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完这车土,谢富贵今天已经整整挖了七车土了。他一直在这么干着,他要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把这些活全部干完。
他坐在地上抽了一支烟,本来他还想续一支的,可是瞅瞅堆满云头的天空,他决定不抽了。这雨说来就来了,他得抢在它的前头,把九丈湾那半亩菜地用土给围起来,筑一个堤坝。这车土夯下去,这个工程就基本完工了。
九丈湾那块地,本是块洼地,以前碰到雨水多的时候,总会积水。前些年,政府“东进工程”把地给征了,准备建一个国际化学工业园,推土机轰隆轰隆在这原来的水稻田里一推,原先的田埂啊,水道啊..就全没了,地势更矮了一截。碰上连绵几天雨一过,这里就成了汪洋一片。
从中心城区向东辐射开来,政府说,要让周围的农民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谢富贵他们,于是就有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失地农民”。
只是三年过去了,这“国际化学工业园”半点工业的影子没瞧见,倒是茅草长了一茬又一茬,最茂盛的时候,这头望不到那头。
垦荒的先是在附近打工的外地人。占着一些还说得过去的地块,施肥播种,隔一阵,果真翠翠绿绿长出些庄稼的样子来。白龙潭的人坐不住了,有闲的人也加入到垦荒的队伍中去。
谢富贵就是这垦荒团中的一员,他也不贪心,就要了半亩多点的地,种上了蔬菜。在谢富贵的精耕细作下,那半亩地的蔬菜很快就长得有些收成的样子了。谢富贵乐了,这白捡来的便宜,多好啊!
雨季到的时候,谢富贵明白这便宜是白捡不到的。自从推土机在九丈湾轰隆一圈后,灌溉系统全部被破坏了,雨只要两天没完没了,水就全没了出路,等天放晴,积水起码半个月才能蒸发干净,可蔬菜哪里经得起水半个月的浸泡呢?
每年都是这样,眼看着就要收成了,可雨就像说好了似的不早不晚地来了。每年这个时候,谢富贵就手足无措地无计可施。
今年,谢富贵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要把那半亩地给围起来筑个坝,谢富贵想,只要这个坝筑好了,雨下得再矫情再恣肆,到时候只要用抽水机一抽,蔬菜再也不用担心烂在地里了。
谢富贵在附近把土装好车,然后燕子衔泥似的把一车土运到菜地里去。底基夯一圈,谢富贵整整运了三十多车土。底基完工后,他又在底基上面再夯一圈加固,又要二十多车土。一尺来高的坝,要用去谢富贵将近六十车土。
今天的第七车土,是整个工程的收尾,这个尾巴谢富贵收得很愉快。他哼着小曲一铲子一铲子把土压到那条堤上。压完了,他看了看天,云堆得是越来越厚了,谢富贵嘿嘿笑了一声,得意地看着自己筑下的“杰作”——他从前看到后又从后看到前,从外看到里又跳进去从里看到外。他俯身下去看自己种的那些菜,他觉得这些菜就像是他的一个个兵,他为它们筑了一个多好的战壕啊!
回到家,谢富贵舒舒服服喝了顿老酒,喝完酒就迷迷糊糊上床睡了。半夜的时候,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把他吵醒了,那憋了几天的雨,果然下来了。
第二天,谢富贵起了个早,雨还没停。出门之前,他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儿子是三年前失的业,当时,政府许诺,凡是失地农民,按政策安置到国际化学工业园工作,儿子就是那个时候顺水推舟从原来单位辞职的。等安置等了三年,也就闲了三年,闲着无所事事,就把麻将馆当成了单位,就把打麻将当成了工作。
谢富贵在电话里说:“你到九丈湾来!”
谢富贵没细说就挂了电话,儿子不会不知道父亲让他去九丈湾干什么。
谢富贵是想让儿子帮他把积了一夜的水抽出去。
等谢富贵到了菜地才傻了眼,昨天刚筑好的坝经雨一冲,全瘫在了水里。好几个地方决了口子,堤里堤外的水,连成了一片。
谢富贵又找来车继续挖土方,装好一车土,然后艰难地向菜地拉去。早已分辨不清哪里有路,车轮子陷在泥里,谢富贵使足了劲往前挪动着,一点一点挪动着。远远地,可以看见瘫软在水里的“战壕”。
车子突然往下一沉,再拉,动也不动。谢富贵使出了吃奶的劲,车子还在原地纹丝不动。谢富贵看着白茫茫一片的九丈湾,被水覆盖着的九丈湾,倾盆大雨笼罩着的九丈湾,他看着一片汪洋中,一块被土堤坝拦着的地里,有嫩绿的叶子从水中挣扎着向上升起,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晚饭后,谢富贵像往常一样收看新闻。头题是《东进工程系列报道:我市城市化进程持续向东推进》!
谢富贵苦笑了一下,看来,东进工程早就从九丈湾向更东的地方呼啸而去了!
可是,被遗忘的土地上,会长出怎样的果实呢?谢富贵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