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开学了,一开始,儿子每天下了晚自习先到外婆家看看妈妈,吃点东西然后再回那边去,毛毛和母亲觉得天气早晚温差大,还有磊儿晚自习回来已九点多了,坐一会儿很快也就晚上十点钟。母女俩觉得于心不忍又怕影响磊儿学习。毛毛就对儿子说:“以后不要天天晚上来,星期天再来吧。”儿子答应着,但还是至少隔两天来一次,毛毛心里挺感动。孩子不来时,爸爸和妈妈无心做饭,毛毛就买些熟食带回家。
儿子来了对毛毛说:“他做的饭太难吃了,下锅菜里炒的是花生豆,而且每顿饭做的特多,吃的我都腻烦了。”
毛毛说:“你就将就点,等星期天过来妈妈做你爱吃的。”
毛毛父亲这些天一直进进出出很神秘,有时你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在哪里一味生着闷气,咂摸着自己的痛苦。对母亲和毛毛的安慰也默然无语,总是不断回想孙子那天走的情景,想着想着就自顾落泪。毛毛和母亲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父亲是个不善言语的人,有什么事情父亲总是在心里面藏着,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姐姐和姐夫来了,母亲就和毛毛让姐夫他们劝劝父亲,两个人开导的果然奏效,父亲就一边抽烟,一边对他俩说:“我这个人太老实了,听信了军生父亲的话,他说他儿子在部队立了三等功,我想和平年代三等功可不好立,结果,连县长的儿子都没在意,就把女儿嫁给他们家了,如今看来,都是我和你妈的错,把毛毛害得落到今天这一步。”
毛毛听了就对父亲说:“爸爸,别说这些了,是我自己没有福气跟人家,再说和军生结婚也是我同意,又不是你们强迫的。”
姐夫也说:“爸,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既然现在已经离了,我们就应当看开点,好好给今后的生活做打算。”
儿子不住这里了,离开了他从上学前班开始,就生长于此的外婆家。每天晚上,毛毛怕父母亲难过,就先过去和两位老人说说话,然后才回自己房间,睡在自己大床上的时候,看见儿子空荡荡的单人床,那以前是毛毛睡的床,因为冬季靠窗冷,毛毛就和儿子换了床,到了夏季的时候,儿子又说靠窗的小床上热,母子俩就又调换过来。毛毛和儿子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俨然一对好朋友,儿子上了初三,是青少年身体和机能发生巨大转变的时期,毛毛每个星期,几乎都把儿子拉到房间的大衣柜镜子前,母子俩比个头,毛毛身高一米七二,儿子眼看要超过妈妈了,可总是还差那么一点。而这些情景对毛毛来说已如云烟,毛毛现在就像一个大病初癒的人,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无力,好像与世隔绝了很久。就如袁律师在给毛毛写完离婚诉状后说:“你现在是心理有问题,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毛毛也觉得一个人要是像她一样,长期把自己封闭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可悲,结婚十六年的后十四年当中,毛毛仿佛从娘家的温室,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大冰窖,唯一活着的理由,就是心中对儿子那种难以割舍的爱,这份爱支撑着她到今天,为了儿子,毛毛不能也不想走出这个冰窖,而现在当终于出了这个冰窖,站在温暖的阳光下。她却觉得无所适从,就像一个在监狱生活了多年的人,面对新生感到茫然和困惑一样。
一个星期过去了,军生对朋友和儿子说他不要工作了,回来专门管儿子。儿子就对军生说:“爸,你去上班吧,我有外婆和妈妈她们,你要是这样长期不上班,看单位把你开除了。”
毛毛在星期天里为儿子换洗衣服,这就等于军生只给儿子做饭,和儿子住在一起罢了。星期天,军生要儿子和他回老家,儿子说:“我只和你单独相处,从你父亲在法院要房产证那天起,我就当没有这个爷爷了,你看四川遭了灾,全国人民有钱没钱的,都献出自己的爱心,你和我妈妈离婚,他却出来抢房子,我绝对不会认这个爷爷和婆,要回你自己回去。”军生听了儿子的话感到很无奈,也就作罢。
而毛毛呢,在生活上她似一个未曾出嫁的老姑娘守在娘家,只等着儿子回到自己身边来,他们这一对经历了死亡、病痛相继侵袭的母子,曾经一同挣扎在死亡线上,而上苍的好生之德,才让他们双双摆脱了死神,在九八年十一月那个灰色的月份里,重新回到娘家亲人身边,大难过后使毛毛懂得了对生命的渴望,当时躺在病榻上的毛毛就想:“不能再这样萎靡下去了,一定要养好身体,只有自己身体健康,才能把从小体弱多病的儿子抚养成人。在娘家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下,病魔没有吓倒他们,苦难没有驱散他们,而儿子父亲那时却在他们面前人间蒸发,在县城的每个娱乐场所娱乐、在酒店豪赌,和单小梅双宿双飞,正挥霍无度。毛毛就在那时下定决心,决不能抛下儿子,只要自己还活着。
一天,磊儿的爷爷到家里来,当时磊儿正在吃饭,爷爷进门时磊儿看见了,但没理他,继续吃自己的饭,等吃完了,爷爷就端起家长的架子说:“磊儿,你过来,这么大的孩子了,进门都没问我吃了吗?”
磊儿想起在法院的情景,这对父子当时为了要房子,为了拆散自己和妈妈一起生活,找借口说自己这个十五岁少年,没有行为能力,便厌恶地答道:“我没有行为能力,不知道问候人。”爷爷被磊儿噎的哑口无言,坐了一会就气哼哼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儿子的爷爷和姑姑,那个离了婚将近十年,把女儿留给娘家父母管,她自己在外面享清福的姑姑一起来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从哪冒出来的,她和毛毛同龄。和她的哥哥一样,吃喝游荡胖的跟啤酒桶似的,这兄妹俩俨然一对混世魔王。看样子爷爷上次在孙子这儿碰了钉子,这次就让姑姑来充当说客,对孙子展开又一轮攻势。姑姑显得娇里娇气,这和她那肥胖的身体相比落差很大,见了磊儿她也显得格外亲热,先是摸磊儿的头,再拉着磊儿的胳臂到自己身边,总之,她的那股见了磊儿的热情,几乎使磊儿窒息。她和平时她恨得要死的哥哥,也亲热地打招呼,从前哥哥这一家三口,是她打击和排斥的对象,尤其是哥哥在外面的所作所为,是她经常在父亲面前告状的话题,殊不知,她在这个小县城和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已经坏的齐名。可她对毛毛这个不善言语,而又十分贤惠的嫂子实在挑不出什么,就好像在鸡蛋里怎么也挑不出骨头一样,加之邻里和亲戚间对嫂子的夸奖,更是让她心中暗暗妒忌无地自容,但她也只有眼巴巴等待着时机。这次随他父亲来,没法子,她只有对磊儿表现出比自己女儿还疼爱的样子,让大家知道她是李家出了门,又杀回来的主人。
此刻,她对磊儿说:“你爸太好了,你爸要是把事情做得绝一点,什么也不会给你妈。”
她的话语极大地激起了磊儿对这一家人没有人情味的气愤,磊儿愤恨地说:“法院里的法官再糊涂,也知道财产一人一半,不能把我妈说个没份。”
磊儿的回答使这父女俩大为恼火,他们从客厅进了房间,然后大声喊军生进去。军生进了门,门没有被关严实,磊儿就他听爷爷说:“这个孩子真是没法教育,他要跟他妈去,你也就不要管了。”
姑姑也帮腔:“是呀,你就让他跟他妈去。”
磊儿往前走了一步,就看到军生坐在他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姑姑站在爷爷右边气呼呼地,而军生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军生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知道吃喝玩乐,他父亲一直打着做生意的旗号不着家,他和妹妹的教育,就由他母亲这个能力有限,对什么都不操心的农村女人糊弄着长大。甚至在他们兄妹意识里,都从来没把她母亲当个长辈看,可以任意顶嘴,甚至是言语上不逊。
所以,现在自己儿子无论说什么过头的话,对他李军生来说都无所谓,他反而觉得儿子的话句句在理,不像他们兄妹一样,把自己的母亲当成是一个没有知识,没有能耐的糊涂虫,当做自己不开心时的出气筒。还有,自己的家人和自己对儿子来说,根本就没有尽到抚养和教育的责任,他也是放任自己,儿子就交给了毛毛和她的娘家人抚养,现在儿子对他们不亲不敬,应当说是由他们一家的自私和失职造成,是咎由自取。想到这里,他甚至从来不曾反思的心里,都有了一丝波澜,继而眼睛潮乎乎,这意外的表情,使儿子对爸爸多少有了一些同情。爷爷和姑姑走后,只有军生父子俩人的时候,儿子对爸爸说:“爸,你应当好好上班去,时间长了单位肯定不能容许你这样,至于我,我有妈妈和外婆他们,我从学前班开始,就在外婆家长大这你知道,所以你就放心吧,再说,这个家里的人你也看到了,他们容不下我。”
晚上的时候,磊儿感到这样待着很闷,因为爸爸睡着了。磊儿就来到离家二百米临街的外婆家,进门上了二楼到妈妈和他住的房间,外婆看到磊儿来了,也跟了进来。儿子问了外婆和妈妈后,就不再言语,母亲和毛毛看出来儿子好像不大高兴,不像每次一进门高兴地又蹦又跳,外婆就问:“磊儿,你和你爸在那边还好吗?”
磊儿不言语,只是反复看了外婆和妈妈一遍,使外婆更加着急:“说说,不要闷在心里,到底有什么事?”
磊儿看外婆和妈妈一脸着急,才说:“以前总觉得我爸不好,现在看起来,他的那一家人比他更为恶心。”说着,儿子就把今天爷爷和姑姑来的情形,对外婆和妈妈说了一遍,外婆听了直叹气。毛毛对儿子说:“你好好劝劝你爸,让他去华阳市单位上班,你就说你在妈妈这里生活,让他放心好了。”
儿子说:“我一定找机会劝他去上班。”
儿子在那边生活将近两个星期了,一天晚上,儿子放学回家直接把书包背过来了,毛毛一问才知道,军生说他今晚去华阳市有事,没见儿子的面,就让他妹妹和外甥女来陪儿子,儿子看到那母女俩,说什么也不愿意和她们待在一起,就到妈妈这里来了。第二天,儿子中午放学也回到妈妈这边,中午吃完饭,乖巧懂事的儿子就对毛毛说:“妈,我看我劝我爸爸上班的事情,好像他慢慢开始考虑了,今天晚上我就不来了,和爸爸继续谈谈这事。”
儿子晚上回到家,军生也刚进门时间不长,和儿子吃完饭。儿子没有直接去房间看书,而是问军生说:“爸,上班的事情你考虑得咋样了?”
军生说:“我正在考虑。”儿子听了很高兴地进了自己房间。这个房间,曾经是自己和妈妈两个人相互陪伴的所在,自己学习的时候,妈妈就在旁边看书陪着,母子俩在这里度过了四年多,而如今妈妈却离开了,上高中的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长成大人了,尽管他很依赖妈妈,而且因为现在的家庭变故迫使母子分开,但磊儿一直给自己打气,一定要专心学习不受外因干扰,并尽快回到妈妈身边。
磊儿和爸爸生活已经半个月后,一天中午回到家,他的习惯是一进门,就到卫生间里把自己手上蹭的笔油洗干净,然后再吃饭。当儿子从卫生间出来,才发现门口多了几双换下的鞋子,一看就是他婆和那母女两个来了,再往客厅里一瞥,就看见单元房的客厅里,新摆放着一张床。儿子正看着的时候,只听见爸爸说:“磊儿,你婆从今天起住咱家里,照管你和你姐姐。”
磊儿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说:“我妈妈在的时候,怎么也把你母亲叫不到家里来,现在我妈妈走了,你母亲却要住在这儿,看来你们都不满意我妈。”
想到这里,磊儿迅即穿上自己的鞋子立刻就往外走,军生在后面喊并一直追儿子到楼外的街上问:“磊儿,你怎么了,你婆把饭都做好了,你不吃饭要上哪里去?”
儿子说:“要吃你自己吃,我气都吃饱了,你们一家亲亲热热吃团圆饭去,我还是到外婆家去念书生活,陪伴我妈妈。你也不用担心我了。”
军生无话可说,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军生只得回到家里,任妹妹说什么他也一言不发。当天夜里军生的母亲就回了乡下,过了几天,军生觉得自己在天陵县再待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就回华阳市了。因为单小梅专以捞钱为目的,所以老早就不理会军生了。她已经另谋生路,专门勾搭一些建筑包工头,并为自家开了一个建材门市部。军生在离婚两个月后,就和祖籍河南的一个女人生活在了一起,住在女方家里,女方有一个比自己儿子大一岁的女儿。他俩倒有点感情,只是女方的母亲,对这个倒插门的女婿厌恶的要命,加之女儿天性柔弱,因此,丈母娘和这个所谓的女婿之间,就裂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而且这条鸿沟无时无刻都折磨着他们,就像俗语所说,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一样,尽管军生现在已改变很大,但还是不能适应这个家庭,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得不到丈母娘的肯定。
磊儿回来了,外婆和外公喜出望外。两个人一下子精神百倍,尤其是外婆每天又早起了,从早上开始,就不断出去采买中午的蔬菜和水果,为外孙变着花样做午饭。并对家里每个成员说:“以后磊儿所有开支和零花钱我一个人支付,这样便于管教磊儿。”家里的成员都遵从,只是很溺爱儿子的毛毛,还是时不时接济儿子,她觉得自己就儿子一个,而且在家庭问题上对不起儿子,所以尽自己最大可能来满足儿子的生活必须。
毛毛见爸妈的情绪好转,并且儿子回来后他们忙忙碌碌,好像是有了一份事业,精神也显得好了很多,毛毛遂安下心来工作,并与父母一道把儿子的抚养责任又承担下来。
工作上,毛毛是从基层一步步到今天的部门负责人,对毛毛来说,单位的事情不但要通盘考虑和处理,同时在工作中还要不断地摸索,从而提高自己的领导能力。忆往昔,无论家庭多么支离破碎,感情怎样疏远,对毛毛的打击多么深重,毛毛从来都不曾放弃两件事情,那就是对孩子的抚养和对工作的忠于职守。走到今天这种局面,这两样都给了毛毛莫大的回报,儿子听话懂事学习刻苦,工作方面也得到方方面面的好评。这天下班回家整理柜子时,毛毛无意间发现了起诉书和法院的判决,她如释重负百感交集,在拖地板的时候,毛毛不断地哼唱,而且产生了要写作的念头,于是她放下拖布随即写了一首诗歌,题为《守望幸福》,经过反复修改后,发表在天陵县文物局举办的《天陵文苑》上,原文如下:
守望幸福
我本是真理的女儿,
被爱捉弄成为弃儿;
在物欲横流妖魅乱舞的年代,
曾洒下无数汗水泪滴早已风干;
忠诚守侯,践行诺言,
舍身忘我付出求得良心的坦然。
我原是真善美的使者,
柔情似水丹心可鉴;
嫉恶如仇敢于搏击,
为呵护膝下幼弱甘饮苦难;
心怀希冀历经磨练,
惟有心灵时刻在孤独落寞中震颤。
我愿是上帝的仆人,
一面述著不幸一面播洒清露;
上苍的浸润使我波及下凡,
观沧海横流患难永不间断;
任人生之旅喜忧交替侵袭;
纵然心力交瘁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似是人间的苦行僧,
徘徊于孱弱,兼程于险途;
风雨无悔丽人独行,
白昼黑夜双面人生;
远离喧嚣潜心修得正果,
静移默化传承先祖遗风。
我又是爱的守护神,
穿梭于善恶之间往返在苦乐边缘;
孤独无依寂寞常伴,
翼下幼雏待哺前有顽恶待惩;
怀抱弱小披荆斩棘上征程,
勇挑重担使命臆胸。
我将是幸福的佳偶,
渴望幸运女神的眷顾;
派遣她幸运使者的光顾垂青,
头顶对爱的赤诚;
手捧精心培育的硕果,
与来使共享岁月的佳酿风霜封存的甘露。
我终是幸福的获得者,
无论九天与黄泉;
期待造物主最神美的恩典,
在苦海里徜徉遨游;
经人生之旅的苦乐驿站,
不期便抵达幸福的彼岸。
这首诗再现了毛毛以往为工作奋斗,为家庭付出,为儿子牺牲自己青春的凄美壮举,还有对负心汉军生的抨击,对母子美好明天的向往,是苦难昨天与美好明天的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