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回家,两人几乎没有什么话,不是解决眼前需要的小事,要不就匆匆忙忙地出门,没什么争执。人一旦进入相应的环境,就会跟着习惯变?夫妻两个就维持着这么冷淡至极却奇妙平稳的关系。
但太太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软化,四月初霍小宝回家时,太太再度提醒他:
“那件事别忘啦!”
霍小宝霎时想起在离婚证书上签字的事,只“啊!”了一声轻轻点头,没再说一句话。
他出门时,太太追上来说:
“我明天就不在这里了。”
“去哪里?”他随口问,突然惊觉现在并没有询问太太去处的必要。
“跟你没关系吧!”
太太的态度依旧冷淡,没有丝毫情义。
任何时候女人的态度总是十分出售意料的,在分手时尤其果断,像蓝馨和他的太太,一旦决定离婚,就坚决地毫不动摇。比起来,男人总是暖昧不定,不仅是霍小宝,所有男人都一样,总是、犹豫不决,缺乏决断力。
或许是该和太太做个了断了。
他们以前野游都是周六出门周日回,这次为避开周末的人潮,改为周日出游。这样能够有个优雅之旅,也多亏工作清闲,最近霍小宝真的感谢把他调到闲差的那位领导了。
参观完梨花,已过五点,阳光有些弱,但春光依旧明媚。
来到沿河而建的狭窄温泉街,道路渐宽,一眼就看到今天的下榻处。
入口是座结实的大栋门,前面是立着山型墙的宽墙台阶。车子停在台阶前,迎客服务员立刻引他们人内。
大厅宽敞,摆着纹路清晰的桌子和藤椅,外面有座池塘。
蓝馨低声说“好棒”,是在看见浮在池上的舞台时,约有五、六百坪大,向左右延伸的池塘对面,古典造型的舞台在水中倒映出幽玄之姿,它后面的山崖覆着郁郁苍苍的树林。
女服务员带他们到二楼最里面转角处的房间。
“看,梨花都开了。”
蓝馨叫霍小宝到窗边,左边就是长到平眼高处盛开的梨树,梨花伸手可及。
“我说想看梨花,或许老天爷就特别为我们准备了这间。”
这家旅馆霍小宝是第一次来,以前听出版部的朋友说,这里有间能尽情歌舞的雅致旅馆。
“看!花瓣迎风飘散哩!’,一,
夕暮中微风习习,花瓣飘落到蓝馨伸出去的手上,随即又飘落到下面的池塘里。
“好安静!”
霍小宝深吸一口山里的清新空气,从后面悄悄抱住看花入迷的蓝馨。蓝馨以为他也想看梨花,偏开头去,眼前只见盛开的梨花和静寂的池塘。
霍小宝轻吻蓝馨,在她耳畔低语:
“带来没有?”
“什么东西?”
“红色长衬衣啊!”
“你命令的,当然带来啦!”
蓝馨只说了这些,离开窗边,消失在浴室里。
独自留在梨花飘落的房间里,霍小宝点上烟吸着。
窗户开着,却无寒意。
花季的爽朗空气在敞开的窗户内外飘移。
心里舒畅,在说不出的慵懒感觉中,霍小宝不觉吟道:“阳春二月十五夜,愿在花下死。”
在房间里啜饮服务员泡的茶,略事休息后,两人去洗温泉。男女浴场分在一楼走廊两边,但霍小宝想洗露天温泉。
已经下午六点,夕阳迟迟不落的天空由青逐渐转成深蓝,还是没黑下来。在这入夜前的一刻,露天温泉里杳无人迹。
周日夜里留宿的客人也少,静寂的温泉池里只有沿着石缝滴落的单调水声。’
“进去吧?”
霍小宝邀她,蓝馨有些迟疑。
“不要紧的。”
就算有人进来,看到他们也会自动离开。
霍小宝再劝,蓝馨似也下定决心,在稍微过去的地方背向霍小宝开始脱衣。
浴池差不多有十坪,是椭圆形的岩石浴池,天窗是芦苇编的网顶,四周围着芦苇编的帘子,不经意地避人耳目,又留有自然风情,感觉很好。
霍小宝靠着岩壁,舒展四肢,蓝馨手拿毛巾过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一点点伸进浴池里。
霍小宝等蓝馨全身泡进温泉后,招呼她到池边。
“你看!”
靠在露天温泉池边仰望,那里已无织网芦苇天花板,可以直接看到夜空。脑袋正上方是盛开的梨花,再上去是如淡蓝流彩的天空。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天空。”
犁花从无星无月的夜空中舞落。。
蓝馨伸手想接住这片花瓣,另一片紧跟着飘落。
夜幕迟迟的天空下,蓝馨追逐花瓣的雪白身躯像夜里飞舞的蝴蝶般妖娆多姿。
洗好温泉不久,他们回房间进餐。
有些寒意,两人都披上外套,关上窗户,但窗外映着光线的梨花仍不时露脸偷瞧他们。
欣赏夜花中的晚餐,菜色有清煮嫩豆腐和芝麻拌上当归,不经意中洋溢着季节感。
霍小宝先喝啤酒,很快又换喝当地较辣口的烫清酒。
第一杯是服务小姐为他斟的,待她退去后,由蓝馨执壶,他喝了一杯,立刻帮他斟满,又忙着顾看火锅,加减火势,看煮得差不多时盛在小碗里。
霍小宝看着蓝馨勤快的动作,忽然想到在家吃饭情景。
以前是不用说了,最近几年,和太太吃饭时也没这么勤快带劲,虽说是长年的婚姻倦怠和感情疏离的原因,但此时此刻此景却让他感慨万千。真自己是这样的心情,蓝馨的家庭又如何呢?她和先生一起吃饭时,也是冷冷地对待先生吗?或者,蓝馨根本就不跟她先生一起吃饭?
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也为蓝馨斟了杯酒。
“两人一起吃,觉得特别好吃。”
“我也一样,不论多豪华的大餐,到多么高级的餐厅,如果不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觉得食不知味。”
两人你敬我干,我干你敬,不多时已有些醉意了。
只喝了一瓶啤酒和几小瓶清酒,霍小宝就醉了。
或许和蓝馨一起,气氛和谐人也就醉得快。
望向窗边,盛开的梨花依旧探头窥看屋内。
“想到下面看看。”
楼下大厅隔着池塘看得见舞台。
等服务员撤走晚餐,两人穿上旅馆的睡袍,披件外套,走出房间。
下了楼,经过露天温泉人口,往更矮一阶的走廊走去,迎面是旅馆大厅。
大厅右边的门敞开着,木板露台延伸到池塘上。
霍小宝和蓝馨坐在露台的椅子上,不觉叹了口气。
刚才到达旅馆时看见浮在池上舞台时也曾叹息,但两次的感觉却有不同。
入夜后,露台栏杆四处点着灯,灯光照在隔着池塘的舞台上,舞台地板光亮如镜,后面的大板壁上画着老松图案。
舞台左边也是古典造型的房间,由一条浮在池上的小橇连接,一切景致在池面上下对称地倒映出来。
简直像幅画。
这里不时在篝火下举办古筝、琵琶、传统民谣表演。今晚没有表演,在山里的寒气中,舞台静谧,幽玄情趣更深。
霍小宝和蓝馨肩膀紧偎,专注地看着舞台,错觉此刻那幽黑的舞台后面冒出戴着发疯面具的女人和男人。
“真是不可思议……”霍小宝望着池面摇曳的露台灯光低声说:“从前的人来到这深山里,是不想再见到人吗?
“大概也有一起私奔的吧!”
“男人和女人……”霍小宝看着舞台后面黝黑静寂的山恋:“住到哪里都一样。”
“你是说总有一天会厌烦吗?”
“打从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怠情这个毛病就悄然而生。”
老实说,霍小宝现在对爱情是抱持怀疑的心态,至少不像年轻时以为只要相爱就能天长地久那样单纯了。
“或许爱情燃烧的不那么长。”
“我也这么觉得。”
蓝馨表示赞同,霍小宝反而狼狈。
“你也这么认为?”
“是啊!所以才想在燃烧最炽烈时结束啊!”
是被灯光凸现的舞台所魅惑吗?蓝馨的话怪异且有点恐怖。
霍小宝突然觉得冷,把手缩进怀里。
“走吧?”
感觉再待下去就会被舞台的鬼魅镇住,曳往遥远的古老的世界里。
霍小宝起身,告别舞台似的回望一眼后离开了露台。
回到房间,适度的暖和后,在靠后窗的地方铺好被褥。
霍小宝先仰卧在被褥上,猛然抬眼,窗边的梨花正望着他。
或许今夜的一切都将被梨花窥去。他叫蓝馨,没有回应。
他闭上眼睛,蓝馨走出浴室,只穿着睡袍,刚才梳上去的头发垂放下来。
“穿了衬衣没有?”霍小宝问。
蓝馨站住,“真的要穿?”
“不是带来了吗?”
蓝馨默不作声地回到客厅,霍小宝留下枕边台灯,再度望向夜窗。
在深山旅馆看过幽玄的舞台后,等着女人换上鲜红的长衬衣。
看似极不搭调的幽玄与放荡组合,其实两者之间有着出人意料的共通那个。例如能剧中有“神、男、女、狂、鬼”五种分类,个中自然隐藏着男人与女人****。
事物常有表里,庄严的背后藏着放荡,静谧的背后藏着痴狂,在道德暗处喘息的悖德才是人生至高的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