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觉得阳光太毒,老掌柜不住地擦汗。
从数十名壮汉中走出一人朝苏尘躬身施了一礼,沉声道:“老大看走了眼,咱们没二话说。但他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也是带我们杀人、越货、逛窑子的老大。我晓得就算咱们一起上,也不是你们几位的敌手,但是……”
“不扯远了。你要不要挑战?”
苏尘端碗茶,慢慢喝。
那人一咬牙,寒声道:“若我侥幸得胜,钱我不要,你让我打一拳,行不行?”
小侯爷哈哈一笑道:“你若赢了我的仆人,钱照给,我还让你砍三刀。”
老掌柜擦着汗,弯腰请示道:“公子,我这就去把马给您牵来。”
“速去速回,不然就没好戏看了。”
苏尘说完,冲凌绪使了个眼色。
凌绪毕竟是老江湖,行事晓得路数,与那人斗得看似难分难解,平分秋色,实则是放水放得不露痕迹,直看得众人头晕目乏,最后凌绪才勉强胜了半招。
小侯爷扔出一张银票,抚掌笑道:“精彩!这位壮士打出了风格,打出了水平,打出了一个男人的魅力……我看,虽败犹荣,该赏。这一百两拿去,滚吧!”
那壮士气得脸色发白,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拾起银票走出了南城门。
数十个壮汉表情各异,或羡慕或狐疑或踌躇,但无一人敢吭声。
“怎么,还有脑袋转不过弯来的?大哥死了,你们却还活着,已是说不过去,还想回火宵国继续当狗?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苏尘捧着茶碗,悠悠说道:“我这儿有条活路,供各位好汉参考。只要谁胜了我的仆人,我除了赏一百两银票之外,还额外送他一本功法秘籍,练至洗髓巅峰完全不是问题,有没有人感兴趣?”
柳飞瞬间无语,此人说得跟真的一样。
真的是一样。
有人站了出来,跟上一场一样,明面上都是势均力敌的苦战,有所不同是最后此人运气不佳,被凌绪“无意中”捡了个破绽,一剑劈成了两截。
凌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剑鞘撑地,痛苦地弯下腰,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不住地滴下,双眼已然失去神采,明显有脱力的迹象。
苏尘心中暗叹:老黄脸,你若穿越,必定是奥斯卡金像奖的有力竞争者!
一百两银票是个不小的诱惑,要知道叶记的千里雪,也仅卖九十两银子。
除了肤色黝黑的瘦小少年洞若观火之外,余下的血狼帮成员皆以为刚才那人是由于最后失误了一下才阴沟里翻船的。
在第一场较量中,大家都看得出来凌绪的剑招除了颇具威力之外,乏善可陈。若继续下去,必定会是以逸待劳的黝黑少年轻松取胜。
第二、第三场,只是老黄脸的运气比较好罢了。
但现在他连力气都快没有了,光靠运气有鸟用?
于是,接二连三有人上去挑战。
这块专门用来摆放死人的地方,尸体越积越多。
凌绪的剑招,也越来越精简,越来越直接。
熟能生巧,是永远颠簸不破的真理。
刚刚掌握牵引真元的技巧,便有这么多人送上门让自己试手,凌绪暗自心喜,表面看起来却似乎快要断气。
论耐力,这伙仗着血狼帮的声势狐假虎威的小喽啰,自然比不得年幼便独自闯荡江湖自力更生的凌绪。
论江湖阅历、心机城府,这群莽夫更是不及彭老爷子一手一脚提拔起来的心腹。
更何况,这里还有个以戏耍NSA、CIA为乐的盗皇!
洗髓初境的战斗,对于苏尘来说毫无看点。这些蠢货无论是拳法还是刀法,与前世的各国军界精英相比,无异于小儿科。
苏尘没指望通过观战悟到些什么,刚才那拳只是被凌绪的愚蠢笨拙激发出的一道灵感罢了。
除了让凌绪在实战中迅速提升剑法熟练度之外,苏尘最主要还是希望灵狐慢慢去了解人性。
这世上不只苏尘这一个人,也不止苏尘这一类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人类形态区别不大,人性却有天壤之别。
“一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各位想必都清楚。入了丹阳郡境内,就离白鹿城不远了。丹霞坊远近闻名,诸位肯定都听说过,只要不被当成冤大头来宰,一晚上掏个二、三十两银子,够得很。”
苏尘不慌不忙喝了口茶,继续调侃:“当然,若有哪位是真豪气,想找那里的头牌弄玉姑娘聊聊风花雪月,可就不止那个价了。”
对于这些六亲不认的喽啰来说,老大死了固然有些遗憾,但如果有了一大笔钱,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血狼帮中的那些大人物辛苦跑腿,还不就是为那点银子!
壮汉们的目光灼热如火,一时半会儿难以冷却。
凌绪再次一击毙敌,两手猩红,连精致的剑柄上都沾满了血污。
看着满地流淌的温热血液,一些血狼帮成员终于开始双腿发软。
“我都说了,不要相信他!”
胖子带着哭腔大吼。
“你想走可以走啊,嚎什么嚎!”
苏尘指着城门:“滚!”
胖子如蒙大赦,但奇怪的是,他并非跑向城门。
他轻快的脚步与笨重的身躯显得极不相称,谁知刚跑两步便被同伴一刀砍在了屁股上。
“哎哟——”
杀猪似的哀嚎。
“你休想独吞那批货物!”同伴红着眼,情绪似乎有些失常。
一语惊醒梦中人,余下的血狼帮众纷纷抽刀,蜂拥而上,将胖子砍得不似人形。
“人才……浚阳梁家竟然养了这么一群人才,不怪金老四看不下去。”
苏尘缓缓放下茶碗,喃喃自语:“想让我出资,必须大换血。”
柳飞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到此为止吧。”
凌绪灵机一动,也带着哭腔,趴在地上哀求道:“主人,我真的没力气了,求求你喊停吧……我快死了。”
苏尘配合得天衣无缝,沉声喝道:“你想停就停?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手里还有这么多银票没赏出去呢。”
“啪!”
一叠银票重重砸在地上,尘土四溅。
“他们是勇士,是烈士。”
苏尘指着遍地的尸体,表情沉痛,缓缓说道:“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也没有白流!三百两,外加两本秘籍,谁胜谁拿走。”
在血狼帮众们的眼里,凌绪已是强弩之末,战败即死。
人不可能死两次,所以,机会只剩一次。
“我来!”
“你抢个鸟啊,我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人都想充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微微一笑道:“我准许你们一起上。”
“各位英雄好汉饶命啊……”
连凌绪都没料到苏尘这么快就收官。
老掌柜牵着两匹白马,朝南城门徐徐走近,恰好目睹了这片人间修罗场。他行至苏尘身前抖索了一会儿嘴唇,终是没有说话。
两匹身价不菲的名驹见了银发少女,竟然激动得浑身打了个机灵,它们一改往常的高傲,缓缓走近少女,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柳飞惊得合不拢嘴。
究竟是什么来头啊……是龙,是凤,还是麒麟!
柳飞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吼是麒麟的祖先,不看实力,单论血脉的高贵程度,吼其实压了麒麟一头……初阶的吼虽然没进阶,血脉却是实实在在摆着的,但柳飞也没目睹过世间的猪、牛、羊、马主动向雪吼低头表达敬意!
哪种灵兽会比吼更高贵?
或者说,哪种灵兽的人缘——不,兽缘可以达到“万兽迷”的程度?
柳飞知道苏尘是不会说的,只得努力将好奇心压了下去。
数十名血狼帮众,仅两人未死,余者皆殒命。
老掌柜重重叹了口气,问道:“公子,你觉得这是巧合?”
“我就当是巧合吧。”
苏尘朝肤色黝黑的瘦小少年笑了笑,后者虽然修为还不错,但毕竟还年轻,此时他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恐惧,玩命一样疯狂地奔出了南城门。
“不一样。”
看着眼前红色的人间炼狱,银发少女发表了观后感。
“果然不一样。”
注视两匹甘愿俯首的名驹,守茶摊的老人终于开口。
“自然不一样。”
凝望西南天空的悠悠云霭,苏尘的嗓音清冷而寂寥。
一队镇边署的老兵赶着几架驴车缓缓驶近,为首的老卒冲守茶摊的老人庄重行了一礼,再才开始着手处理尸体。
这个细节被小侯爷默默留意到。
“你拔开瓶塞,绝不是一时冲动。”
识海之内忽然冒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讯息。
苏尘不置可否。
邪灵继续感慨:“你不信邪。没错,你什么都不信,你是一个完全没有信仰的人,你只信自己,你是一个极端自信的人。”
小侯爷注意到邪灵的这一小段讯息竟然包含了五个“你”。
没来由的,苏尘想起了前世那些与自己有过关系的女人们……她们在激动的时候也这样……
“假如你没拔开瓶塞,那么我现在仍待在瓶中,成为你收藏馆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藏品。”
邪灵开始喋喋不休:“你听过胆形黄铜瓶的传说,但你不怕,你不相信打开一个古老的铜瓶会有什么危险。你,一定会打开它。我终于明白了,你和我的相遇,完全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少来。我对非人类没兴趣。”
苏尘实在忍受不了了。
说起来,非人类……
小侯爷不禁望向银发少女,两人恰巧对视。
女孩的目光如琉璃般纯净。
湛蓝色的眼眸平和而空灵。
“饿了。”
少女说道。
“我也饿了。”
仿佛在血水中泡过澡的凌绪指着肚子,苦笑道:“这次是真的。但在吃饭之前我想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守茶摊的老人轻声咳了咳,缓缓说道:“若几位不嫌弃的话,不妨去寒舍稍作休整吧。”
“我还以为赤砂城的居民们,都觉得那一夜的电闪雷鸣事不关己呢。”
苏尘搀扶老人起身。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阳光已没那么炽热,他似乎很满意,慢悠悠说道:“濯雪山脉是福地,至于诞生的是不是泽被一方的福神,就很难说了。”
“老人家信鬼神之说?”苏尘有些好奇。
“那得看是什么神了。”
老人轻描淡写说道:“是善神福神,我就信,好生供着,心诚则灵。若是凶神恶神,我只能敬而远之了。”
苏尘微微一笑,转换话题道:“唉,浚阳梁家不会善罢,赤砂城估计会热闹几天吧。这事儿,挺敏感的,不好处理啊。”
“你关心这个?”
老人灰眉紧皱,问道:“你不关心那批货物?”
“什么货物……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苏尘显得困惑不已。
老人紧锁的眉峰渐渐舒展了开来。
“小侯爷,请。”
老人侧身施礼。
“城牧大人,请。”
苏尘躬身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