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先回到城里娘家见到双亲，爸妈高兴地说着心里对她憋了两个月的话，以及他们思念好苦，也不愿打扰毛毛和军生相处，还有毛毛回到家里，使他们无比兴奋，好像她是爸妈不小心走丢了的一个孩儿，这期间令他们寝卧不宁，可毛毛毕竟是成年人，自己很快赶回来，因为这里不但有她的亲情，还有她的事业。
在娘家呆了半响，午饭后带着一路风尘、劳顿和对军生的牵挂回到婆家，只有婆婆在，家里依然如故，就婆婆一个人而公公在厂子。在本家转了一圈，在四爸家见到婆，说了军生在部队的情况，婆说：“毛毛，你要鼓励军生在部队好好干，他不能这么没出息，要是军生不安心了，就是你没做好。”虽然婆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可好强的毛毛立刻答道：“我一定会支持军生安心部队，请婆放心。”婆听了也很高兴，毛毛就欢快地帮婆做家务，祖孙俩在一起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在家呆了两天，毛毛便赶到单位见过领导和同事们，被同事告知，在她走后一个月之内，在那个分管大楼副经理策划下，她被换了下来，经理用了他的人，是毛毛下面一位服务员承包大楼做了经理。毛毛本来就被感情砝码压得偏离了重心，加上工作上又出现了窘境，不可避免地闹起情绪，电话打到部队，听了毛毛诉说，军生在电话那头直接说：“毛毛不干了，真是欺人太甚，让咱爸把你调回城里，我给爸说。”也是的，毛毛以前没感觉到单位离家远，有什么不便，可现在成了家，才觉得一家四口分散四处，真是有诸多不便和让人牵挂，还不如自己调回城，离家近一些好照顾家。就这样毛毛在单位无所事事，一周后没考虑太多，就毅然做出抉择，向单位请了长假回到农村家里，跟婆婆一起在家生活，专等调动的事情。
家里除了军生妹妹春艳来熬娘家以外，平时没什么人来，和婆婆在一起时很自由。起初，婆婆反复地问毛毛为什么不上班了，毛毛回答：“这是我和军生商量好的，再说我爸也同意，并且要把我调回城里工作。”毛毛搬出了公公，等于对婆婆使了杀手锏，婆婆再也没说什么，据毛毛平时对婆婆的了解，婆婆对公公惟命是从，公公说什么好，婆婆绝对不说个坏字。
每天早晨起来，毛毛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扫院子，婆婆做饭。农家院子就是土多，尤其他们这个村子坐落在西沟沟畔，只要刮风，屋子里的家具上都是土，幸好院子用水泥抹光了，要不然遇到下雨天就麻烦多了，村子是土路，门前和后院都是土院，就是不来客人，只自己人也会踏的到处是泥，虽然是两个人的家，可家务活还不少。毛毛偶尔借农具时去过邻居家，看到人家房子的地面用土夯实，或者用砖铺了地面，很平整干净也便于打扫，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把家里装修的跟城里一样，既显得奢华又不大实用。这个村子叫沟西村，从祖上起，这个村子的庄基就很窄，现在还面临缺水的危险。各家各户井的水位越来越低，抽的水也越来越少了。有时还要等上一两天才能开水泵。没水的原因很多，最主要原因是农民在各自果树地里都打了深水井。
毛毛开始习惯了婆婆做的饭菜味道，婆婆实在是简朴，凉菜吃完了，汤汁也不愿倒掉，婆婆就会对毛毛说道：“倒掉太可惜了！”有时婆婆泡着馒头吃了，或直接喝了；更甚者下次继续调凉菜。炒菜时油也放得很少，有时，毛毛炒菜婆婆在跟前的时候，眼睛瞅着锅里的油，嘴里不断对毛毛喊着够了、够了，搞得毛毛简直没心情也没法做了。家里也有浪费的时候，那就是过年那会儿，家里天天有公公的朋客，家里顿顿剩菜剩饭多的没法储存了，婆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饭菜被倒掉。平时，邻家大爷来提刷锅水用来喂牛时，桶里的刷锅水，几乎和凉水没什么区别很干净。毛毛最习惯的口味，就是婆婆蒸的缺碱的馒头，馒头总有点酸味，这和娘家妈妈蒸的馒头截然不同，婆婆蒸馒头因为缺碱，馒头发的不旺。而娘家妈妈蒸馒头，一般都松软得跟面包一样。但后来，毛毛在不到一年光景，还是喜欢吃酸馒头了。不知道是为了入乡随俗，还是为了取悦婆婆而融洽婆媳关系，总之，毛毛的各种变化很多。
毛毛很少进城，也很少去娘家。除非进城买菜或买生活必须品，再就是没钱的时候才进娘家。因为不上班了没有工资，就问娘家爸、妈要。结婚前，就是上班的时候，那时每月四十多元钱工资她总不够花，她可以在短短一周或十天之内就花完工资，并开始花父母给的钱，小时候，家里的生活比起其他人家来说，还是很优越，八十年代初，尤其是上了中学以后，爸、妈双双提前退休后开始经营起水暖、建材门市部，她的零花钱更是同龄人所需的好多倍。家里的建材、水暖生意是县城里第一家经营，爸、妈也是属于较早下海的第一批带头人。在同时代人眼里，是颇具能耐和财富的大能人。直到毛毛参加工作以后，家里隔三差五，给拿白馒头和母亲做的拿手泡菜，以及水果之类好吃的食品，都会在一天之内被小姐妹们帮着消灭完，毛毛看着大家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就戏称她们为“一扫光”。而毛毛对从家里拿的好吃的却不怎么享用，专爱吃大灶上饭菜，饭菜早晚不是咸菜，就是被厨子早上称作马铃薯，中午称作洋芋，下午称作土豆一成不变的菜谱，还有专爱吃灶上蒸的黑黑的，看起来很大却没有分量的黑馒头，毛毛吃起来却狼吞虎咽，觉得格外香，同事们问起毛毛吃的感觉咋样？她立刻就说：“黑馒头越嚼越有味，和白馒头只有一点区别，就是黑馒头吃到嘴里下咽时喉咙有点难受。”往往她的回答，会引起大家善意和开心的笑，而她依然如故地热衷大灶上厨子贫乏的厨艺和简单原料，好像她身在福中不懂福，专爱寻着吃苦。
这天，毛毛又来到娘家正好碰上姐姐也在，姐姐先和妈妈对视着一笑，然后姐姐问毛毛：“军生不在家，亏你整天在乡下也能习惯？再说，只有你和婆婆俩人有什么意思，也不怕日子久了产生矛盾？”毛毛就对姐姐说：“我就是喜欢乡下，我和婆婆一同做饭，一起生活，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后到了下午，母亲和姐姐说什么都留不住毛毛熬一晚上娘家，她执意回到自己乡下的家。
公公很少回家，回来时毛毛就做自己拿手的饭菜，而且只有这个时候，她可以任意支配自己在厨房里的“浪费”。因为婆婆做不好也就插不上手。她会为公公做米饭或是包饺子，公公很爱吃她做的这两样饭，特别是吃饺子，有一次，他去毛毛娘家串门时对亲家说：“毛毛包的饺子，比我在西安解放路饺子馆吃的饺子还香，味道更好。”对于公公夸张的说法，妈妈过后半高兴半疑惑地问毛毛：“你做的真那么香吗？我都不相信，你上完学就工作，从来没做过饭菜呀。”毛毛骄傲地答道：“妈妈说的不对，你和爸爸饭菜做的好，我在一旁看的多了，现在事实证明我做的很好嘛。”
毛毛隔一段时间进城，给军生到邮局打一次长途到部队，催她工作调动的事情，每次军生很干脆地答应，并说他已问过父亲，快了，让毛毛再等等，毛毛就只好安心期待着。
春艳不时来娘家，而且一般很晚才来，有时和妹夫，有时一个人，毛毛听春艳说生意忙又如何赚钱。春艳通常来了不在家呆，就到门上去乘凉、谝闲传，然后等门上实在找不出个大人，只剩下小孩在玩的时候，春艳才余兴未尽回来吃饭。一天晚上，春艳和妹夫三更半夜的来了还说没吃饭。为此，军生上次在家时，就实在忍不住对妹妹说：“春艳，城里的夜市不是很丰富嘛，什么小吃没有？”但每次婆婆总是对毛毛说：“毛毛，你看人家虎子也不经常来，来了咱们不能慢待呀。”然后毛毛和婆婆就赶紧进厨房，给他俩做饭，妹夫不时进来和婆媳俩说着话，带着歉意和饥肠辘辘的样子，让人倍感真诚和亲近。原来，一是他俩很忙，再就是因为春艳和她婆婆及妯娌关系不睦，他俩被单独分开过了，春艳婆婆跟大儿子过，而春艳是天生不做家务的料，因此，春艳和虎子除了赚钱之外，就是领着虎子到娘家来，由嫂子和母亲给他俩填饱肚子。
到了九月份，春艳生了一个女孩，而婆婆要到城里春艳的家去伺候月子，家里留毛毛看门，外婆这时来了，外婆起先一声不吭地在炕上冷静观察着毛毛，毛毛忙进忙出，偶尔对外婆笑一下，她看着外婆的神态心里想：“外婆一定在用她们那个年头，做媳妇和做婆婆的家规衡量着自己，掂量着自己是不是她老人家说教的对象。”对于婆婆娘家母亲，毛毛一直毕恭毕敬，避而远之。与毛毛和婆相处不同，毛毛和婆在一起很放得开，婆知书达理，她们有很多话题。而外婆虽然人很明事理，可就是她们之间说话很少，尤其毛毛打心眼里同情外婆，外婆那双小脚，就足以证明那是她人生的缺憾和局限，是足不出户妇女的代表。而婆是大脚，也是经过人情世故和世事变迁，经过大风大浪洗礼的老人。
婆婆偶尔回一次家换洗和修整自己，也是回来缓解和休息一下，因为听婆婆说在城里很忙碌，春艳事多也很难伺候。
毛毛和外婆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一个月后，婆婆，春艳抱着刚满月的外甥女，由妹夫送来熬娘家了，妹夫如释重负，看起来很无奈很疲惫，连夜便回家忙生意去了。这对母女的到来，使家里顿时忙乱和闹嚷了起来。
春艳整天怀抱着孩子，仿佛是她在生意场上拣了个‘聚宝盆’，而不是个小生命，春艳不把孩子放在炕上睡觉，也不知道放在哪供奉着合适。只能用双手捧着，生怕什么人抢夺了她的守护地位。她要吃搅团，婆婆和毛毛就动手做，可是由于用的是小锅，锅底又薄搅团糊了，她就耍脾气不好好吃。总觉得娘家对她母女重视不够，欠了她们什么似的。嫌家里用的卫生纸质量太差就使性子。但却不曾想在这个乡下的家，她生长了二十多年，吃的使的用了二十多年，这会儿就怎么都令她不满意呢，现在她摇身一变，嫁进城，成了地道的城里人。对乡下的人和事，开始用鄙视和嘲弄的态度品评起来了。
十月底的天气，寒风阵阵枯黄满地，霜雾迷蒙天空暗哑，早晚已经转冷。而春艳可能是由于虎子快到年终了，烟草生意忙的缘故，没及时来看她和孩子。春艳就是这么个女人，她爸给她物质上最大满足，温顺的虎子给她精神上颐指气使的满足。这两样她一个也不能缺要是缺了，其他人就是她的出气筒眼中钉。所以春艳今天心情不好，正当外婆由外面进来怕冷风袭进房内，就随手试图关上房门的时候，门习惯性‘吱’了一声，这响声从毛毛呆在家之日起就经常听到，很久了，家里不常有男人在家，也不知道怎样把掉了扇的门，如何处理的情况下，就由它响着。
可就因为这‘吱吱’声，春艳立马抱着孩子对外婆大哭大闹：“你为什么要关门？难道不怕吓醒孩子？”外婆是好心，但怎么也辩解不清，春艳索性抱着孩子跑出婆婆房间，直奔公公书房，这下，家里祖孙三代女人慌了手脚，婆婆怕春艳穿的单薄冻坏身子，外婆怕吵着平时很乖并不哭闹的重孙；而毛毛跟前忙后地劝不下春艳，也要不下她手里的孩子，婆婆并不敢多说春艳，只一味委屈地直抹泪，家里简直成了一个自由市场，好似有人在闹事一样。就这样春艳的吵闹，和吓坏了的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时辰不大又折回来，原来她去了乡政府隔壁公公的厂子。
回来后，婆婆更加愁苦地对毛毛小声说：“我刚才去厂里叫你爸回来，而你爸也很凶，对我吼着说他现在忙的团团转，油田上要的高压阀门生产不出来，货发不出去，骂咱们还添乱，说啥都不肯回来，让咱自己看着办。”
“是呀，爸爸够忙的呢。”毛毛说。
婆婆转而恳求毛毛：“毛毛，你去吧，你去了准能把你爸叫回来，要不然，我们谁的话春艳都不听，只有你爸管得了她。”
毛毛心里想：“可是爸爸很忙呀，怎么好意思去跟爸爸添乱呢？”毛毛很为难，但是看到婆婆愁苦地样子，只好骑上自行车赶到厂里。
公公正忙，看到她说：“毛毛，你咋也来了？”
毛毛吞吞吐吐地说：“爸，你还是回去一趟吧，现在家里早饭还没顾得上吃，春艳哭吓得孩子也哭。”
“好，你先回去吧，爸随后回来。”听公公这样说，毛毛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急忙骑上自行车回家对婆婆说了，婆婆在厨房里已把早饭做好，外婆在来回地转，这个家此刻实在有些让外婆坐不住，似乎只有在春艳呆的书房外面，和婆婆房子之间来回不停走动和张望，才能使外婆有些主心骨和安全感。里面春艳还在哭，孩子却出奇地静，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哭累睡着了。不一会儿，公公回来了，径直走进春艳哭闹的书房，看到父亲进门，春艳的哭闹声也更加变大了，孩子这时也偶尔哭一两声，好像这个家里有什么女巫似地，折磨这对母女很久了，现在救星来了，就站在她们母女面前，春艳哭得能不凄楚吗？
公公高声而含笑着道：“春艳，你是不是生了个公主？就是生了公主，也是人家冯家的，又不是我们李家的公主呀!”
春艳收住哭，倔强地说了句：“我就是生了个公主。”
公公听春艳哭诉了事情经过后，就问她：“你说因门响吓到了孩子，难道你这样大哭大闹孩子就不怕了吗？”春艳不做声。然后，公公又说了许多体恤的话，开了些玩笑。最终，春艳就抱着孩子出来了，往饭桌前一坐，看着早上未动的饭菜随口就说：“咦，这绝食也看样子，我不吃饭你们咋也不吃了？”说完春艳就大吃起来，等一家人吃完早饭已接近中午十二点了，祖孙三代女人一声不吭如释重负，满怀感激送走了公公，然后各忙各的事情。毛毛在心里纳闷：“我们这位喜怒无常的女主人公，不知道公公怎么一下子，就把她的心情转变得这样快，是公公平时一套口若悬河的好说词?还是因为春艳在生意上，全靠父亲金钱支持的威力呢？这其中奥妙不得而知，更多是金钱的威力和人的贪欲吧，要不然，春艳对有能耐而且给她金钱的父亲，与在家看门在经济上没有什么支配权的母亲，两个人的态度，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过了三四天外婆就回家去了，以后外婆还是不时来住上几个月，可外婆说过：“只要春艳在，我就不会来。”
毛毛一边等工作调动，一边在开始热切盼望军生能回来，毛毛不记得春艳什么时候走了，反正很快外婆又来了，祖孙三代女人守着秋冬交替刮风、下雨的日子，这天，门外的风把门帘和门，掀开了一尺宽间隙，半躺在婆婆炕上避寒的毛毛，习惯性地向门外望去，还是没什么人，有时听到门外脚步声，毛毛也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者跑出去看看究竟，这样的情形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这次又被外婆看在眼里，在农村，外婆和孙媳开玩笑，那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外婆就故意认真地说着心里话：“军生这狗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害得我们毛毛天天在等他。”毛毛不言语，羞怯地转身面对着墙壁，心想：“是呀，他在部队忙什么呢？想不想毛毛？反正毛毛等的太久，太无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