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怨名字里带个怨字,却不曾真的怨恨过某个人,即便是对于当年那个跪在剑庐前整整七天七夜求他父亲但赴吴山一死的三师兄,也一直念着一线旧情,不曾真的去做什么报仇雪恨的勾当,身后剑庐占据天下近半数一品,是这天下真正的第一门派,刺杀个把皇帝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也依然没有去将上京皇城搅翻过来,他自认为是个小人物,不是以武犯禁的游侠儿,不是快意恩仇的剑客,他有属于小人物的喜怒,小人物的悲欢,有师长溺爱,有红颜知心,他从没杀过人,不曾习武的他以前在赌坊里手风不顺欠了赌资也只有被人暴揍的份,在山中打些野味也大都是孔三痴宰了再交给苏怨烹煮,一双手干干净净不曾染血,可如今看到面前这个趾高气昂一脸怨毒的庞家大公子,他最想做的便是将那柄背在孔三痴背上的洗凡出鞘,亲手挑破庞青河的喉咙,为流血五步,匹夫一怒又如何。
杀人的原因很多,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或是世代仇怨不死不休,几个想要表忠心以期在庞家豢养的数十条鹰犬中再上一层楼的门客已经朝着苏怨冲了过去,武艺有高有低,速度有快有慢,对于他们而言,只为多挣着一块骨头,多喝上一口热汤,杀人不分是非对错,因为杀人只分杀得掉与杀不掉。
他们也许杀得掉苏怨,因为苏怨只是七品,力气只比常人大一些,身板壮实一些,才拿到一本被武人视作至宝的《虎矜经》,都给丢到书箱里去了。
他们肯定杀不掉苏怨,因为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孔三痴,在七窍只通了四窍的孔三痴眼里,杀人和在朔望峰后山捕獐子是一个道理,都是小师叔出言吩咐,伸手一抓,脖子一扭便断了气,谁来都是白给,也许区别只是獐子肉鲜嫩无比,而人肉他还没吃过,并且看样子小师叔没有煮人肉给他吃的打算。
冲在最前头的门客手中擎一柄常见于雍州的弯刀,刀刃狭长,锋锐无比,一道血槽狰狞霸道,曾在雍州绿林名噪一时,提着一口气朝安坐在石狮子上的苏怨冲去,他早已注意到消瘦青年身后那个壮汉,单看身型就知道这才是不好对付的正主,因此在前冲时还留了一份力,暗暗提防这大个子暴起。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在他即将冲到消瘦青年身前,只需再跨一步刀尖便能点到脸上时,那大个子动了,刀客嘴角勾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刀锋一变就迎向大个子,以挑刺为杀招,直取大个子咽喉,却在这一刻看清了大个子手中那柄巨剑。
六尺来长,几乎和他那个凤来楼里欢好的女子一样高大,剑身除开两边开的厚刃为银白色之外,其余地方都是幽光浮莹的藏青色,剑身一面上刻着他认不得的篆文,另一面,则是一只少有人识得的凶兽。
是麒麟吗?怎么有些不像……
下一刻,这名在庞家门客中颇有人望的弯刀客已经被连头带肩切成两瓣,手中精钢打造的弯刀根本挡不住巨剑半点冲势便如同纸片一般卷成一团,脑袋像是熟透了的西瓜炸了瓤一般,黄白色的脑浆拍了一地,死相凄惨,连收尸都难。一直站在庞青河身后没有动的许天当见到这壮汉出手之时便是瞳孔一缩,只是平淡无奇的举剑一撩,连招式都算不上,便将在庞家客卿中排名前五的杜南武挥成两截,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压或力压,根本就是差了许多境界,挥剑斩人之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半分异样,连胸口起伏都没有半点,可见那柄在旁人眼中凶险无比的巨剑在他手中根本就没有半点分量。
简简单单,一条人命。
两军交战,士气为先,这种道理就连那些只知道纸上谈兵的酸秀才都知道,但此刻,已经止住冲前冲势态的几个门客根本顾不上什么士气或气势,一剑破胆,但凡对荣华富贵还有一丝贪恋的人谁不怕死。
苏怨需要这样的效果,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闹事的。
“我季姐姐在哪里……”苏怨没有多废话,只是对着庞青河沉声问道,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
身着一身昂贵锦袍站在一众扈从中如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闪亮的庞青河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饲鹰斗犬喝酒狎妓样样精通,唯独脑子不好使,他根本分不清如今场中究竟是什么形式,望着一眼苏怨,脸上表情越发狰狞道:“季姐姐?季师襄?原来你就是那个在倚翠轩耍手段的小杂种,招惹了我庞家的座上宾不算,还敢寻上门来,真是不知死啊!你以为带个帮手来今日就能走得掉?我告诉你,在青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我庞家说了算!”
说完,庞青河朝着身旁几个扈从大喝道:“来人,给我宰了这两个杂种……”
令他尴尬无比的是正院一片寂静,扈从侍卫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敢动。
“妈的!”庞青河不由脸上一阵燥热,越发暴怒,他气急败坏接着吼道:“杀!杀!谁杀了这两个杂种,赏百金,赐百户侯!”
百金足够在南门大街购置一栋三进的豪宅,百户侯食邑百户,见五品以下官员无需跪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流传了千年不是没有道理,几个本就是雍州边陲打家劫舍亡命徒出身的扈从听闻赏赐终于蠢蠢欲动,抽出兵器,聚拢过来,如果不是先前孔三痴那一剑给了他们太多震撼,也许此刻早已经饿虎扑食冲了上去。
苏怨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望着庞青河,望着越来越多的护卫和门客从庞府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短短片刻就将庞府正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庞府周围几家府宅的仆役听闻巨响也纷纷赶来看个究竟,却被挡在门外半步不得入。
终于,一个持剑门客按耐不住从斜刺里冲向苏怨,相比孔三痴,这个羸瘦文士怎么看都更好搞定些。
有了带头人,只是一瞬间,又冲出四五个人来,擎着兵器冲向苏怨。
脚下生风。
行走江湖,凭的是手艺吃饭,杀人要本事,更要胆。
苏怨抬头,眼神冰冷,依旧双手撑在膝前坐在倒下的石狮子上,轻声冷语说道:“都杀了吧……”
平地起惊雷。
孔三痴不言不语,再度双手举剑过顶,江湖几十年才一出的金刚相境界支撑着体内真气流转如飞达到寻常武夫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手中西阙青光闪动,随后只见身型伟岸如同天神一般的孔三痴举火烧天,一剑砸进地中,以坚硬青石铺地的庞家正院便像被天雷扫荡一般,青石板寸寸龟裂,几个率先冲出来想要搏一场泼天富贵的扈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在空中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拍飞出去,劲力透体,落地后七窍流血,吐出几口内脏,眼看就是不活了。
这是孔文举当年成名绝技伏魔触地印,脱胎于佛门神通大伏魔手,昔年于龙莲城外百丈高樟树下闭目修习时,有盗匪三十余袭来,孔文举以手触地,盗匪皆倒,如今传到孔三痴手中,不仅手变做了剑,威力也更胜一筹。
这等恐怖而又诡异的场面,终于让所有想要拿人头觅封侯的庞家侍卫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不是不惧生死的庞家死士,只是求索富贵的普通江湖人,对于他们而言杀人不过头点地,先前那尸首分离的刀客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可这力劈山河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又怎么说?一个青州都督府比之整个江湖终归只是沧海一粟,能指望这些扈从有多少见识。
庞青河也愣住了,在飞鲈城横着走玩惯了仗势欺人把戏的他头一次觉得惹上了一声骚,庞家名号似乎也有罩不住的时候,但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恐惧,反而更加怒火中烧,大吼着推搡身旁扈从,让他们上去宰了那两个杂种。
“给我上啊你们这群废物!我爹是青州都督,你们这是要抗命吗?都不想活了吗!快给我上!”庞青河已经失去理智,泛红的双眼中满是怨毒。
可此时又有谁会去平白送了性命。
苏怨终于站了起来,他站到孔三痴身后,从他背上慢慢解下貌不惊人的洗凡,将这柄曾经悬在葛祖腰间的长剑握在手中,他缓步穿过如同遭遇地震一般的正院,所到之处扈从都慌忙退避,仿佛再上前一步身体就会诡异炸开,他走到庞青河身旁,微笑着,轻声说道:“我季姐姐在哪里……”
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惊惧难忍的庞青河满头大汗,咬着牙不发一言,他不信这个杂种敢把他怎么样,这里是庞家,这里是飞鲈城。
“噗”
苏怨没有给他多少时间考虑,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随后是汩汩的流血声和喘不上气来的挣扎,着实轻巧的抬手,洗凡在无数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挑开庞青河的喉咙,曾经不可一世的庞家大少爷就此缓缓跌倒在地,满眼诧异与痛苦,双手捂着喉咙,徒劳想要阻止温热的鲜血流出。
苏怨不去看双脚无助蹬着的庞青河,而是转向他身后一名扈从,再次问道:“我季姐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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