虑这个因素,也该请早,没听说议聘时承诺重礼,临抬聘金落定只出三分之一的,连她这个媒人都觉得没脸,心下至此把小谢氏鄙夷十分,未免担心等去了候府看人冷脸。

换身处地,若自己府上嫁女儿,遇见这种稀罕事儿,真是奇耻大辱,非得作罢了这门姻缘不可。

好在建宁候府太夫人与候夫人并没挑理,三太太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有发作,文氏这才松了口气。

文氏哪知候府三房为了“逼诈”长房丰厚备嫁也是有心隐瞒,并没把将军府风光大聘的事预先知会家人,候夫人得了建宁候的嘱咐,对这事不闻不问,虽说她心里也觉得蹊跷——虽说是三房嫁女,可到底也与候府有关,怎么能不闻不问?转念一想,也只以为建宁候不满三爷一惯行事,才不欲多管,候夫人一惯服从夫命,遂也真的袖手旁观了。

太夫人因着早将中馈交给了候夫人,自从五娘出了事后,病了一场,身子大不如前,又因江氏那桩丑事再受打击,卧床了一些时日,早没精力理会这些闲事,只听说已经议聘,又见三太太一副喜悦的模样,晓得顺利就松了口气,并没有追问。

过定这日,太夫人与候夫人只看礼单,见各色茶礼齐备,聘金也还算丰厚,当然满意。

只三太太心理期望落空,沮丧得焦眉灼目。

待细细察看聘礼,竟见都是稀松平常,远远不如六娘那时聘礼贵重,三太太更觉悲伤。

更不说黄江月得知实情后的心灰意冷。

这些都是后话了。

又说旖景,当听说虞栋手头忽然不再紧张,要自理聘嫁,不过付之一笑。

她想起楚王与虞栋对恃那日强忍咳嗽的神情,晓得风寒还没好得彻底,专程请了墨姑过来——王府虽有典膳,但一般只负责饮宴,日常三餐仍是由内宅厨房照管,王爷往常上衙理政,稀少在王府用膳,只偶尔得空,也是在荣禧堂陪着老王妃用上一些,这些时日在家养病,为了避免让老王妃知道后担心,不得不烦劳典膳,可前院疱厨擅长的是盛宴佳肴,家常菜式虽也会做,总不如内宅这般清淡可口。

旖景便说服墨姑干脆别再烦劳典膳大人,由关睢苑负责三餐汤膳。

这时,正听墨姑说起王爷偏好的饮食口味——

“王爷一惯在茶、酒上挑剔,那时王妃在世,得闲常常烹茶,与王爷共坐闲品。”墨姑眼角微润,似乎想起那时王爷与王妃举案齐眉的画面,轻轻一叹:“在吃食汤膳上还好,只要莫太甜腻,一般不会在意。”

旖景便笑:“世子也不喜欢甜食,除了这点,对吃食却甚是挑剔,色香味尽要俱全,上回厨房刀功最好的婶子因病告假,一味香汤腐丝,那腐丝切得稍粗了几分,鸡汤仍是一般鲜美,世子回来瞧见了,嘴上虽没什么,一勺子都没动。”

一旁秋月忍不住插嘴:“世子也不是那么挑剔,后来听说那汤是世子妃看着火候熬的,不照样喝得一滴未剩。”

墨姑抿了唇角,旖景却是鬓角微红,瞪了秋月一眼,将手里单子拍在案上:“就你多嘴……还不将晚膳的菜单拿去厨房,叮嘱一声,这些都是给王爷准备的,做得清淡些。”

正说着话,春暮却进来禀报,江薇来了,已经请到花厅。

旖景忽地想起墨姑当年的病逝,只这时看她,气色虽有些憔悴,精神倒还好,不像是有暗疾的样子,莫如趁机让江薇把一把脉,若真有暗疾,早些调治着说不定能改转命数。

便笑着说道:“正好,江姑娘医术出众,莫若姑姑与她说说王爷的病症,托她开个食疗的方子,时常进些药膳。”

哪知才到花厅,却见江薇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迎面就是一句:“阿景,我有急事要见罗纹。”

旖景心下纳罕,只得说道:“今日不巧了,罗纹随世子去了冀州。”

江薇一听这话,不是失望,反而越发心急,不由分说抬脚便走,旖景还不及坐下,且听她一句“改日再来看望阿景”人就已经出了花厅。

旖景又添疑惑,瞧着江薇风风火火的背影,步伐慌乱,才转过一处花圃,脚下就是一绊险些摔倒,未免有些担忧,唤来小李婶:“跟着江姑娘,暗中护送她平安回府,别让在途中出了意外。”

小李婶领命而去,只见江薇径直出了角门,上了辆青油车,小李婶也忙让门房牵了匹马出来,远远跟着后头,出了祟正坊,一路往外城,只见青油车却拐向了怡红街。

车停在千娆阁前,隔了好一阵儿,江薇才下来,小李婶远远见她与车夫交待了几句,抬头看了千娆阁又有一刻,似乎才拿定了主意,迈着步子往里闯。

这时是下昼,销金窟里并无宾客盈门,大门却依然敞开着,门房里的护院有的在瞌睡,有的在闲聊,有眼角余光发现江姑娘入内,还以为是哪位姑娘请来梳头的妆娘,并没有阻拦,竟让江薇步伐匆匆地进了庭院。

直到在大厅前,才有迎客郎拦了下来,询问来者何人。

“你们这里可有叫杜宇娘的人?”江薇张口就问,满面冰霜。

迎客郎一看她的脸色,又听是这口吻,便知是来寻晦气的,忙将人往外赶:“姑娘长长眼,这里可是妓坊,并不接待女客,姑娘若是要硬闯,小的可得动手冒犯了。”

江薇又气又急,竟高声喊起了杜宇娘的名儿。

这下惊动了两边儿绣楼上的妓子,纷纷站了出来看热闹,护院自然也被惊动,见刚才放进去的女子与迎客郎拉拉扯扯,一拥而上,就要动手

外头的小李婶一看江薇直入妓坊,也是大惊失色,她自然想不明白其中因由,想到世子妃的嘱咐,也顾不了那么多,紧跟上前,还没进门,就瞧见里头起了争执,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窝风上前,小李婶更是心急如焚。

却又忽闻一声“且慢”。

小李婶循声看去,却见一个纤腰袅袅的弱质女子从廊庑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江薇,陪着笑脸对众护院说道:“这姑娘一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冒犯不得,让我劝劝她吧。”

小李婶见那些护院又散了开来,便转身避去一旁,支着耳朵听动静,想着江姑娘若是平安出来也就罢了,若再有冲突,自己不得不出手,总不能看着她被这些粗人动手动脚,未免也有埋怨——好端端的良家女子,怎么来了这沆瀣地儿,瞧着还是闹事,分明手无缚鸡之力,唉,这姑娘也忒没自知之明,多大的事,只消对世子妃开口,还能不援手。

又说那出面转寰的女子,正是清倌人小嫚。

她一上前,先就挽了江薇的手臂,感觉到重重一挣,小嫚轻声慢语地劝解:“姑娘,这可不是清白女子来的地儿,再说,宇姐姐今日受邀去了崔通判府上,并没有在,还是随我出去吧,有什么话,你且跟我说着,等宇姐姐回来,我也好转告她一声儿。”

一边说着话,一边掺着江薇往外,出了千娆阁大门儿。

“我瞧着姑娘,似乎有几分面善呢,不知姑娘寻宇姐姐有什么事儿?”小嫚见江薇满面怒意,仍是带笑寒喧。

“我找她自然有事,我只问你,她什么时候回来。”

小嫚唇角更弯:“这可说不准……”

“那我便在这儿等。”江薇狠狠跺了下脚,唇角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姑娘难道认识宇姐姐?”小嫚毫不在意江薇的敌视的态度,轻轻一叹:“我是为了姑娘好,宇姐姐可是千娆阁数一数二的红人儿,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姑娘若要寻她晦气,仔细惹火烧身,再说,等到傍晚,这里就是人来如帜,姑娘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可不能在这烟花地逗留……要不,姑娘去福兴胡同那儿等?那里就是崔通判府邸外头,宇姐姐乘的车与,四角都垂着海棠花囊,一眼就能认出来……晚上她还得登台呢,估计最迟酉初也就该回来。”

江薇一想,这里到底是妓坊,若真等到那些嫖客登门,自己站在这儿的确太不像样,说不定会遇到登徒子,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也就听了劝,怒气冲冲依然上了租来的车,直奔福兴胡同去了。

小嫚站在那好一阵目送,唇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这姑娘看着与江郎七八分相似,应是他家中姐妹,哼,杜宇娘把江郎迷得神魂颠倒,除了她,江郎眼里再无旁人……不过就是个娼妓,凭她也配……这回好了,看这姑娘怒不可竭的模样,一定会对杜宇娘百般羞辱……最好发生冲突,也让江郎看清楚“妓子无情”。

小嫚才一转身,却见身后红衣绿裙的妖娆女子傍门而立,浓妆艳抹的脸上满是戾气,不由打了个重重的冷颤。

“浓妆艳抹”冷冷一笑,重重一喝:“还不进来!”

小嫚一脸的得意像是被突然的寒流冻僵,脚步下意识地跟着一退。

“把她给我架进来!”

小嫚来不及惊呼,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护院推搡进了千娆阁,一路挟持着带到后庭的厢房里,才得重重一搡,摔倒在地。

“媚娘,你要干嘛……你……”小嫚顾不得手掌和膝盖的疼痛,瞧见叉着手守在门口的护院,与步步紧逼的媚娘,直往屋角蜷缩。

“我要干嘛……”媚娘又是冷冷一哼:“宇娘待你那般仗义,处处维护,你敢背后给她使绊?忘恩负义的东西,咱们即使是娼妓,为人不耻,却也该长着良心,你的良心是给狗吃了?!”媚娘满嘴角的不屑,抬起脚尖,轻轻踩了一下小嫚起伏不休的胸脯。

小嫚面如死灰。

媚娘却又转身,只对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护院吩咐:“妈妈一早就想让她接客,今儿个你就替她破身,我看她有没有那般心性,宁死不从。”

刀疤脸眼睛一亮,重重摩了摩掌心,却仍有迟疑:“媚姑娘,这不好吧……宇娘那儿,就怕不好交待……”

“这贱人一早就想勾引江郎,哪知人家正眼也不瞧她,今儿你也看见了,她竟敢暗害宇娘,挑拨着人家寻宇娘晦气,下贱坯子,哪值得宇娘维护……你别多想,宇娘那儿我去说……别伤了她的脸盘,留她一口气在就成。”媚娘满眼戾气,推了一把摩拳擦掌的刀疤脸,又转身冲小嫚艳艳一笑:“小嫚,你若真有气节,冰清玉洁,自是不甘受辱失身,我就等着看……你会不会自我了断。”

眼看着刀疤脸一把扯下衣带,小嫚更是面无人色,蜷缩在墙角凄厉失声:“你们不能……我是清倌,你们不能……”

媚娘笑容更艳:“清倌?清倌也是妓子,难道你以为衙门里的老爷会为妓子开堂审案?放明白些吧,进了这勾栏妓坊,都是贱籍,没人会因为你是清倌,就对你高看一眼,若不是宇娘对你多番维护,你早就失了身,清倌?可笑!”

门扇“砰”地紧闭,隔断哭喊。

天色将暗不暗,一辆四角垂着锦囊璎珞的青油车总算从笔直宽敞的福兴胡同里驶出,刚到巷口,冷不丁窜出个碧衣青裙的身影,摊开手一拦,这让悠哉游哉耍着鞭子扯着缰绳的车夫险些惊得一个倒栽葱,忙用力扯了缰绳,瞪着眼看清拦车的是个十七、八的女子,还不待斥问,就听那女子先出了声:“车里的人,可是千娆阁杜宇娘?”

拦车人自然是江薇,她因着这些日子,眼看着兄长江汉借酒浇愁,又晚晚外出,心里才起了孤疑,终于某日,在江汉换下的衣上发现了燕脂香痕,与残留的胭脂粉香,才大惊失色。

询问自是问不出什么来,江薇这才让家中小厮盯梢,得知兄长晚晚去的竟是怡红街的千娆阁——那小厮原是江薇搬回自家时,旖景让罗纹在外头买的人,罗纹挑的就是头脑灵活、手脚勤快的方向,小厮自是有几分本事,打听得自家公子原来早成了千娆阁的常客,名妓杜宇娘的入幕之宾。

江薇痛心疾首,第一想到的就是罗纹,想让未来嫂子规劝长兄,哪知罗纹“出差”在外,江薇也不好拿长兄的私事说给外人,一路思量,终于还是不甘看江汉自甘堕落,她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就想找杜宇娘评理。

杜宇娘在车中,因驴车本就行驶得慢,勒停了也没在意,等听见外头的质问声,才掀开车帘望了出来。

“你是杜宇娘?”江薇一眼瞧见车内露面的女子,身上披着件绿底银绣的斗篷,眉心微蹙,秋波轻漾地向她看来,容色其实并不算绝美,但顾盼含媚,果然妖娆。

这一处虽是巷口,好在是官宦贵族居住的地方,不处闹市,也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哗,这时又是傍晚,更显寂静,江薇突兀的拦车,并没有引来围观。

“姑娘是……”杜宇娘见面前女子满面愤慨,眉心似有冰霜,未免诧异。

虽看上去有些面善,但的确是陌生人,拦她车与的男子倒是不少,女子还是破天荒。

又匆匆打量江薇,度其衣着虽不算华丽,倒也讲究,举止语气略显生硬,既不像大家闺秀,更不比烟花女子,心里越发讷罕。

这回找到正主,江薇却又语塞了。

她也就是凭着一股子盛怒,才想找杜宇娘理论,等碰了面,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理论。

斥责她举止不端,勾引兄长?人家本来就是妓子,江汉自寻上门,实在也怨不得人。

江姑娘站在车前,与杜宇娘四目相向了好一阵,胸膛那股子怒气始终沸腾,奈何她原不是口齿伶俐人,又不愿动辄破口大骂,更说不出个道理,这么愣怔了半刻,才憋出一句来:“江汉是我兄长。”

原来如此……

杜宇娘自然晓得了江薇的来意,轻轻一笑,干脆步下马车,施施然一礼:“原来是江姑娘。”

宇娘委实觉得堵在巷口说话的确不美,可瞧着江姑娘那汹汹气势,只怕让她上车她也不屑,犹豫了一阵,还是说道:“这不是说话之处,我知道转角有家茶楼,莫如江姑娘先去等候,奴家随后就至。”

“我就两句话,不需麻烦。”江薇却不领情,蹙眉拒绝了,但“两句话”就是说不出口,一时又沉默下来。

还是杜宇娘心思通透,无奈地摇了摇头:“江姑娘不消说了,我知道你的来意……江郎是正经人,原不比那些纨绔,越是与他熟识,奴家越是明白……奴家也知身份卑贱,不值江郎以诚相待,屡屡规劝,他却执迷……江姑娘还是该规劝江郎,莫为了烟花女子耽搁光阴。”说完,微避了身,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正是江汉所赠的鱼佩:“这是江郎从前所赠,奴家前回听世子提起,才知是江郎家传之物,愧不敢受,却归还不得,既然今日见着了江姑娘,正好归还。”

江薇哪曾想这青楼妓子竟是这般通情达理之人,接过玉佩一看,心里更觉窝火——长兄太过荒谬无稽,竟将母亲遗物赠予一个妓子,若是罗纹得知……忽然庆幸今日未曾与罗纹谋面,自然真是太冲动了,这样的事,怎好冷不丁地告诉她,还不教人伤心哀痛。

忽地又反应过来:“世子,你说的是哪个世子?”

杜宇娘也不讳言:“楚王世子偶尔会来听奴家抚琴一曲。”

江薇呆若木鸡。

世子竟也会去青楼寻欢?!

杜宇娘早知江汉是世子的知交,看江薇这情形,显然也与世子交熟,一直跟在江薇身后,这时躲在暗处的小李婶听了这话,也觉纳闷,忍不住探头打量了杜宇娘一眼,暗暗嘀咕,这女子虽天生一股媚态,又不似刚才那个通风报信的妓子那般媚俗,看上去的确别具一格,但样貌实在不算倾国倾城,怎么能吸引世子?

关键是无意间探得这种隐秘,回去如何交差?

世子是主子,却早嘱咐了要对世子妃效忠,可这样的事,真能对世子妃直言不讳?

小李婶愁苦了。

忠义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实不简单,她一直为这两字为难,旧题未解,又遇新题。

而站在明处的杜宇娘却不想再多耽搁,已经屈膝一礼,上车去了。

杜宇娘回到千娆阁,才到后庭,迎面一个女子直扑上前,还好被侍婢一挡,那重重挥下的手臂,打了个空。

杜宇娘蹙眉看了好一阵儿,才认出是小嫚,只见她满面泪痕,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不由吃了一惊:“小嫚?你这是怎么了?”

“宇姐姐,你好……”小嫚被宇娘的侍婢拼命阻挡着,近不得身,却狠狠一口唾沫,落在杜宇娘的鞋子前:“给我记得,你给我记得……我不会放过你,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被人凌辱的滋味。”

杜宇娘看她貌似疯颠又哭又笑地踉跄离开,好半响回不过神,却有一个美娇娘路过,见了杜宇娘,连忙过来耳语:“宇娘,别管她,这贱人不知好歹,在你背后使绊子,才被媚娘整治,让人给她破了身……不是抵死不丛吗,却也就是个哭,千古艰难唯一死,生就是下贱胚子,却还想做节妇。”美娇娘狠狠一啐,看着小嫚的背影极度鄙夷。

暮色黯沉,这软罗娇香地却迎来明媚如春。

杜宇娘轻轻一叹:“可怜人何必为难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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