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请求（下）
“只是一个请求，不知仇兄弟能否答应？”
“……嗯？”
紫山绝壁的寒风，依旧在吹。
“我不知道是何缘由，让你能至今追随着雪姬。”徐东旭举起酒壶，为手中金杯满上，再道，“但是，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护她。”
重逢的几位友人中，唯有身处烟雨阁的林美人最教徐东旭忧心。
讶异，涌上心头。仇子期眉宇一凝，终于转身直面身前的这位儒衣少年。
少年学士徐徐再道：“我虽不知烟雨阁为何对雪姬如此执着，但背后必有其目的，我也相信，绝对不是甚么好事。”
言语之际，徐东旭的眼眸亦愈发犀利，好似已洞察背后玄机：“我想你亦应发现了，烟雨阁此番护送雪姬来紫山的众侍女，明为服侍，实乃监视，以防她借我等之手逃离北燕。”
对于烟雨阁，相信当初的七人，皆是能感觉到那份别有目的阴谋味，自是难有好感。
“不错。”寡言的漠北剑客亦是如此赞同，亦正因不明烟雨阁之目的，他才会久久的守护在林雪姬的身旁。哪怕是令自己停滞不前亦毫不在意。
徐东旭所担心的正是仇子期所顾虑之处。但是，事已至此，却还有一个问题：
“你……相信我？”
是了，徐东旭又为何相信一个与他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难道只是因为仇子期曾在大漠帮助过他们？
即便是这个以冷漠待人的漠北剑客，亦能看出在大漠中偶遇的七人，有着何等重要的羁绊，难道会轻易的信任一个陌生人？
“我当然不相信你。”回答，亦是干脆。
“……但是，我知晓，雪姬相信你。”话音未毕，徐东旭却是自顾再行言语：“而我，相信雪姬。”
“自相矛盾。”凝眉冷语。
的确，真是自相矛盾的说辞，但仇子期似乎寻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是因为自己亦明了这七人深深的情义？仇子期如是想道。
“你能答应便好。”飒然一笑，却是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沉默片刻，却是霎时回答：“驷马难追。”
最终，是对请求的承诺。
“喝酒吗？”递上酒樽。
“不必。”转身，却又是冷淡的回绝。
“你们这些剑客，人生肯定失去了很多乐趣。”
秦昆如此，仇子期亦如此，免不得让徐东旭有些许意外，不由诙谐调侃一番。旋即，再道：“既然如此，那，就此别过。这一趟许是难以久留紫山，雪姬就拜托你照顾了。”
“……嗯。”
唔，为何自己会选择相信这个陌生的漠北剑客？是因为林雪姬对他若有若无的依赖感吗？还是仇子期对她近乎毫无理由的守护？
似乎总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联。但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儒衣少年只得如此选择。
为何？
自己身处动荡的东陈，本身便已危机四伏，焉能再收留林雪姬，惹来烟雨阁之觊觎；林婉儿如今虽贵为霖江王义女，但地位愈高，亦愈受其束缚，借中天王的颜面，方能令烟雨阁让步，放林雪姬今次这一番出行，若是得寸进尺，怕是中天王亦难调和。
至于秦昆？初时还有些想法，但如今重逢一会，再无多余的念想，他能将叶可凡与自己照顾好便足够了。
如此想罢，亦唯有仇子期这个选择哩。
“今夜的月，到是有几分颜色……”
言罢，转身离开。而背对着他的剑客亦是默然不语。
他们，不会是朋友，亦不会是伙伴，只是彼此间最无奈的信任。
但，这便足够了。
……………………
败剑孤崖，百剑林立。
清冷的三月寒光，映照在凄凄剑刃之上，闪烁着阵阵寒芒……
然而，即便如此，那股萧条的凄凉悲伤，却永远亦不会消散，迷茫于这片满是无奈与叹息的“影子”之地。
孤单的男孩，独坐于败剑的核心，一旁是那架同是寂寥的古琴。
琴弦，拨动。带起某个不知名的音符。
败剑，鸣动。似回应般颤鸣不已。
曾经可怖的杀人剑律不复，但琴声剑鸣的韵律，却似叹息般，依旧盘绕在这孤崖之中。而陪伴这份悲伤无奈的，亦只是这位孤单的男孩。
他，在等待。等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何时起，断惊觉经开始期盼每日的这一刻……
果不其然，一阵突来的铃铛脆响，直教男孩心思一醒。抬首一望，果真是那道提着食盒，无比熟悉的娇小身影——叶可凡。
小狐狸木讷的提着食盒，若有所思般缓缓行来，俨然是满心杂念。
心中没来由升起几分欢喜，忙是开口道：“你来了。”
“哦？……哦。”稍稍一愣，小狐狸亦是堪堪回神。行至男孩身旁，将食盒递上，“嘛，都是些冷馒头，你便凑合罢。”挠挠后脑，如是随口说道。
“不碍事。”断惊觉一把打开食盒，自顾咀嚼着硬如砂石的馒头。倏然，男孩暗自犹豫一番，却是支吾问道：“……你……你要在此歇息么？”
“嗯？”听得断惊觉这般问，叶可凡却是蓦然想起了尚在六剑楼内的几位友人……
莫名的，起了几分烦躁与忧虑。是的，毫无道理的烦躁，与毫无意义的忧虑。
“……就呆一会儿罢？”突然不想回到六剑楼了……
小狐狸本身明亮的眼眸忽的一暗，先前诸般杂念却是又回到了脑海。
许是察觉到了变身女孩今时的异样，断惊觉不由有几分疑惑：“发生了甚么？”
“没，没什么。”触及了心事，叶可凡只是一味地回避。
断惊觉自讨没趣，便不再多问，默默嚼着冷硬的馒头。而小狐狸也只是挨着古琴坐在一旁，捧着小脸若有所思。
就这般两人沉寂许久，但断氏男孩却是不甘此刻的无声，犹豫片刻后再试探道：“喂，叶……你在想些甚么？”
虽说早已熟络，但还是不太习惯直呼其名。
“啊……？”呆呆愣愣，小狐狸颇显得无措，“啊……想起了以前的人……”
“谁？”莫名的有了些紧张。
“你也见过，就是无名大叔带在身边的那个臭屁小鬼。”
或许是这份突来的孤独感，让叶可凡的思绪飞地莫名的远，竟是想起了当初的褚天楠。
虽然，漠北男孩只是一个莽撞自负的小鬼头，但与他相处，却不曾有如今与友人们相处时的孤立感——虽然，明知道这份孤独只是自我孤立的可笑结果。
“他……？”又是没来由的几许妒意，断氏男孩没好气的嘀咕道：“想他作甚？”
叶可凡尚在愣神，不曾感觉到断惊觉此刻略带不满的语气，自顾说道：“嘛……褚天楠啊，他可是大有来头呢！”
毕竟是漠北王孙，听他曾经说过，好似还欲复国。虽然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鬼头，但这份执着与担当还是颇教人欣赏。
当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乍听得这般说辞，不免勾起了断惊觉心中几番受挫的落差感，不由轻哼一声：“哼，剑无名的弟子，想当然自是有些背景。”
他虽不知褚天楠的真实身份，但既然能成为江湖神话的弟子，想也不用想必是大有来头。
“唔，说的也是……不过他也挺厉害的，昆哥儿说他目生重瞳，或许是未来的英雄人物。”叶可凡仍旧是后知后觉，捧着小脸喃喃说道，“而且还天生神力，我可被他搞惨了！”说到这番，却是努了努嘴，满脸不忿。
说起褚天楠，自是想起了他霸道蛮横，甚至有些无理取闹的性子，免不得一番吐槽。但，女孩儿却是在不知不觉间一时忘却了先前的苦闷。
“……”
“……但是啊，那小子……好像也挺单纯的。”忽的，回想起了残崖说梦的那一夜，犹记得他将小手伸向星空时，眼眸间流露出的希冀……
与漠北男孩相处时的感受很特别。不似与友人们相处时的信任与玩笑，而是更纯粹……更简单。
“……”坚硬的冷馒头在口中好似失了味道，断惊觉登时没了食欲。心下一横，丢下了剩下的粮食，自顾起身，直往败剑孤崖的那方洞窟行去，却是头亦不回。
“嗯？！”一怔神，小狐狸茫然回头张望，满脸费解，不由追问道：“你又怎么了？”
“……哼。”回答，只是一声冷哼。
“……哈？”
莫名其妙。叶可凡如是想道。
……………………
紫山之上，故友重逢。
然则，遥远的中原南地的尽头，今夜，却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海岸，孤船，汪洋，冷月。交汇成一幅死寂的夜景。
而在三月之夜下，一位年轻的道者身影，却是静候在海岸的码头，等待着那一艘靠岸的孤船——不，或许，应道是即将驶向南疆大地的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