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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打工潮给金明山老两口带来的是辛劳和担惊受怕,那这对田菊来说又何尚不是呢?不仅如此,还在她孤零零的心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痛苦和伤痕。当年,浪木当兵,田菊在新婚之夜还没尝出那男女之爱情是啥滋味,浪木在第二天就火速赶回了部队,扔下她田菊就如饥饿者一样,心里好久都是空落落的。浪木从部队回来后,田菊满以为这下可以朝夕相处,夜夜想伴了。哪知没多久。浪木又被乡里调去放了电影,这下让田菊更是可望而不可及,因为那放电影是夜活,天不黑浪木就匆匆而去,于是,田菊心中那点欲望不得已,只能灰飞烟灭了。多少时候,田菊为此事,也只能叹息,一咬牙,把那怨气埋在心底。
更让田菊难以忍受的,是浪木开娱乐厅的那段日子。多少时候她看见浪木同那些女人眉来眼去,拉拉扯扯。但她不敢说,也不敢问。因为浪木给她说过,那叫做生意。但田菊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从那时起,田菊对浪木淡了心。人就那样,当情感遭到创伤之后,便心如止水,情冷如冰了。
初二那天,田菊在自己父亲家遇上了尹川川,并因此知道了曾经差点要了自己姓名竟是眼前这个人。那种愤恨和仇视就如在她心中烘烤着一把火,让她忍无可忍。她想,如果当初用一万元的高价来买她一晚身子的是一个陌生人,她还能面对。至少不会忍无可忍,而这人偏偏是你尹川川,这不是报复、侮辱,又是甚么呢?
在父亲家里,当她醒来后,尽管父亲一个劲地安慰、自责,但她心中那口气老也咽不下去,她就想不痛,你尹川川咋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呢?你这不是毁我的名声要我的命吗?
按照惯例,正月大头回娘家,是要在娘家住上一两天的。因为平时忙,只有正月才空闲一些,再有就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吃了婆家的饭,就要干活给公公婆婆看,哪可能想回娘家就能回娘家的。而这天的田菊,醒来后,被父亲安慰了一阵后,便起身回家了。当然,田菊此时的回去,并非不得已,而是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在父亲家呆下去。
田菊回到婆家后,已是这天的傍晚时分,屋子里一片冷清清的。只有在堂屋中的十字架下,半明半暗地燃着几只香烛和快要熄灭的草纸。婆婆跪在十字架前念念有词,时而还冲十字架磕头作揖。田菊知道,婆婆这又在祷告了。
自从那次婆婆叫田菊去祷告她没答应。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就急剧恶化了。婆婆对田菊总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稍又不是,婆婆就会指桑骂槐嚷上一阵子。而田菊除了忍,就是视而不见,婆婆每次在祷告时她都走得远远的。所以,这天当田菊回来看见婆婆又在那里祷告,便不声不响地去了灶屋。她准备做饭哩。
但当她来到灶屋一看,她不由一惊,灶屋里除了冷火闭气外,竟没有一点儿动过的痕迹,她早晨出门啥样子现在还是那样子,瓢在缸里,铲在锅里。就连早晨剩下的那碗喂狗的冷饭仍满满的放在灶台上,没有摞过的模样,照例满满的。田菊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不由明白,这又是婆婆的闭关之日了。
田菊的婆婆信教已到走火入魔了。时而清醒,时而又疯疯癫癫的。除了每天的早晚要祷告外,每月还有三天的闭关之日,在这三天里,不吃不喝不出门,除了祷告,就是双眼微闭,手掐佛珠自我陶醉地念经。
而这晚的婆婆与平时不一样了。当田菊在灶屋里开始做饭时,婆婆便跨了进来,并冷嘲热讽地问:
“呵呵,今年咋没耍心了呢,不在娘家过一夜?”
田菊当时没吱声,她不知道婆婆说这话是甚么意思,是真心还是歹意。她只埋头一个劲地做自己的事情。
田菊的婆婆见田菊没吱声,心里不由有了几分气,因为平时田菊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敬她的。还有,她心中还憋着那口气哩,当然,还是那句老话,田菊与她儿子结婚近十年了还没让她抱上孙子。所以,她又开始舌头下面伤人了。
“你不会是怕那风言风语吧?身正哪怕影子歪呢?不过,我倒是想早点抱上孙子哩。”
田菊听了婆婆这话,她再也受不了了,但她还是强忍着说:
“妈,你说的啥话,你把我看成啥样的人了?”
田菊的婆婆听了田菊这么一说,心里不由暗暗骂了一句: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两头都站齐,哪有这样的,所以她对田菊,就更不依不饶了。
“呵呵,甚么人自己清楚,你明明知道你那前相好住在你父亲那里,你却偏偏要去,早晨我是说了让你带菜回去,我那是在试你的心。”
田菊听了婆婆此时的话,她真的有嘴说不清了,因而,她只能一个劲地流泪,一个劲地哭泣..。后来她一直在想,她家与父亲虽在一个岭子,但还有那么一段距离,尹川川回来后,住在她父亲家里,她都不知道,婆婆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初一这天,当金旺子用暴力仍没占到田菊的便利后,她顿时怀恨在心,他就不相信你田菊就没有治不了的。在回家的路上,他既郁闷又沮丧,没想到在半道上却遇上了田菊的婆婆张秀英。她心里一琢磨,便向田菊的婆婆透露了尹川川住在田菊父亲家里的消息,他这么做究竟为什么,又能达到自己甚么目的,他心里也不清楚,但有一点他明白,他这么做,算是出了一口气。
的确,这晚的田菊真的被金旺子害得生不如死。婆婆的话太侮辱人,太伤她的自尊了。这么多年来,尽管浪木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但她还是坚守着一个女人最起码的贞操和纯洁,按理说,你不仁我该不义,然而她从来就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况且岭上有男人向她示好,金旺子也一次次地对她软硬兼施,她都视而不见并躲了过去。她也将自己的寂寞、自己情感的涌动,自己对男人的渴求和相思,都强制埋在心底。但她想不通的是,尽管自己如此地注重一个女人的名节和对自己男人的忠贞,还是被婆婆误解和侮辱了。因而她心里除了委屈和伤痛还有甚么呢?
要是以往,每当自己遇上了不开心的事,或是受了委屈,她还可以回到父亲身边述说一阵哭上一阵。而眼下,不说想要父亲开导、安慰自己,就是父亲那里自己也不敢去了。想到外面去走走,外面不仅漆黑也阴森森的。再说了,婆婆那双眼睛好像时刻都在盯着自己。所以,此时的田菊,除了如鸟一样困在“笼子”里外,还有甚么地方可去呢?
谁都知道,正月,在人们心里充满了温馨,充满了狂喜,充满着希望,也充满着期待。从春节过来的人,闲暇的时光给他们带来了好心情,那每日每餐的大鱼大肉茁壮了他们的好身体,于是,那心情、好身体便让他们情思涌动,亢奋难抑。每晚,男人女人除了把自己真挚的爱给予对方外,就是发着狠地将对方发泄折腾,直到两败俱伤、瘫软如泥..。然而这晚的田菊,却孤灯相伴,泪湿枕巾..。
这个晚上,田菊又一次审视了自己。从一个由猫头坳迁来野鸡岭的小女孩,到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由一个含苞待放的美少女,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由与尹川川谈情说爱到与浪木结婚。从捧在手心里的小媳妇到眼下心灰意冷的女人。她竭力地在它们之中找出答案,找出她今天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她记得当初她头扎蝴蝶结担惊受怕地来到这野鸡岭。是浪木和尹川川的呵护让她的童年过得开开心心的。但随着自己的长大,浪木和尹川川时常闹起了矛盾。每一次闹矛盾她听得出来,都是因为自己。那时她就想,自己咋就老让他们发生矛盾呢?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因在哪里。不过,她至今也没想清楚自己为啥走到这一步的。当初的浪木是那样的在乎她,甚至是宠她,到后来不仅对她无所谓,甚至还用那卑劣的手段来对待她呢?难道自己还不值那一万元钱吗?还有,尽管自己多次原谅了他,想以真诚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回到从前去,但让她难以面对的是,一次次的原谅,一次次给她带来的伤害更深,再加上婆婆对她的偏见和蛮不讲理,她真的不想再忍受下去了。于是,她在这个晚上第一次想到了走,像杨春花那样走得远远的,那个地方没有婆婆,没有浪木和尹川川,更没有金旺子..。
当田菊这么想过之后,她的心不由舒坦了一些,尽管那个地方不知在何处,但她心里毕竟有了向往,有了向往心里就有了寄托,身上也就有了劲,因而在初三的早晨,田菊虽然一晚没睡好,脑子也有点晕沉沉的,但她还是振作起精神,做这干那的。她想,自己如果真的出去了,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回来,或许三两月,或许更长一些,她还得去看看地里的庄稼,在走之前至少还要去给自己父亲说一声..。不过,她心里一直忐忑着,不知道何时去给父亲说更合适。
时间磨蹭到初五,野鸡岭要出去打工的人都嚷着第二天要全涌出去打工了。田菊也突然感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了。虽然她没有出去打过工,但她知道打工时间还是最关键的,去晚了那些好一点的工作都被别人先做了,剩下的不是时间长,就是活很累,假如这样,自己为啥不早点出去呢?最近她又想了好多次,她不想去很远的地方去打工,她想就在几十公里外的成都,或许稍远一点的重庆,这样不仅不会天天在野鸡岭进进出出,也随时都可回来看自己的父亲。当然,那信教的婆婆,因为有神的保佑,看不看也无所谓。况且,她的亲生儿子都没把她当回事,出去一年了,既不寄钱,又不回来人,甚至没给家里寄一言半字,何况她一个在婆婆眼里,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人呢?老实说,她对浪木再没有了以往的奢望和信心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就在初七的早晨,当田菊乘婆婆外出祷告的时间,急匆匆地去了父亲那里。她本想去告诉父亲她也要出去打工了,叫父亲在家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哪知道,她还没进门,就被从门里跨出来的尹川川叫到了一边去,开始她很畏惧,她怕尹川川打她的坏主意,当初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的?但当他看到尹川川那真诚的目光和一脸的焦急,她还是随尹川川而去了。
在另一间屋子里,歇了好一阵,尹川川有些踌躇地对田菊说:
“菊子,你今天不来,我也会来找你的。”
田菊一听,立即就诧异了,她以为尹川川还会提他们之间的事,脑子里立马出现了初一那天,金旺子抱她的情景,所以,她立马慌乱了起来,目光总是躲闪不定。
“你说的啥我听不懂,没说的我出去了。”
田菊说过这话,侧身就准备跨出门去。这时的尹川川才慌了神,他一手慌忙挡着田菊,嘴里也立即说出了实情。
“菊子,我不是要给你说,要你如何原谅我。而是要给你说,你爹病了,并且还病得不轻。”
田菊听了尹川川的话,立即睁大了眼睛,她眨巴了几下,还有点不相信,不过她还是问:
“啥病?你说的是真的?”
尹川川点点头,然后叹息着说:
“真的,肝癌晚期!”
“啥?..”田菊听过尹川川的话,要不是尹川川捂住了她的嘴,她就哇地哭出声了,因而,她只是不停地流着泪。
“菊子,这事你父亲还不知道哩,要是知道了,他的日子就更少了。”
尹川川说过这话,才放开捂着田菊嘴的手。田菊也才一边抽泣着,一边问:
“怎么会这样呢?”
“菊子,初四的晚上,你父亲就发病了,我本想来叫你的,你父亲说,你也不容易,让你清静清静。这个晚上,你父亲在床上疼得滚来滚去的。初五的一大早我领你父亲去了市里,一查就是这个病。”
田菊听过尹川川这话,又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呢”,接着就又泣不成声了。并把头埋得低低的。
“菊子,这事先不让你父亲知道,然后我们一边给他控制治疗。争取让你父亲好起来,如果不行,也要他老人家多活些日子。”
田菊一边听着尹川川说的法子,一边流着泪“嗯嗯”称是,那情景就如一家人在应对灭顶之灾似的。
这时的田菊终于抬起了头,泪眼汪汪地望着尹川川,那目光充满了信任和感激,也好像把尹川川当着了自家人。
“菊子,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这里有一部分钱,留着给你父亲治病。再说了,我一个人怎么都能过得去..。”
“不,不能,我不能用你的钱,我自己会想法的。”田菊听了尹川川的话,忙推脱着,她不想自己的事情牵连到别人。
但尹川川听了田菊推脱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因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让田菊恨他那么深,他知道田菊父亲此时的病情,也知道田菊和她父亲的家境,田菊哪来的钱给她父亲治病呢?到时田菊又将会逼成啥样子。想到这些,尹川川不由田菊分说,硬是把一捆儿钱生硬硬地塞进了田菊的手里。
“菊子,我知道你恨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自责,总想求得你的谅解和宽恕。在其他事上你可以对我小视和置之不理,甚至打我骂我都行,但在给你父亲治病这件事上由不得你..”
田菊听着尹川川铿锵有力的话,她被惊得目瞪口呆了。她没想到曾经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尹川川,现在竟变成了这般如此骨气铮铮的人。因而,她一时间对眼前的尹川川不知是佩服、还是崇敬竟没了一句话语。
“菊子,我怎么也忘不掉在我们小的时候,你父亲对我的好,小时候,我总喜欢到你们家里去,你父亲不但不讨厌我,还把给你东西分给我吃,大了,他也没把我当外人,就说这眼下吧,他知道我回来难得收拾那屋子,他就叫我住在他家里..。菊子,虽然我们没有缘分在一起,但我们今生做兄妹还是可以的吧?菊子,就让你为你的父亲,我为我的红军叔的病共同努力吧..。”
田菊听过尹川川的话,再一次热泪滚滚,她一个劲“嗯嗯”地点着头,一股暖流也随即遍及全身。这暖流来得如此突然了,也让她期待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