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靠山，褪去灼热的光芒，把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绵延起伏的土地延伸到远方，天际的山岫，在雾霭中只剩下隐约的轮廓。不远处隆起的小山坡上，成片地点缀着深黛色的松树、桉树；田间地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桑树。缓坡上大块的旱地，被这些树林分割开来。整个大地绿油油的，看着总是赏心悦目。
这个季节，玉米高高举起花穗，腰间挂着红缨；土豆、花生开始偷偷在地下结出果实；低矮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是小块的稻田，沿着山坡构成零乱的阶梯，稻香弥漫。麻雀儿不时从头顶掠过，蝗虫乱飞，蛙声偶尔彼伏两声。太阳炙烤下的宁静下午，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空气轻轻地晃动，这细微的流动足以使人感觉到凉爽的快慰。荡漾的东风拂面，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泥土味儿，清香的青草味儿，叫人心旷神怡。果然，夕阳所指，东方的天际油然起了乌黑的云团，偶尔闪现微弱的光亮，久久地传来几声闷响。
视线从乌云处往回收，一座和缓的山丘脚下，静静地卧着一个村絮，村墟洋溢着勃勃生机，氛围恬静。袅娜的炊烟在风中舞动，白色的墙壁在夕阳下愈加鲜明。黄牛哞哞，山羊咩咩，鸡鸣狗吠，清晰可闻。田间阡陌上稀稀疏疏的人影赶着回村，慈母们呼唤着孩子，是开晚饭的时候了。
风慢慢变大，气温渐渐降低。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路边被太阳炙烤了一整天而萎靡的青草，地里的花生、玉米开始打点起精神。抬眼一望，方才还远在天边的乌云，现已如天河巨涛的浪头翻涌而来。一位凶恶的天神拂起巨大的大袖子，向村庄这边席卷过来。十里开外的地方，即波涛的先锋浪头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幕雨帘，映着夕照光华绚烂。
村墟的西面的小山丘有一条进村的路，确切地说，这个村墟处在一片四周由几座丘山围成的开阔平地上。就在西面的山丘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出现打破了暴风雨初到的猖狂。
风已经能够把地上的碎屑枝叶及沙石卷起，这些家伙在空中乱舞。天陡然变暗，一边乌云的前锋冲了过来，另一边太阳无力地滑落了一截。
这个人出现在山丘上，看到前方的村墟，脸上露出笑容。他看到雨帘的壮丽很开心，忘了狂风的撕扯，忘了自己一会儿就要全身湿透，他淡定地看着这暴风雨的精彩演出。
这是天南高原的腹地，这里远离城镇，远离交通干线。这个人清晨从靖邑出发，乘车三小时，然后就开始了徒步跋涉。虽然有一条泥土的公路，但是想搭一趟顺风车，似乎不太可能；其实他也没想搭顺风车。顶着烈日的炙烤，穿越重重山丘，走过片片田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而看看山野风景，时而在树影下小憩。他已经足足走了三四十公里的路。对于当代年轻人而言，野外徒步跋涉这么长距离的人已经很少了。不过看上去他依然精神抖擞，没有累趴的样子。此刻他的体内充满燥热，迎头而来的风雨反而让他觉得很畅快。
他的身后是一片洼地，那里有一片荷花塘。亭亭玉立的荷花在通红的夕阳下更加鲜艳动人，肥嫩硕大的荷叶铺满荷塘，翠绿衬托着点点鲜红，从高处看去宛如一幅精美画卷。
他转过身，看了看那片荷塘。喃喃地自言自语：“姜明空说：过了一片荷塘，翻过小山丘看到的第一个村子就是了，终于到了。”他抬眼向遥远的西方望去。夕阳已经沉下去一半，只余下通红的半边脸蛋。远方的山岫、原野、树林还有断断续续的小径变得黯淡下来。他确实被落日的景象吸引住了，竟然忘了背后是暴风雨。
一道闪电划过低空，紧接着撕裂般的噼啪声穿过他的耳膜。他回过神来吓了一跳，黑云已经扑过来了，气温骤然下降，开始有零星的水滴打落在他脸上。“糟糕，要被浇成落汤鸡了。这下又要在仙女般的兮婕姐姐面前出丑了。”他不禁暗暗叫苦，拔腿就走。走着走着，脸上却露出狡黠的表情，说道：“姜明空啊姜明空，你又欠我一个人情。要是把我淋病了，不给你儿子取个难听的名字才怪，嘿嘿。”
雨变得越来越大，下了小丘，天地间又黑暗了一大截。见这阵势，他自言道：“我还是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事实上，他知道跑得再快也免不了要透湿，只是觉得跑起来会很爽。这时又一道闪电霹将下来，他刚抬起前右脚要跑，却凭空从天地间消失了。那一瞬间，他的脚步声仿佛还凝固在空气中，接着传来刺耳的雷声。
雨滴落在草丛中、庄稼叶子上以及土路上尘土里发出沙沙声、哗哗声和啪啪声，融成一片。虫声沉寂，鸟影绝踪。暴风雨伴着闪电惊雷，天地间上演了一场恢宏的交响乐。天地间一片静默，天地间一片喧闹。
姜明空站在书房的窗前听着狂风暴雨肆虐，外面的世界，夜幕已经降临。他眼睛看着窗外，希望能看到他的朋友姬紫旭，但是进入他眼帘的只有黑暗和乍现的电光。他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虑，手里紧紧握着手机。他刚拨了姬紫旭的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回应，电话已关机。一小时之前，两人还有过联系，姬紫旭说他已经到了驰烟驿——距离姜明空家五六公里远的一个村落，算来此刻姬紫旭是应该在外面敲大门的。姜明空不禁往坏处想，姬紫旭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一想到这，姜明空恨不得立马冲下楼，穿过漆黑的雨夜，去探寻一下挚友的状况；转念一想，孩子刚满月，妻子尚虚弱，总不能徒让她担忧。只好硬着头皮等待，听外面的风声雨声夹杂着雷声，任由突现的闪电撕扯神经。
门口飘然转如一个婀娜的身影，开口柔声问道：“明空，紫旭没消息么？下这么大雨，可真叫人担心。”
“一个小时前，他就说到驰烟驿了，现在却连电话也打不通了，已关机。”姜明空转过身无奈地说。接着又温柔地问道：“婕，孩子睡着了？”
“嗯，刚吃了点奶，小家伙现在睡得正香。下去吃饭吧，爸妈都等着呢！”
“可是紫旭还没来呢！”姜明空有点不满，语气中似乎在怪妻子不懂事。“等他来了再吃。”
“你也别怪我。”曾兮婕撅了撅嘴。“爸妈忙了一天，也够累的，总不能让他们也一起等着。要是再过几分钟紫旭到了，那就一起吃了；要是来晚了，再给他热一份。反正以他的个性，难道还和你计较这些？”
姜明空被她逗乐了，笑着说：“我哪里是怪你，我就是有点担心紫旭。谨遵老婆大人命，好，去吃饭。”
“你呀，就是太多心。万一是紫旭被雨淋了，故意关掉手机呢？这么大个人能有什么事。”曾兮婕安慰地说道。
两人走下楼，饭桌上已摆上了饭菜。“明空，赶快带着兮婕来吃了。我给你朋友留了一份，等他来了再给他热一热。”姜明空的母亲招呼道。
“哎，好。爸，妈你们也赶快坐下吃了。”
姜明空的父亲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风雨，他转过身来问道：“明空，你那朋友，小旭是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他可能走得慢，爸。他说想看看沿途的风景，一个人慢慢走能思考问题。”
“这有什么风景好看的，天上顶个大太阳。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搞不懂你们！”
姜明空和曾兮婕相顾笑了笑，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明空，孩子取个什么名儿，还没想好？”姜父问道。
“还没呢，爸。”曾兮婕回答道。
“你们两个都是大学生，有文化。我这老头不识几个字，孙子我倒是疼得紧呢！孩子取名我也不争，怕取得不好听。可这都满月了，还没想好，不是个事啊！”
“爸，是这样的。孩子的名字我打算让紫旭来取，这是我们的一个约定。孩子刚生下来我和他提了这事，他说要等见了孩子才能取名。他今天来，一方面是孩子满月了庆祝一下，另一方面就是专门给孩子取名。”
“嗯，这样么也还是可以。”
一提到姬紫旭，大家反倒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顿饭应该是热热闹闹地对姬紫旭问这问那的。姬紫旭并没有如期到来，使大家都不能安心，只好静静地嚼着无味的饭菜。
吃完饭，雨停了。姜明空走出门，外面凉风习习，这样的夏夜非常舒适。空气变得很干净，清新。天上大团的云朵正被风吹散，星星眨着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一轮明月从后山升了起来，时而被云朵遮住，时而洒下清澈的流光。姜明空再一次拨了姬紫旭的号码，依然传来冰冷的回应，关机。他进屋，找了一支手电，和妻子打了声招呼。“婕，我出去看看，你照顾好孩子。”
“你去哪？”
“去村外看看，要是刚才紫旭在什么地方躲雨，现在出去兴许还能遇上。”
“注意安全，别走太远了。”
“嗯，别担心。累的话早点休息。”
姜明空的家所在村墟叫做霞外村，村不大，一共二十来户人家。他向着姬紫旭来的方向走去，十几分钟就走到了那小山丘上。东方的月亮升高了，田野里蛙声四起，蛩音清越。清新的空气使他的情绪轻松了许多，他向荷塘的方向看去，远处月光下的确有个人影沿着小径，向着这边移动。姜明空兴奋地叫喊了起来，那人似乎听到了，但没有回应。
姜明空心道：“你这小子，叫你还不答应，想玩什么花样。”二话不说，径直小跑着迎了上去，也不在乎稀烂的路面溅得自己鞋上，裤脚上全是泥迹。
跑了一阵，天上的云更加散开，月光愈发清澈明亮。那人见了姜明空，笑了起来，叫道：“明空，跑什么啊？老婆丢了不成？哈哈！”
姜明空一听，吃了一惊，抬头仔细一看，大笑起来。“呀！是邱爷爷啊。你老这是去哪里了啊？怎么天黑了还一个人在外边逛，也不打开手电。”
“嘿。天黑了不怕，你看天上的月亮不是很亮嘛！我呀，刚从我女婿家过来，他们要送我，被我回拒了。”邱爷爷高兴地说道：“我女婿今日打了个野兔子，叫我过去吃呢！哎，你这孩子，大晚上的又是叫喊，又是跑的，发生什么事啦？”
“嗨！”姜明空有点气馁。“您老还真让我白高兴一场呢！”
“我怎么让你白高兴了？”邱爷爷一脸不解。
“是这样的，邱爷爷，你从驰烟驿过来路上有没有遇到个年轻人啊？他长得个头和我差不多，眼睛大大的。那是我朋友！”
“哎呀，过来的路上没遇到。不过太阳下山前一小时，我倒是遇到一个年轻人，打听来咱们霞外村，照你这么说倒像是了。怎么，他还没到？”邱爷爷露出关心的神情。
“刚刚不是下了暴雨么，也不知道他跑哪里躲雨去了。我还把您误认为是他呢！”
“明空啊，这大半夜的出来找人，你到哪里找去？我看你那朋友机灵着呢！别太担心了，你这孩子还小，老婆也要人照顾，赶紧回去吧！你朋友兴许早在你家等着你咯！哈哈！”
姜明空一想说的有理，只好点点头。两人说说笑笑地往村里走。
回到家，父亲正在给牛马喂草饮水。
“没找到？”
“没有，也没回来吗？”
“哪有什么人！我说你这朋友到底来没来啊？”
“来是来了。刚刚遇到邱爷爷了，他说在驰烟驿还遇到呢！”
姜父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姜明空一脸失望地进了屋。曾兮婕正在哄孩子，她抬起头问了句：“没找到？”
“没有，真是奇了怪了！”他把手电放柜子上。“待会，你要是困了就带孩子先睡，我去书房。”
“等等！”
“什么事，你说我们和紫旭这个约定，要是害了他，可怎么办呀！”她柔美的脸蛋上笼上一层愁云。“我妹妹和他的事，已经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现在他又为我们的孩子，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真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哎，那也只能认命了。”从姜明空这科学家嘴里蹦出这么一句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立刻又觉得这样太悲观了，不能给老婆增加压力。赶紧换个口气说道：“你看，我都被你感染了。姬紫旭是谁啊？他命可硬着呢！再说他也是在野外工作的，搞不好他有什么发现，正躲在山洞里搜集化石呢！”
曾兮婕一听，也自我宽慰地做出个笑容。
“别胡思乱想！”姜明空吻了吻他的额头。
“嗯！”她温顺地点了点头。
姜明空走进书房，拿起有关系外行星研究的资料。其实他哪里还看得进去，哪怕是令他如此着迷的星空也魅力尽丧。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家里的人都休息了。临睡前他的父亲还招呼了声：“明空，早点休息啊！”
夜越来越深，夜越来越静，姬紫旭还会出现的可能性越来越低。姜明空今夜注定是要饱受煎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