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停,她继续走,走在一条堆满血肉的路。
很多很多的鲜血,涌入了二丫的右手手腕,两圈完成的血线,流光溢彩。
她走出了城堡,来到了那片草原,曾经走过的草原,那个全身腐烂的小女孩不在了,只有一尊幼小的白骨,站着的白骨,孤单,绝望,却仍旧不屈的站着。
二丫走过这具白骨的身边的时候,草原多了一阵风,把这具骨头吹的浑身颤抖。
疼痛,刺骨的疼痛从这具幼小的头骨上传来,这风呼呼的吹,像是骨头的呻吟,疼,很疼,她的骨头很疼,她活着全身腐烂,没有人敢靠近她,她死了,骨头也在一点一点的腐烂,还是疼,好疼。
她好孤单。
“我咒,咒她的身躯腐烂,让世人都躲避她。”二丫的脑海里再次响起这一句话。
她应该离开,可是她却停下了。
二丫的手轻轻的抚摸在这具枯骨的头顶上,不光滑的头骨,坑坑洼洼,很疼,很孤单,她感受到了。
风停止,草也停止摇摆,一切都停止了,只有这歌声,缓缓的在飘荡。
这具骨头不再颤抖,随着歌声一点一点的陷入沉睡一般,仍旧站在那里,却像是在微笑,一具幼年枯骨展开了灿烂的笑容,整个平原都不再萧瑟,多了一丝温暖。
枯黄的草地也开始有了生机。
因为这一刻,二丫解开了她的咒。
“我咒,咒她的身躯腐烂,让世人都躲避她。”
二丫没有躲避她,二丫伸出她的手,抚摸了她。在第一次见到这个腐烂的小女孩的时候,二丫就想这么做,如今小女孩成了一具枯骨,也许还来得及。
她抚摸着小孩的枯骨,给她唱歌,唱这首二丫觉得应该是从她很亲近的人唱给她听的歌,很好听很安详。
唱完歌,二丫离开了这里,继续朝前走。
她身后多了一阵风,风中那具年幼的枯骨渐渐的碎了,被风吹散了,落在了草地上,弥漫中空气中,解脱了。
二丫解开了小女孩的咒,而她自己的咒也开始了。
她继续前行。
来到了那片大雾跟前。
谁也没有注意到草地里渐渐出现的女孩。
大雾跟前有数不清的黑色盔甲,还有光部落的主上。
一股浓浓是煞气从他们身上传来。
主上的声音环绕在大雾中:“弱小蒙昧的野蛮人,回到你们的部落中,等待生生世世的审判,否则我们将把你们所有人都杀戮干净。”
在这声音的震慑下,越来越多的部落后退,不敢再去冲击那山雾。
也有很多部落仍旧在往前冲,尽管时不时就会有一具尸体抛出来,他们仍旧不放弃,前进,继续前进。
天游部落就是其中的一员。
不管是体者还是寻常人,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绝不后退,可以在前进中死亡,绝对不后退偷生。
这不是一时的抗争,也不是一世的抗争,是生生世世的抗争!
二丫能感觉到,那片大雾后面有自己的阿妈,有卡卡,有棘叔,有巴叔,有藤花,有阿翼,甚至连那小黄狗,他们都在,都在大雾的另一边,很近很近。
这片大雾,不是普通的雾,而是一个巨大的魂锁阵。
光部落的人不害怕他们冲击锁阵,他们对锁阵很有信心,可是他们害怕那种怒火。
即使是蒙昧之民的怒火也是很可怕的。
因为他们绝望了,没有希望了,亦没有恐惧了。
那个神秘空间,每年都会如数留下一个人活着,这是给了十万大山的人一丝希望。
这丝希望,比绝望比恐惧更强大,有了这微弱的希望,十万大山的万民心甘情愿的一年又一年的送出自己的孩子,不反抗,不思不争,因为他们还有希望,哪怕这希望很小很小,终归是存在的希望。
可是这一刻,他们的希望被怒火燃烧了,他们被唤醒,不思,不争,不杀,他们将永世轮回悲苦。
他们要用鲜血去破开这大阵。这股决心,让十万大山都抖动,让整个平原都在颤抖,让他们害怕。
二丫盘腿坐了下来,在枯黄的草中,谁都没有发现她。
主上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平原,他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有一片灰色的草地,什么都没有,他收回了目光。
他如果再多停顿一瞬,他眼中的灰色的草地中间,会有一缕红色的火焰,即使是他的灰色眼眸,也能看到那火焰不是灰色的是红色的,是无人能阻挡的红色。
“山的那一边是什么?”女孩的声音,天真烂漫。
“山的那一边还是山。”
“山的那一边没有树。”
“山的那一边有好吃的。”
“山的那一边到底是什么?”男孩的声音,稚嫩好奇。
“山的那一边有一块很平坦的草地。”
“山的那一边有很高很高的楼房。”
“山的那一边有一个无边无际的湖名叫大海。”
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大人们告诉他们的孩子,山的那一边到底是什么,孩子们心里有一个美好而神秘的梦。
大人们从来没有说,山的那一边有你哥哥姐姐的尸体,山的那一边死了很多很多人,山的那一边一定有怪兽。
这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不幸。
他们很幸福,他们心中有一个关于山的那一边的梦境,里面很美好。他们很不幸,因为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知道,山的那一边,他们的美好梦境里的地方,只是一个杀戮场所,害怕恐惧会填满他们的梦境。
二丫也做过这样的梦。
她想走出去,走出十万大山,看一看山的那一边。
直到梦想破灭。
而此刻,她要毁灭这梦想,让山里的人走出来。
她的亲人在山的那一边,她要过去,他们要过来。
看着砣子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二丫全身被怒火包围,她的眼中有火,她的魂中有火,她整个人都在燃烧,这种燃烧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她整个人如一团火,她的耳边是部落少男少女的嬉笑声,是他们在空间里的惨叫声,是砣子那温润的声音——“可以吹树叶给我听吗?我好困,可是睡不着,不敢睡着。”
如今砣子已经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他的灵魂消散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他,木棉树下,也找不到他。
二丫伸出她的右手,轻轻的往空气一抓,这一抓,很轻很轻,阳光下,她手上似乎什么都没有。
可是实际上,她抓住了,很多很多。
那是魂。
二丫整个人像是一个吸魂大阵,整个平原无数的孤魂,这些魂都是那些全身腐烂的人的,他们被世人抛弃了,生生的看着自己死亡。
他们有怨,很深很深的怨,所以他们的灵魂不散。
不同于二丫身上的蓝衣组成的这些在药鼎里炼制的魂,那些魂已经被二丫收服,连着那药鼎一起,成了二丫的魂宠。
而她此刻手中抓住的魂,是怨魂。
这是那个小女孩给二丫的礼物,也是她送给整个平原的礼物,加速平原毁灭的礼物。
轻轻一抓,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二丫却感觉到了重量。
魂,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
活着的时候浑浑噩噩,什么都没有做就过了一生,这样的人死了,他的魂也是没有重量的,很轻很轻,和空气一般,风一吹就散。
一生心机沉重,想的很多,魂亦是轻飘飘,因为心机是空的。
那些有大义的人,有毅力的人,他的魂会很重很重,因为承载的很多很多。
那些还是少年就死亡的人,魂也是很重的,因为这样的魂十分精纯,没有污染。
而最重的魂,都不是这些,是充满怨气,不散的魂。
活着的时候饱受折磨,一点一点的凌迟血肉,一点一点的看着最亲的人死亡,害怕自己死了,亲人也要一样饱受这种痛苦,无数的理由,无数的怨,终于有一天死了,以为解脱了,可是才发现,这只是痛苦的开始,怨魂不灭不息,永远循环。
二丫的右手很重很重,如若承载千金,此刻像是她手上真的有一座山峰压下来一般,然而她没有放下手,她仍旧一点一点的把手举起来。
对着远处的大雾天空一划。
这一划,是二丫竭尽全力的一划。
她曾经希望,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划开这十万大山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