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偷天换日
初到军营,薄昭辗转找到蒯通,故人重逢,自然格外亲切。薄昭素来佩服蒯通足智多谋,便将此行目的合盘托出,向蒯通求教。
蒯通五次三番,游说齐王背汉自立,无奈齐王韩信无心争权夺利,不肯听从蒯通进谏。蒯通佯装癫狂,游历方回,听到薄昭之谋,心中大喜,说道,“齐王克己复礼,无非谋求万世太平。如此一来,一则可免除齐王在楚汉中间艰难抉择,二则可使得齐王断绝功成身退之念,尽心竭力,辅助汉室江山。如果我辈精诚团结,伺机而动,齐王之子他日登基称帝,极有成算。于公于私,你我都该竭力做成此事。”
薄昭听到蒯通赞成,信心爆棚,蒯通接着说,“不过,以在下对齐王的了解,他既然不愿卷入权力之争,那么定会否决我们的计议。但此事该当机立断,若迁延日久,纵然做成,也难免泄露。不如先斩后奏,若到时候齐王问责,在下一力承当。不知均意如何?”
薄昭心里盘算,一旦天随人愿,自己将来必成皇亲国戚,于是极力附和蒯通。
蒯通慷慨言道,“汉王此人外宽内忌,天下平定之后,定然不会善待齐王;而齐王胸怀韬略,神鬼莫测,驰骋疆场,是其所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是其所短。纵使日后汉王辜负齐王,今日之计,也可保齐王于万一。因此,在下能为齐王尽此绵薄之力,心中深感快慰。足下不必面见齐王,只按原定之计速速行事。至于齐王这里,在下自会斟酌应答之词。对于齐王妃和薄姬,若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以巧使机关,瞒天过海。”
薄昭闻言,心中大悟,便掉头返回北海,按照蒯通之说,回复星坠和薄姬。然后,策动薄姬,暗中将星坠所产婴孩调换。于是,星坠无缘无故,竟然空欢喜一场,只好对周遭之人抱怨命运不济,孩子出世不久就已经夭亡。时不多日,薄昭带领薄姬和星坠之子匆匆回到荥阳汉军大营,向吕后复命。
吕后看到薄姬母子安然无恙,心中有喜有忧。虽然十二分的不情愿,但还得假扮欢天喜地的模样,向刘邦禀告。
刘邦闻讯,亲自探视薄姬母子,看到母子安然无恙,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薄姬强颜欢笑,对刘邦说,“请大王为小王子赐名。”
刘邦想到此子虽然命运多舛,却也算劫后余生。至于日后,他能否在吕雉,戚夫人等一大堆后宫嫔妃及王子的倾轧中安然成长,刘邦心中也没有底。但愿他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不要半道出什么差错,就已经算是他的福分了。至于期望他能成什么大器,刘邦到没多想。思索片刻,刘邦开口言道,“就叫他刘恒吧。”
薄姬看着酣睡中的孩子,轻轻地喊道,“恒儿!”可是,孩子依然没有醒来。
刘邦心不在焉,抚慰薄姬好好调养身体,然后便以军务繁忙为由,匆匆离去。他操心费神的可不是薄姬母子的安康。和自己的千秋大业比起来,女人和孩子简直微不足道。只要薄姬身无大碍,他就可以放宽心,邀约韩信一并攻击项羽了。
虽然楚汉议和,但是刘邦清楚,项羽不灭,他就永无宁日。张良等一班谋士,整天在他耳边念叨,催促他先下手为强,可是韩信的暧昧态度,让刘邦伤透了脑筋。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去催逼韩信,刘邦别无他法。正当刘邦无奈至极的时刻,韩信的使者竟然来到汉营。翘首以待的刘邦并没有等来韩信允诺出兵围剿项羽的消息。而且齐国使臣返回之后,也是泥牛入海,毫无回音。固陵一战,再次用血的代价证明。自己绝对不是项羽的对手。
似乎除过低声下气向齐王韩信求援,再无计可施。刘邦只好厚着脸皮,重新派遣使者,央求齐王早早出兵相援。
接到刘邦雪片一般飞马传来的求援信,韩信已经攻破下邳,楚王项羽的都城彭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星坠休息恢复,身体已然康复如初,自思与其牵肠挂肚,整天惴惴不安,不如早早赶赴韩信身旁。一到军营,接风洗尘之后,韩信便递过一沓汉王的飞马传书,向她讲起眼下的军情。“如果再不果断出手,雷厉风行,击败项羽,刘邦一定覆灭啊。那么,跟随他一起倒霉的还有你的姐姐薄姬。”
“刘邦覆灭,跟随他一起倒霉的不光有姐姐薄姬,还有恒儿。”星坠吞吞吐吐地对于韩信讲述了自己孩子夭折和薄姬的孩儿刘恒诞生的一系列谎言,然后惴惴不安地说,“我们先帮刘邦消灭项羽,然后想办法让姐姐和刘恒好好生活下去,最好,让刘恒将来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这样可好?”
“这个主意,到正还不错。但愿天随人愿吧。”韩信说。
“姐姐不是让一个叫许负的相士说的神乎其神,说她就一定会成为天子之母的吗?”
“对啊。僟语莫非暗合你的愿景?”然而他并不全然知晓,蒯通已经暗中安排,将他的骨血,悄悄插进汉营。
星坠看着韩信,心中五味杂陈。她并不清楚,对于刘恒的身世问题,蒯通其实迄今都没有对韩信讲起过。而且,蒯通和薄昭同声一气,暗做手脚,假借星坠之名,向韩信传言,说星坠不慎受伤,以致胎儿早产夭折,并再三陈词,恳请韩信宽宥其责。故而韩信见到星坠,对于婴孩之事,避而不谈。可是韩信的言谈举止,如此淡定,还是让她甚感异常,所以星坠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凄凉。
“如果这是宿命,我们还能做什么?”她低声地呢喃着,如同梦呓。
“宿命?”韩信大惑不解。
“计利当计天下利,我们尽力而为,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阿坠,你的话,怎么如此费解?”
“大王,或许蒯通先生的判断没有错。”星坠的眼中包含着泪水。首阳山师傅的点化,已经隐隐约约勾起了她对于前尘往事的回忆,虽然这回忆残缺不全,晦涩艰深,其中折射的悲情,却使她不寒而栗。
或许,她和韩信想要携手共度一生,并非易事。她与他,虽然近在咫尺,却总有惴惴不安的感觉,生怕一转眼的功夫,就会天各一方。
如果他平定天下,功成名就之时,也就意味着她与他的分离;况且,他不是离她而去,另有新欢,而是会有性命之虞。死别的痛苦远甚于生别。要是结局果真如此,那么他们所设想的蓝图,自然会付诸东流,可怜的薄姬,能不能苟全性命于深宫的相互倾轧,已经难以预料;辅助刘恒,君临天下,造福万民,更成了南柯一梦。
“大王,你可不可以现在交出兵权,然后我们远走他乡,归隐山林?”星坠语调凄楚地说。星坠发觉韩信对于辅佐刘恒登基称帝,似乎很上心,心中纠结不已,觉得似乎该劝阻他适可而止。
“阿坠,别过于紧张。”韩信望着星坠沾满泪花的脸颊,心里矛盾重重。他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镇定自如的望着星坠说,“我不能这样退缩,如果对于成千上万的百姓的生死,我坐视不理;对于国家社稷的安危存亡,我听之任之;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只是我瞻前顾后,贪生怕死,那我不但愧对师傅的教诲,也无颜苟延残喘与尘世。这普天之下,有数不清的士卒,他们为了换取和平,浴血奋战,甚至舍弃了生命。我韩信,又有什么资格,为了一己之利,而选择临阵脱逃呢?只是,万一我为今天的选择,付出牺牲,你一定要理解我的苦衷。”
星坠不等韩信说完,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大王英明神武,怎么会被刘邦给算计呢?”
“刘邦如果真刀真枪地打。我自然会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扫灭。可是这样一来,天下又会陷入纷乱之中,还不如让他安安稳稳的去治理天下,然后我们乐得个逍遥自在。你不是还设想培育你的外甥刘恒,将来做一个好皇帝吗?我们如果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就可以着手这件功在千秋的伟业了。”韩信恢复了一贯自信昂扬的神采。
“那要是刘邦在项羽覆灭之后,对大王心存顾忌,主动寻衅滋事,怎么办?”
“只好隐忍退让,委曲求全了。权当是咱们雇佣了一个替咱们看家护院的管家呗。只不过,这个管家,将来要看管的是全天下。”
星坠破涕为笑,“你是不是想说他就像一个看家狗啊!”
“我可没这么损。”
“现在是两条野狗,争着要登堂入室,作这天下的看护者。大王想要帮一个打倒另一个,却担心留下的这只,反过来咬你。”
“项羽也是一代人杰,你可不能这么损他。”韩信说。
“诺。臣妾谨遵大王均旨。”星坠油腔滑调的语调,和起初眼泪汪汪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样子,自己刚才是误解韩信了。他并没有蜕变成一个利令智昏,趋炎附势的凡俗之辈;他依然是那个胸怀天下,视富贵如浮云的桀骜不群,睥睨苍穹的帅才。
“其实,想到要攻灭项羽,我心中颇为感伤。”
在韩信的心底,项羽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死敌,反倒更像一个令人敬仰的战友。只是,时局的发展,将他们两人,推到了敌对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