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费尹经常来到这个视野最好的阳台来,趴在护栏上俯瞰着底下郁郁葱葱的街道。自动施工设备来回穿行于其间,努力完成着最后的一部分工程。
第一次见到伪装要塞,费尹有些意外,隐藏在楼宇里、街道上的自动机关,可以在短时间内自动转换并实现火力部署,浮游机炮游走其间,全方位火力把整个要塞防卫得密不透风,而那隐藏于楼宇之中的三门巨大的离子炮直指苍穹,似乎正在守候着什么。
没能更换容器,而这里的医疗设施也还未建成,右腹部绷带下被螺旋桨桨叶击穿的伤口只能在做了简单缝合后,待其自行愈合,至少不让脏器流出。不过这也使得他没办法做太多的运动,甚至连走个路都得小心翼翼的,更不用说到底下的街道去走走看看。
费尹不记得自己是哪根筋接错了,才会在返程的时候干掉了机组,甚至毁了运输机。
自从昏迷其间的行为被质疑后,支部重来没有停止过刁难,各种莫名其妙的测试检查就没停过。而问询调查更是把他当做囚犯一般。直到这场不知名的暴动开始得到控制。
更准确点说,是把它们围堵了起来,而代价是大片的东北亚地区被放弃。东北亚支部战斗力的投入,也紧紧只是把那些东西的扩张脚步稍稍延缓而已,最后的轰炸让政府方面意识到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时,他们决定把那些被占领地隔绝起来,至少让那些东西短时间内停止扩张吧。
缓兵之计,毕竟那些丢失了土地的政府们,都希望能完整的收回自己的城池。而族群与政府对于那东西的无知,使得他们迫切的需要找到突破点,毕竟没人知道那匆忙筑起的围墙,会在什么时候承受不住冲击而倒塌。
而作为唯一成功干掉了那些东西的人,就算费尹很肯定自己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的。就算不情愿,但还是作为关键被指派去捕捉。一切都是如此顺利,找到了目标,出乎意料轻松的捕获,对于这顺风顺水的行动,让费尹在回程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任务完成后登机撤离时,费尹被要求解除武装,这不合适的要求让费尹感到了格外的紧张。虽然前一天晚上司马雄喝多了来挑衅,但末了还是提醒了费尹“要亲自送货”。现在的形势费尹开始后悔没把醉话当回事。
费尹的位置在正中间,左右两人,正面又有三人,快速突击型的武装运输机也就满满当当了。不太妥当的位置让费尹在装甲里紧张兮兮的扫视着五个复制士兵的一举一动。费尹自觉有把握对付他们,但如果一开始便被制服那就不妙了。
费尹不太记得什么时候动手了,只是记得对面拔枪的时候,自己便用手肘左右开弓,顺势一脚正中对面面门,这一脚直接让拔出的枪脱了手,费尹顺势夺来手中,也不顾那五个复制士兵再次扑来,望着驾驶舱就是打出了一梭子弹。
飞机的失控坠毁已成必然,而费尹在混乱中打开了机舱舱门,那两个还没来得及固定自己的复制士兵瞬间就被甩了出去,其他的也无暇顾及费尹了。直觉下的跳机或许才是正确的决定,费尹可不想在那铁罐头里像个骰子一般,仗着装甲的保护费尹躲过了冲击,却没能躲过爆炸带来的伤害,一大片螺旋桨片伴着爆炸的冲击波一头扎进费尹的右腹部,如果不是那出于本能的往左一躲的话。
“这是在防御什么?”看着那每天都会抬升又收回的巨炮不免有些好奇。
“防御过去。”费道煌不知何时进到屋内,默不作声的站在费尹身后。费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费道煌,有些意外的惊喜,心底里的一个结,在得知是费道煌救了当时重伤的自己后,也就暂时搁置了。只不过没有小说里那温馨的感人的热烈拥抱,也许是长时间的缺乏接触,费道煌每每来探望都没能说上几句话,而眼前的父亲,基因提供者就如同复读机一般反复着“很好,愈合的不错。”“好好休息。”“别乱动”……而偶尔的四目相对,费尹看得出费道煌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检查完了伤口,重新把绷带缠上,费道煌一如既往的丢下一句“差不多了,在过段时间就好了。”起身就要走。
“所以你不打算问问我这些年的生活?”费尹看着走到门口的费道煌突然说道。费道煌停在门口,右手轻轻抚摸着门边框:“没什么好问的吧。”
“这样啊……”费尹有些失望,但站了起来:“那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你丢下妈妈的理由?我记得到最后她都还念着你的好。”
费道煌依然沉默了好久,慢慢回过身,缓缓的但却明显压着火:“我没有丢下她,是你杀了她。”费道煌站定身子,提高了声调压过了费尹的反驳:“我不会丢下她,但我没办法直接去夺取,我降低给她的药剂让她逐渐进入假死,我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把她转移出来,而那个医生也将协助我。结果快成功了,你却拔了她的输氧管。”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觉得我会说出去?”虽然这有些让费尹震惊,但还是打心底里觉得是费道煌再扯谎,为自己开脱。
“如果你能出去,你可以找铃木确认。另外,我当然相信你不会,但是你会跟费杰说吧。”
费尹这才意识到,就算自己能够假装不知情,可是费杰的直性子难免会让政府有所察觉,费道煌的考量是正确的,只是他没想到费尹会来这出。而铃木,这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来自东瀛之地的姓氏,现在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帮着自己了。腹部的疼痛和自责,让费尹又坐回床上,眼眶不由得发热:“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只是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而我也不该不相信你,这是我们共同的过错。”虽然费尹知道费道煌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看到他面部肌肉的抽动。
费道煌走了多时,费尹却依旧保持着低头忏悔的坐姿,只不过脑子里正在飞快的翻译着费道煌临走时说的“我很高兴你最后还有去看她”这句话的意义。这十年间,费尹确实是第一次去到妈妈的墓前,但这除了穆城、莎莎和梅以外就不再有人知道,而自己也没在墓前留下什么,费道煌怎么知道的?而他指的最后又是什么?
正想着这些,眼光却落到了在屋子里停一会儿飞一会儿的小飞蛾,看着这意外的来客费尹竟是发起了呆。
你从哪来?
费尹突然一个激灵,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轮圆了巴掌直接把正要飞起的飞蛾拍在墙上,拍击声在房间里回荡着,而费尹也不断甩着因为那反作用力而生疼的右手。凑上前去仔细看那被拍成一滩浆糊的飞蛾,费尹突然幽幽的笑道:“对啊,你哪也没去,这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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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过后,费道煌确定了费尹伤势的痊愈,虽还不能太剧烈的运动,但轻微的跑跑跳跳还是可以的。
“那些是什么?那些打不死的家伙?”费尹心不在焉的问道。
“傀儡。我们是这么称呼。”费道煌没有迟疑的回答道:“是一个叫方天的家伙搞出来的,本来是为了族群而研发,只不过最后他走偏了,可惜我们几个人没能阻止他。”
费尹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毛。
“这几年我一直在追踪他,虽然有了下落,但却一直没有足够的人手。”
“很难对付啊,那些……傀儡。”费尹有些感慨。
“是。”费道煌依然一脸冷漠。“当时我们三人全副武装都没能阻止方天在他第一批实验体的掩护下逃走。”
“你们三人?”费尹意识到这似乎有些什么隐情,但是费道煌不打算继续透露更多。“看来十年的分离让我们无法坦诚相待?”看着收拾着绷带的费道煌,费尹忍不住说道。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收拾完毕后费道煌拿着小刀直接走向那墙上已经干透的污渍,轻轻的抠了起来:“你只要知道你很重要。”
“所以让只虫子来监视我?”
“保护你。”费道煌顿了顿又说到:“别小看这虫子,一滴毒液可以杀死一头抹香鲸,可以钻入皮肤,慢慢折磨得让人求死不能……”
“很厉害呢!厉害到被我一巴掌拍死。”费尹像个孩子一般,为自己的杰作而窃笑不已。
“你这样我损失大了。”
“既然怕损失那就不要用啊。”
“你这是在撒娇?”看着费道煌一脸不可思议,费尹就像被点到痛处一般,瞬间火就上来了,但却又发现无处发。但确实他一直期待着像个正常父子之间的关系,只是这近三个月的时间,费尹努力的想要打破这十年的隔阂,只可惜费道煌就给他的只有一脸冷漠:“至少你欠我一个正常的人生。”费尹叹了口气,别过脸去无奈的说道:“不过既然伤也好了,那我也该滚蛋了,之前让你耳根子清静。啧!不过回去后我也是麻烦不断啊!”费尹理了理压皱的衣服,起身说道
“你不能走。”费道煌挡到了跟前。
费尹感到好笑:“这是在挽留了?”说完,费尹推开费道煌却被门口一个飘浮着的金属球抵了回来。金属球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回到了原位,红色的光环里的金属结构好像瞳孔一般细微的调节着,未经许可的扫描完费尹,转向一旁的费道煌:“这可不行啊,老费。不说清楚事情可能不好继续。”
“不好意思,正要说呢。”
“……这是什么鬼?”费尹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作为族群仅有的中低空防卫的自动装备,费道煌竟然毕恭毕敬的对着这个“魔眼”解释着。
“哈!犹豫不决可是有点要命啊!还是我来说吧。”“魔眼”发着奇怪的金属音,继续无视费尹对费道煌说道:“不过,你就没有一个更好的容器吗,给我个魔眼算什么?”
“不好意思啊,是你说生物容器太脆弱了。回头我给你安排一具机械体吧。”
“你照着我给你的帮我准备吧。不过,不能接入网络还是不方便啊,都不知道这几个月外面怎么样了。”魔眼说着。
“为了不被反追踪……这,你也是恶趣味啊……”费道煌似乎对于魔眼提供给他的清单有些无语。不过这对于被丢在一边的费尹根本无关紧要:“别无视我啊!”说着上前去抓那魔眼,却被一股电流给电得跪在地上。
“小心点。”魔眼这才转向费尹。“别激动,小鬼,我也跟老费有些时日不见了。”
“不过你不知道我是什么鬼也正常,二十多年来我们共用一套容器,你作为我的子系统以一个人造人的身份存在,而我也一直处于静默休眠。我必须说你的任务完成的不错。”电击的副作用并未消减,费尹勉强的用四肢撑地着身体免得瘫软在地,而那个魔眼则是在那絮叨着:“不过既然任务完成了,我也要对你进行回收了,毕竟你这些年所学到的、感受到的人类的情感之类的,对我而言是两个世纪以来所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他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电击停止了,但依旧浑身发麻。费尹挣扎着站起身,想挺直身体却往后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回床上。
“不能理解吗?那简单的说吧。”魔眼那红色的瞳孔里不断闪着异样的光:“你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作为我休眠时的移动容器,获取人类情感信息的接收器,费道煌的实验体之一……虽然相对于莎莎而言你是个失败品。不过你至少你还算不错的完成了前两个任务。所以任务完成了,对你进行回收,我觉得很正常。”
“费道煌!如果你想惩罚我,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费尹死死的盯着费道煌压着一股被侮辱的愤怒说道。
“我确实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但这和那事无关。”
“说话注意点。”魔眼幽幽的说道:“本来我没有义务跟你说这些,但是老费坚持我才跟你废这些话。”
“那我到底是什么?”费道煌一脸的肯定,让费尹心里涌起了莫名的绝望感。
“你什么都不是,你的一切由我本初所造就,你的所谓自我意识不过是我的子系统所成,你的肉身来自于费杰那削弱了的替代容器,而你甚至没有编号,你的名字也紧紧是老费为了混淆视听。”自称本初的魔眼严肃的说道:“那么老费,我该说的说完了,要怎么做就看你了。”
费道煌并没有立刻应允,稍稍沉默了一会,才轻轻的应了一声。这一次费尹感到消亡是那么让人畏惧,不论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绝对不能就这么认栽。余光里床上的枕头映入眼帘。
不管怎样拼一把!
抄起枕头,横拍向本初,朝着本初和费道煌之间的间隙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然而身后的手还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只是一拽就像一袋垃圾一般便被丢回了床上,滚到了床底。
连滚带爬的缩到墙角,惊恐万状的看着慢慢走进前的两个缔造者,心底里无甚可想,只是一个劲的嘟哝着:“妈妈……莎莎……伊娃……”
“等下!”费尹突然一个激灵大声叫到:“你们不是要逮捕方天吗?正好我也跟他有仇,既然我是你们的道具,那不如物尽其用!呐?如何?反正你们也没损失吧。”
对于费尹突如其来的提议,本初和费道煌竟面面相觑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费尹自己也没底,这私人恩怨是否能让自己多几日苟延残喘。
“我不觉得我需要你的建议。”本初并没有接受这个提议:“动手吧,老费。”
“或许,这是个办法。”费道煌稍稍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人手不够,没办法对那家伙出手,既然他说了那姑且看他有什么把戏,倒也不怕他逃,地球也就那么大,限制他的资金流,量他也没能力飞去其他太阳穴殖民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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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丢回东北的沦陷地,费尹一直恍恍惚惚的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走着。他没想到本初许可了这个请求,可是接下去怎么做,虽然有点头绪,但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在看到司马雄时,费尹第一次感到安心,比起在那鬼地方死的不明不白,自己还是宁可被那些人控制自由,而这时他也大概知道了中央部那些老家伙到底要从费尹这获取什么了。
“你还真敢回来啊!”司马雄冲过来喝道。
“有什么不敢,不过恐怕他们没机会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费尹摊开双手嬉笑着说着。
“那不重要!”司马雄把这几个月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现在全部人都怀疑是你对轩辕下了手。”
“他们忘了我还有一个所谓的哥哥?”
“你认为他会吗?”
“不会……”
“那你还指望别人相信什么。”
费尹低头想了一会儿,对司马雄道:“我能相信你吗?”
“……至少我们还有共同的理由,可以凑合一下。”司马雄被问的愣了一下,低声说道。
“凑合一下吗?”费尹斟酌这个词,笑道:“那不如也凑合着跟我玩这最后的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