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云川
一场冬雪飘然而至，寄旅太行山下小城的我，不觉又忆起八月逝去的朋友沈君和九月逝去的挚友朱君。袭人的寒气使我再次体味到人生路上的丝丝凉意。本想围炉温一壶烈酒，却又不胜酒力。一个男人不善杯中之物也便少了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英雄豪气和苏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洒脱了。无奈只得一人独自像晏殊“余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自醉，一枕小窗浓睡”饮酒那般沉醉于品茶了。品茶之于我，就如品味中国的茶文化。
茶，在中国是一种文化。茶文化的肇始者有两个著名人物，其一便是我们河南省济源人卢仝。卢仝是“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嫡孙。卢仝幼年在济源武山南麓石榴寺读书，未满二十岁即离家出游，嵩山、王屋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与当时的著名诗人孟郊、贾岛等是诗友。其虽善诗文，却不善为吏，且吟诗吃茶成癖。常常与大文学家韩愈在一起吟诗品茶，被韩愈称为“茶仙”。他所作的《七碗茶歌》：“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孤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可见喝茶能使我们的心灵得到净化和解脱。此茶歌传至日本，卢仝被尊为日本茶道的始祖。
茶文化中另一位影响至深的人物是“茶圣”陆羽。陆羽著有《茶经》。可以说从《茶经》始，饮茶的功能从单纯解渴或治病升华到了被大书法家颜真卿称之为“流华净用骨，疏瀹涤心源”的境界。“流华”是指清亮茶水，“疏瀹”则是指烹茶、品茶。诗的意思是圣洁的茶水能洗净人的肌骨，烹茶品茗可以修身养性，净化人的心灵。这与卢仝茶歌有异曲同工之妙。陆羽正是在长期著述《茶经》的艰辛中，用自己创造的茶道和“疏瀹”的茶水净化了自己，不仅使自己成为“茶圣”而且成为了“情圣”。陆羽出生不久即被遗弃，寺院僧人收养他之后，把他寄养在寺院旁的李姓家中。李家之女李季兰聪明漂亮，顽皮可爱，是陆羽幼年及读书时的伙伴和玩伴，她给了无依无靠的陆羽精神上极大的慰藉。两人分开后，她一直令陆羽魂牵梦绕。可叹的是两人在20年后重逢时，李季兰已遁入空门，成为一名才貌俱佳的道姑。陆羽对她仍是一往情深，关爱有加，常常前往探望。对此，李季兰有诗云：“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表达了她自己的无奈和对陆羽的深情。陆羽为她终身未娶。中国有这样道骨仙风的“茶仙”和“茶圣”，就注定了它滋养出的茶文化不同于李白斗酒诗百篇那般豪爽的酒文化。
中国的茶文化讲究的是茶、茶具、水和饮茶环境。中国是茶的故乡，主要有绿茶、红茶、乌龙茶、花茶等等，可谓名品荟萃。每一种茶都有自己的风范，如绿茶有夫子的达练，红茶是妇人的宁静，花茶则像市井百姓的多彩，而乌龙茶则是色香味俱佳。他们风韵独特，各有千秋。对于茶，可以说一百个中国人就有一百个说法，一千个中国人又有一千种理解。
“壶是茶之父”。中国的茶文化是离不了茶具的。我国茶具林林总总、仪态万千，绚丽多姿，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紫砂茶壶。前些时日，我有幸得一名壶，好友薛君送我一柄当代陶艺大师徐安碧的杰作“元首壶”。这是徐先生专门为江泽民主席设计制作的紫砂茶壶。茶壶泱泱大观，厚重的壶体透着万千气象，遒劲的竹杖竹节，储馨蕴芳，像块经年美玉伫在竹海深处。那一行“一叶香茗藏世界。半壶清泉煮乾坤”金钩银镂般的镌文既有启功的俏，又有沈鹏的疏朗，更有散之的癫狂。论笔法那是先人的，论格调则又是文人的。它融书画、诗文、篆刻、雕塑诸艺术于一体，观之妙不可言。一把好壶就是一首诗，它蕴含的深邃意境让人回味无穷。真可谓一壶茶里蕴藏着一个世界。一壶茶里流转着朗朗乾坤。收藏这样一把名家的名壶，常与朋友对饮分享品茶的快乐，假以时日，那收获的就不单单是一把好壶，更是与朋友们浅唱低吟中留下的无数美好记忆了。
“壶是茶之父，水是茶之母。”沏茶的水质关系着茶汤品质的好坏。好茶需要有好水来冲泡，才能充分呈现茶汤的香醇甘美。《梅花草堂笔谈》中云：“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宋代有一则斗茶的故事：苏东坡与蔡君谟比赛茶，蔡君谟以惠山泉的水煮精品茶，苏东坡知道自己的茶不如蔡君谟。苦思用好水来取胜，于是选用竹沥水来烹煎茶，终于斗败蔡君谟。梅尧臣也有《依韵和杜相公谢蔡君谟寄茶》诗：“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杨万里也有诗云：“江湖便是老生涯，佳处何妨且泊家，自汲凇江桥下水，垂虹亭上试新茶。”这些都说明好茶必用好水，“水是茶之母”的道理。
品茶，不仅讲究好茶、好壶、好水，还讲品茶的环境和境界。明代文人徐文长曾有这样精当的描述：“茶宜精舍，云林，竹灶，文人雅士，寒宵静座，松月下，花鸟间，清白石，鲜绿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飘烟。”近代文人周作人先生论茶道时也有著名的“喝茶抵梦”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所以中国的茶文化不像酒文化那样是大众的，豪放的，而是雅士们的，清静闲适的，且是可以陶冶人的情操的。从不同时代的文人笔下，我们就能依稀感受到茶香的袅袅飘漾和使人愉悦的情怀与韵致。在如今商品经济的大潮里，滚滚的红尘中，已绝少有这般清雅之处和闲适之人了。但如遇此境，再配上好茶，手把一盏名壶，那定是凡人进入了仙境，不飘飘然才怪呢！
我既非山野俚人，又非文人。得半日之闲，于风雪中一人独坐窗前，慢品茶之风骨，在清茶淡淡的苦涩中，体味冷暖自知的人生，顿悟短暂人生中为功名利禄患得患失的不值。身处茶仙卢仝的故里，手握寸柄之名壶，伴一卷闲书，围炉用有君子之誉的济水冲沏嫩香的茶叶，纵是独饮，也是醉人的。近观片片小精灵在壶水中摇曳，远望苍茫太行山上云卷云舒般的漫天飞雪，放牧自己的天性，放飞自己的心灵，在无我的心境中，那是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