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劝我自动退出吗?”段婉欣咬着唇,泪眼婆娑,倔强的腮帮子鼓起来,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偏执。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彭于谦似乎不想再做任何解释,有些话只是说给聪明人听。
“如果……如果我说不管会有什么苦,我都不怕呢?”段婉欣高高的抬起头,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彭于谦微微一愣,他是知道她脾气的,只是对她的固执,他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半响,彭于谦突然暗暗一笑,悠悠道:“真是个傻丫头。”
一句傻丫头仿佛回到了那年初识,她问了好多问题,他不愿意回答便叫她傻丫头,已经很多年他没有如此亲昵的叫她了,今日突然叫了,段婉欣觉得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她边哭边道:“我知道那个丫头比我机灵,我也知道你爱找那个丫头说话,我更知道老太爷也喜欢她,反正那个丫头赢得了你们的欢心,就因为她古灵精怪,就因为她给了老太爷一个特别的寿宴,所以你们就再也不喜欢我了,也不宠爱我了,你们不是都说一辈子会对我好的嘛,为什么都在骗我。”
大厅内飘满了段婉欣的哭闹声,彭于谦静静的看着,直到她哭累了,他才递过去一条素雅的手帕。
段婉欣没好气的接过来,将鼻涕泪水狠命的往上蹭着,彭于谦瞳孔收紧,半响后才道:“所以呢?所以你就设计了那些害人的戏码吗?”
段婉欣手下一滞,眼眸里闪过惊慌,她看着别处,手却胡乱的抓着糕点,失措道:“你说什么呢?”
“能轻易拿到不菲的春心散,能轻易收买老太爷身边的人放两个孩子进去,能让所有消息不惊动我的情况下让老太爷顺利喝下那两个孩子送去的药,都是你在背后做的吧。”
“不是!不是那样的!”段婉欣圆睁着两眼,大声道。
“真的不是那样吗?你看到我迟迟没给他们结算工钱,害怕我会真的留他们住下,后来你从茹儿那里打听到我只是在和其他歌舞坊联系,给刘木匠在镇里谋求一个稳定的生计,你便怕我和他们父女经常碰面,所以暗暗找寻机会,希望可以让我们彼此都产生误会,说不给他们父女工钱的谣言也是你散布出去的吧,骗那孩子说只要把药拿给老太爷,老太爷必然会替他们做主,你知道叫强子的孩子没什么心眼,又十分想做些什么在那丫头面前证明自己,所以就买通了其他下人主动和他套近乎,让他找到了你,是这样吗?”
“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的。”段婉欣极力否认着,满眼痛苦,她觉得仿佛失去了什么,虽然她知道她做的一切肯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也以为自己会无所谓,可是当彭于谦赤裸裸的将这些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烈日之下,自己满是鲜血和不堪的人生。
段婉欣的防线渐渐崩溃,孩子的她紧紧抱着双臂,身子蜷缩在地上,双唇直打颤,那些字仿佛是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只听她哭诉着道:“我……其实……不想……老太爷死的,可是……可是……我却鬼迷心窍的放多了春心散。”
段婉欣抱作一团,像只可怜的猫咪,彭于谦静静的陪在她身边,他明明知道了一切,却已经没了恨她的力气,他的确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可是他也明白,对于阿爷来说,那何尝不是解脱,骆先生说了,阿爷去的很快,没什么痛苦。没痛苦也表示放下了对那个人的记挂吧,彭于谦想。
其实很早之前骆先生就已经说过,老太爷大概活不过这个秋天,彭于谦心里明白,却只是因为当日事发突然而不愿意相信,他宁可去伤害那个孩子,也不愿意接受现实。
终究是他错了,他还有资格去恨谁呢?
“华管家!”只听彭于谦一声高呼,华凡小跑着赶进来,看到地上的段婉欣他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恭敬的弯腰冲彭于谦行礼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送段小姐回府吧。”
“你是准备以后都不见我了吗?”段婉欣突然抬头紧张的问道。
“不会。”彭于谦斩钉截铁的答,他很少笑,可是此刻他却对着段婉欣微微笑起来,“你放心吧,我会遵守那个约定。”
门外有落叶飘下,黑色肃沉纱幔在空中飞舞,彭于谦突然觉得心里安宁了,他看着天空低喃道:“阿爷,这样做您还满意吧。”
石子路蜿蜒而上,湖心的凉亭已经久久看不到彭于谦的身影了,很多时候,他比从前还要安静,甚至连喂鱼这样乐此不疲的事都不做了,他常常发呆,或者在灵堂呆很久。
这天,彭于谦和往日那般,吃过晚饭便在园子里看一会落日,他体格不算魁梧,十二三岁的身躯已经微微有些弯曲,远远看去似乎那背影也落上了一层冰霜,显得异常苍老。
华凡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有一肚子的话,可是每次见到彭于谦的时候,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却总是咽了回去,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更像这个彭府的主子了,想着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定睛看去是拿着黑丝绒披风赶来的春儿。春儿看到华凡赶紧放慢了脚步,走到跟前微微欠身道:“华管家。”
华凡看了眼春儿手里的披风,难得这孩子被吩咐在园外候着的时候还能想到天凉给主子拿件暖身的衣物,最近事情太多了,只听说彭于谦调了个新丫头,却没真正注意过,眼下华凡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皮肤不算白,有些老面,行事倒是谨慎,那双大眼睛嵌在瓜子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却也有些熟悉。
“你叫春儿是吗?”华凡低声问道。
“是的。”春儿答。
“嗯,”华管家点点头,随即伸手道:“披风给我吧,你去准备点柚子茶,少爷到了秋天爱喝这个。”
春儿低声回了句是,双手递上披风,也不多话缓缓退了出去,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华管家无奈的摇摇头道:“是有些像。”
彭于谦只感觉背上轻轻的盖上了厚物,他并没回头,只是淡淡的回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