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
五步。
三步。
萧正和老猎户擦身而过,相安无事。左前是两个中年猎户,右前是刀疤猎户和那年轻猎户,身后是老猎户。萧正绷紧着神经,握紧了手中的剑。
擦身而过之后,萧正在那一瞬间被包围住了。他握紧了糜贞的手,让她几乎紧靠着自己的后背。他几乎不能控制来源于自己的被害妄想症的恐惧。他沉默着,压抑着,强压着仿佛在欢叫的秋水剑,默默地往前走。那恐惧几乎让他不能呼吸,他仍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萧公子……”
老猎户出声打破了沉默,打破了萧正的沉默。也许他是想起了什么还没说完的,但已经不重要了。沉默打破之后,就是爆发。萧正在沉默中爆发,带着难以压抑的恐惧而爆发。
回应老猎户的是萧正反手斩出的一剑,如迅雷一般的一剑。在所有人包括萧正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正的剑已经斩断了老猎户的人头。老猎户的高高飞起的头颅还带着一分难以置信和不甘的神情,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把还没刺出去的短刀。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血线,然后滚进路边的草丛之中。
那并不是萧正自主意识的一剑,大概是在恐惧压抑之下而爆发的疯狂。他几乎和其他四个猎户同时回过神来,顾不得感叹,他顺着剑上的惯力轮了一圈斩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中年猎户。
宛如一湾秋水,长剑破空斩向了那刚刚回神过来的猎户。
“叔——”
“李二——”
这个大概是叫做“李二”的中年猎户只看到一道极快极快的剑光朝自己斩了过来。耳中充斥了身边同伴的各种哭闹声怒喝声,这一切仿佛放慢了无数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慢慢仰倒,面前的那把剑同样慢慢的用比自己仰倒还快的速度斩向自己。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死定了,耳旁清晰的听到了那些同样放慢了无数倍的声音。
“李……二……小……心……”
“李……二……快……躲……”
“挡……啊……”
“拔……刀……”
“杀……了……他……”
“为……老……叔……报……仇……”
他听到了这些话语,暗自苦笑着。
他躲不开,连捡起猎刀格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向着自己的胸膛斩下。握在那把剑上的,是一只略显苍白的几乎没有瑕疵的手,手的主人,是那个叫萧正的士族公子。
秋水斩到了他的胸膛,如一湾秋水溅起涟漪,血色涟漪。他的整个世界崩散开来,他再感觉不到那个缓慢了无数倍的不知是真是幻的精神世界。常年的猎人本能让他避免了被深深斩开胸腹,他往后仰倒,避开了部分的剑力。但是那一湾秋水仍然斩开了他身上破烂的棉袍,在他的胸腹之间留下一道足以让他失去战斗力慢慢死去的伤口。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血不停的从他胸腹间那道伤口涌出。他竭力睁着眼,想要看清那个萧正的面容,却只能看到天,天色转为阴沉的天。于是他闭上了眼,睡起了人生里最后的一次觉。
那个刀疤和另外一个中年猎户已经提着刀怒目圆睁的对着萧正冲了上来。萧正不进反退,他退了三步。糜贞在他身后,他不能再退。
既不能退,唯陷阵尔。
萧正悍然向前,斩出了三剑。那猎户显然没有和萧正以命换命的勇气,他用手中的猎刀挡下了秋水的三次斩击。然后,猎户虎口迸裂开来,猎刀在脱手而出之前应声而断。秋水刺出,透穿了对方身上破旧的棉袍,直中对方的心脏。萧正的力量已经达到了普通人所能达到的极限,距离修炼者只有一步之遥,这猎户明显并没有萧正这么强的力量。所以他的虎口被震裂了,他的手被震麻了,他的刀断了。他,死了。
“杀——”
仅剩最后的刀疤猎户连续目睹了三个同伴的死,没有被萧正的气势慑倒逃散,而是同样悍然的扬刀斩向了萧正。在萧正刺进那个猎户心脏的同时,他的刀向着萧正斩落。
萧正的剑在对方身体之中,已经来不及格挡。
“伯明——”后面的糜贞看到这里竟然控制不住的失声叫道。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间,她的大兄也是这样。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大兄,是萧正重新带给她希望,她不想失去最后的依靠。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糜贞的反应,此时的萧正眼神已经变了。同样是面临生死,前几次他只是面临死的大恐怖。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这一次,萧正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死。
在萧正的眼中,只存敌我,再无其他。
整个世界一一被剥落,只剩下萧正,一把剑和一把刀。
剑被萧正握在手里,刀悬在萧正头上,他来不及挥剑挡下那当头的一刀。
萧正笑了笑,如六月夏花般灿烂。他松开了手中的剑,往后退了一步。猎刀悍然斩下,斩破了他身前的貂裘,斩破了再往里的汉服,斩破了他的皮肤。但也仅仅如此,这必杀的一刀因为萧正的退步,只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萧正重新往前跨了步,趁着对方新力未生之时,右手握指成拳,直直击在刀疤猎户的心口。
刀疤猎户完完全全的承受了萧正那蓄势而出的全力一拳,他直直的退了几步,嘴里渗出血来。手里原本紧握的猎刀已经无力跌落在地,险些刺伤他自己的脚。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的咳嗽,咳出来的都是血。那一拳伤了他的心肺,他甚至连保持站立都十分勉强。
一拳之威,竟至于斯。
萧正俯下身子从已经倒地死去的猎户身上拔下了秋水剑,抖动几下,甩掉了附在上面的残血。他慢慢向进气少出气多的刀疤猎户,刀疤猎户求生意志似乎很强,见到萧正过来竟然还捡起了再无力挥砍的猎刀。
“不想死吗?放心不下家中的老小?”萧正并没有再触及他绷紧的神经,他站在他身前五步之外的地方,甚至把秋水归了鞘。
脸上满是仇恨怨念的表情的刀疤,在听到萧正谈及家中老幼也明显挣扎了一番,经过一番沉默后他默默地对着萧正点了点头。
“嗯。”萧正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黄坚!”有了第一次的先例,这次对方很快回答了萧正。
“黄坚。很不错的名字。”萧正驻着剑,脸上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道,“能告诉我这一切由来吗?比如那个被你们杀害的人是谁?”他指了指在边上的那具尸体。
只是沉默。
“先前我那一拳,已经震断了你的心脉,就算我不杀你你也活不过几个时辰了。”萧正瞎编虚诈着,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他那一拳的威力到底怎么样,只是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又道,“如果你配合,我也许会给你家里留一笔钱财让你一家老小无忧度日。”
这黄坚许是个顾家的人,听到家人能得到资助,这才不急不缓的讲诉起他们的故事:
他们都是朐县山南亭曲水里的人,平日里打猎为生。近些年来收购皮毛的商客一再压价,以及邻近黄姓豪强和官府联合起来征收的各种苛捐杂税让乡里的人苦不堪言。就在这时黄家的公子黄立派人抢了黄坚的女儿。几个人凑在一起,决定绑了黄家公子,连夜到这朐山来杀掉。
那个萧正刚开始看到的死尸,就是黄家公子黄立。
果然是这样的剧情展开,萧正暗自腹诽着。面上却不见异色,他温和问道:“此去山南亭怎么走?”
“萧……萧公子,你不去曲水里吗?”黄坚见萧正不问曲水里而径直问起山南亭,以为萧正已经不打算顾及自己的家人了,顿时有些急慌了起来。
“曲水里我自会去的,冒犯我等士族的只是你们,与你们的家人无关。若有老小,我自会资助一二。我去了山南亭稍一问路,自然会知道曲水里在何方。”
“萧公子大义。”黄坚奉承了一句,“只是就算是在山南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曲水里。我们曲水里在朐山脚下一处谷地,只有一条小道通向外界。除了官府征缴赋税之人,很少还有人知道我们曲水里。”
“从我身后这条山道下山,顺着南向小道走,便能到山南亭。山南亭亭外往东北方向的一片树林走,穿过树林能看到一条小道。沿着小道直走就能到曲水里了。”
萧正点了点头,示意已经记下。
“萧公子,我等家中老小就托付萧公子你了。”黄坚沉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又咳了几咳,然后闭上了双眼。
萧正微微颔首,右手放在剑柄之上正待拔剑,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萧正停止了自己的行动。
“扔掉你的剑!不然我杀了这个女人。”是那个一直被萧正忽略的那个被萧正评定为胆小无用的年轻猎户。他拿着一把猎户短刀架在了糜贞项上,他用糜贞挡在自己前面,颤抖着用手里的人质让萧正跟自己妥协。
萧正右手一松,出了一小段鞘的秋水滑回鞘内。左手一甩,连剑带鞘扔在身后远远够不着的地方。
“不要紧张!”萧正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