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只有两个人。
原来的墨韵气氛，在这等沉寂中，也似乎不再是书香墨韵，而是更本源的黑。
萧正半躺在床边，张忠侍立在边上。他不开口，张忠面对这经历生死而变得陌生的大公子自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于是房间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萧正睁开双眼，随后打破了沉默：“那，张蕊现在人在何处？”
张忠依旧是恭敬答道：“回大公子，原本张蕊被小人幽禁在大公子的院内，昨日老太爷问清一切后便把她关押在地牢之中。”
“那刺客查清楚是谁了吗？那张蕊家中是何情况，怎么就有如此人物？”
“张蕊的父亲张肃原是并州边军，在军中学了一身武艺，后来回到马邑。在马邑开了一所武馆，传授一些地痞无赖武艺，在马邑也算颇有一些名声。膝下有子女一双，便是张蕊，和张蕊的弟弟张辽……”
“等等，那张蕊的弟弟叫张辽？”萧起眼中精光一闪，却是打断了张忠的诉说。
“是……那张辽虽只有十四岁，却有一身青铜初期的修为，平日横街霸市，手下有一帮无赖……”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169－222。
张忠之后的话萧正根本就没有听到，脑中盘旋着历史上那个张辽的生平简介，大致吻合。如今是184年，雁门马邑，张辽如今便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如果按照原来世界的历史，张辽可是能够成长为武力九十以上的猛将，按这个世界的划分就是蓝晶初期甚至是蓝晶中期的实力。
紫钻天启已经是超越凡人的境界，真正可以万人敌的存在，当世也只有四位隐世。而萧正猜测后世数十年的诸侯纷争，也只能再诞生三位。一个是三国战神吕布，一个是大汉第一剑师王越。第三位自然便是武侯诸葛孔明。
所以蓝晶已经是凡人巅峰的力量，整个东汉末年诸侯纷争，也不过多少个武力值术力值超过九十的强者？至少从演义上来看，绝对不超过四十个。
萧大公子的记忆残留里同样如此，只说萧清，便是被卡在第四级洞玄巅峰数十年不得寸进。而一个蓝晶知命的强者，不管家世如何，便是出身市井，也会让所有的世家门阀奉若上宾。当世据萧起所知，便只有不到二十位蓝晶知命的强者。
萧正心中顿时激荡不已，再无法平静。若是能够将张辽收入麾下，大概不出十年便能有一个蓝晶级别的强者。顾不得其他便想起身，然而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
萧正无奈，只能咬牙忍痛，一边对张忠道：“现在情况如何？可有知会张家，让张家交出行刺之人？”
张忠突然一脸谨慎，压低了声调，俯身对萧起说道：“大公子，小人并无太多了解。只是……听说老太爷下了禁口令，不许任何人提起相关之事。不要说张家，就是咱们萧家也少有人知道大公子是被张家的人害了。”张忠沉默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脸决绝的再次开了口，“小人斗胆猜测。老太爷怕是要……让张家灭门啊……”
“什么？”萧正顿时一惊，想到若是张家被灭门，那他与张辽便是真正的不共戴天之仇了，更谈何想要将他收入麾下。
而后再想，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做出任何会引起蝴蝶效应的事。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只有可能是让原本会死的萧大公子活了过来。但是毕竟再另外一个世界，他作为一个三国文化的爱好者，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东汉末年并州马邑有个汉相国之后的萧家，也不要说知道萧家的大公子在这次事件会不会死了。
如果按照前世的历史流程的话，张辽不会在这次事件中死去，后来更是成为天下有数的猛将之一。如果张家真的被萧家灭门，那么不出十年，萧正就将有一个蓝晶级别的仇敌。
萧正心中纠结万分，说到底他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宅男而已。纵然融合了萧大公子的意识，可是萧大公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文人儒生而已。面对这种状况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却是一脸震惊地愣住了。
张忠见萧正表情，沉默了一会才试探着说：“大公子，这张辽可是你的旧识？”
萧正被张忠这一声问惊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发愣下去。当下脑子一阵急转，想拟出几个方案。
半饷，他吩咐张忠：“我行动不便，叫几个人抬我去见祖父大人。另外让所有人知道我已经无事，你亲自去见萧统领，说是我的吩咐，今天家中的护卫一律不得外出。还有，让人把张蕊带到这里，随我一起去见祖父。”
张忠一一应诺，告退一声出去执行了。
萧正躺在榻上，一声无力的叹息。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看看自己是否能够在这乱世将临的东汉末年获得第一份争霸的资本。
……
马邑萧家，萧清居处。
偌大的厅子只有萧清和王三二人。萧清仍旧一身不变的貂裘，正坐在正中的位子上。王三依旧是一身布衣，不带任何表情的抱剑侍立左右。
飘了一夜的雪，外面一片茫茫的白。
“张家。”萧清打破了沉默。
“那一箭从百丈外射来，余劲未消，仍能破了少公子的气海并将少公子钉在树上。没有白银期的修为和极高的弓术不能做到。张家的家主不过青铜中期的修为……”王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看似张家嫌疑最大，然而王三却不认为是张家之人所为。
“那你说是谁？”萧清突然愤怒道，一双虎目燃烧着理智，如同一只暴怒的猛虎。
“王三不知。”王三丝毫没有因为萧清异常的愤怒而有任何诧异。
萧清这怒来得莫名也去得莫名，转眼间他就冷静了下来，然而眼中仍残留着凶焰：“我只知道我的孙儿被贼人射了一箭，至今性命未卜。我不管是张家还是赵家李家刘家，宁杀错一千，绝不错过一个。”说完他不见苍老的脸上竟是一片狰狞。
王三沉默，他熟悉萧清甚至胜过萧清自己，知道这个时候的萧清没有人能够阻止。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冷下了脸，应诺一声：“是！”然后不再多说什么，快步走了出去。
萧清垂首假寐，脸上露出一丝苍老的苦笑。
在空荡的厅堂里，他低声好像说了句什么，没有人听到，似乎连他自己也听不到。
……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侍候萧清饮食起居的老仆的声音。
“老太爷，大公子醒了，如今在院外等候，说是要见您。”
原本突被打搅有些不悦的萧清猛然睁开眼，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带着些迟疑的询问道：“你说什么？起儿醒了？”
“是，大公子已经醒来了，立刻就来见您了。”
萧清起身，竟是不顾身份自己开门走了出去，一边吩咐道：“快让他进来，外面还下着雪呢，别让他受寒了。”那老仆急忙应诺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会萧清就看到了萧正，萧正躺在病榻上，因为找不到担架之类的东西，他干脆直接让人将整张病榻抬了过来。
萧正恭声道：“孙儿见过祖父，重伤未愈无法向祖父行礼……”
这是他真正的亲眼看到了这个被称之为萧家卧虎的萧家老太爷。他不露痕迹的用清澈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祖父。一张儒雅而不显文弱的脸，不说过去，现在将近古稀的他也仍称得上是美男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身材也显得高大英武，虽然一脸慈祥仍让自己觉得压抑的上位者的气质。萧正在心中默默给了萧清一个评价：枭雄之姿。和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一代枭雄曹操是同样的人物。
心思敏锐如萧清只是看见萧正第一眼，就直觉的感到萧正和以前的不一样。不过他却不如何在意，只要仍是自己的孙儿就行了，若是经历了这次生死还不改变的话，反倒让他失望。只是纵是他再睿智，迫于时代见识的局限，也不可能想到萧正的真正身份。
“无妨，起儿你重伤初愈，不好好休养却是折腾这般干什么？”萧清言语间略带些责备，却是一脸慈笑，吩咐下人将萧正抬进厅堂。
“祖父，孙儿是想起了一件要事要与您商榷，只是不好让您亲自过去孙儿那边……”萧正仍是一脸慈孝，只是身体实在沉重，根本无力过多的动作。
“什么要事，等你伤愈再说不行吗？你这孩子……”
“祖父，孙儿这件要事关系重大，实在不能拖延……”萧正无力的说道，看看萧清，再看看左右簇拥着的仆人，萧起却不好多说。
萧清自然知道人多口杂，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纷纷应诺退下，厅中只剩萧正和萧清二人。
萧清此时不再是卧虎，只是一个陪着孙子的老人，他一脸慈祥不在乎什么礼节，直接坐在了病榻边上。
“起儿，现在只有我们祖孙二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祖父一定答应你。”
萧正并没有多虑，直接开口问道：“祖父，孙儿听张忠说，您要将张家灭门为孙儿报仇？”
一言既出，萧清脸色登时一变，然而瞬间又是一脸慈意：“起儿，这件事不要多提。祖父知道你心善，不忍多造杀虐，不过这却只是书生之见。唯独这件事，祖父不能答应。”
“祖父，既然孙儿如今平安无事，何不与张家化干戈为玉帛……”
“书生之见！孔圣都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萧清从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蠢人。若是你此番不能醒来，只灭张家一门何济于事？便是屠尽整个马邑县城，而难以泄我心头之愤。”萧清却是离开了病榻站起身来，一番话语振振有声，由不得萧起反驳。
萧正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是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萧清。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开口低声道：“祖父，孙儿想求祖父放过张家，却不是因为孙儿心善，不忍多造杀虐的缘故。”
萧清这才有些疑惑，却不开口，等着萧起的下文。
“孙儿此番险死，却是祸福相依。在这昏迷的三天里，孙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得就像经历了另外一次人生。在这个梦之中，孙儿领悟到了一些道理。正如祖父先前所说的孔圣之言，孙儿决意要做一个以直报怨之人。不论世间如何蜚语，只随本心而行事。”
萧清沉默着，脸色沉静如水，目光如炬的看着萧正。直把萧正看得浑身发毛，想着是不是之前的言语有什么漏洞引起萧清的怀疑。
萧清却又坐到了病榻边上，用手拍了拍萧起的肩膀，随后是一声快意的大笑：“萧家列祖列宗有灵，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我这孙儿历经这次生死，终于成长了。我萧家后继有人了。”
萧正心中长长出了一口大气，定下心来，面色从容地看着萧清：“孙儿，聆听祖父的教训。”
萧清微微一笑，看着萧正点了点头，却突然一问：“起儿，你今后打算如何？”
“祖父，孙儿不明，请祖父明言。”萧正确实一头雾水，不知萧清的言外之意。
萧清面容肃穆，却并不在意的重新问道：“起儿，你想要什么？名望？财富？学识？还是冠绝天下的武力？还是权力？”
萧正并不会读心术，不知道萧清所想，却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回答将会对自己有很大的影响。只是不知道萧清所希望自己选择的是什么？最终萧正还是选择了遵从自己的本心，就和之前对萧清说过的。
“祖父，您所说的孙儿都想要。然而如果只能选择其一的话，那么孙儿想要权力。有了权力，不管是名望，财富，还是学识都可以拥有。”
萧清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依然是沉静如水。然后他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
“权力也有大小多寡之分。起儿你是要小如萧家的权力？或者是要统领万军之权力？还是要为一县之长，治理一县？还是一郡之太守？还是坐拥一州之诸侯？……”
“孙儿……”萧正说不出口，他在害怕。他的智谋远不如萧清，更不用说萧清比他多出数十年的人生经验。不过，已经到了这里，算是箭在弦上了吧。本心！他这样想着。
“孙儿……想要天下！”
“天下？”
“天下！”
出乎意料的，萧清并没有过多惊讶，只见他低头无语。萧起同样没有说话。
整个厅堂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能听到灯烛燃烧的声音。窗外望去，能看到漫天飘落的雪花，一片一片，美得像死去的白。
“好！既然我孙儿有如此之志，便是搭上整个萧家又如何。”
许久之后，萧清终于开口，却不是大斥萧起的大逆不道。让萧正大吃了一惊，毕竟这时候的汉王朝天子在天下还是至高无上的，延续了无数年的儒家学说，君权至上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纵使十年后皇室威严一落千丈，甚至天子都沦落为傀儡，只是名义上的天子。然而在这个时候，黄巾之乱还没发生的时候，就算言语间对皇室稍有不敬都是大逆不道，何况萧正方才明目张胆的篡汉之言。换成任何一人都会闻之色变，直呼大逆不道的。
萧清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才他虽然已经猜到萧起想要说什么，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萧起真的将那两个字说出来时，他也是忍不住的心里一颤，只是他城府颇深，未形于色而已。
“祖父，难道你不觉得孙儿此言实在大逆不道吗？”萧正忍不住疑惑问道。
“确实大逆不道！天下间没有谁比你更大逆不道了。”萧清声色俱厉的喝了一声，之后却突然一阵长笑，“可是我萧清也是离经叛道的人，难得起儿你一番险死还生，竟是萌生了如此志气，祖父不如你啊。而且我观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便用整个萧家助起儿你成就大事又如何。若是事败，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死不足惜，萧家也不过早上百年灭族而已。”
“祖父豁达明察，孙儿敬佩万分。祖父且听孙儿详说一二。”
“起儿你但说无妨。”
萧起整理了一下脑中所想，开口道：“如祖父所言，孙儿同样认为这天下将乱，若非如此，孙儿绝不敢有如此野心。先前孙儿说过，在昏迷的三天内，孙儿仿佛经历了另外一场人生，因此也敢想从前之不敢想，敢行之前之不敢行。如今想来，只能说是上天赐福予孙儿。”
“孙儿之前只是一介书生，虽然也有一身武艺，说到底也只是一介书生。一心只思继承萧家，仕官予朝廷之事。然而这番生死，孙儿却仿若新生一般。想高祖当年也不过是一介亭长，却能乘乱世而起，开创大汉基业。当今天子昏庸无能，荒淫骄奢，官吏贪赃枉法，盘剥百姓，大汉已经是病入膏肓之体，行将就木之躯。这等朝廷着实不值得孙儿报效。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孙儿虽然并非秦皇汉武那般雄才伟略，却也想趁这乱世而起。”
“好！不愧是我萧清的孙子，不愧是我萧家的子孙。”萧清听得竟是心潮澎湃，拍塌而起，随后问道，“起儿你且说说，你如何看出这乱世将临？”
“祖父你可曾听闻过太平道？”
“略有所闻，如何？”
“如今这天下灾荒四起，民不聊生，这太平道打着众生平等的旗号，吸纳了无数民众加入。如今教徒怕是有数十万之多，而太平道为首的张角三兄弟，也并非只是一心为民没有野心的人。依孙儿看，只看不出数月，太平道的这数十万教徒就给大汉带来一场大乱。”
“起儿的猜测有理。那么起儿，你打算如何做？”
“祖父，孙儿首先要秘密练起一支强军，明面上可以作为我们萧家的护院和私兵。随后便要广纳贤良……”
“看来起儿你确实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起儿了，祖父很欣慰，怎么不往下说了？”
萧起突然停下，却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来找萧清的。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昏黑下来了。暗骂一声，他开口道：“祖父，那张家如何了？”
“突然又说张家做什么？起儿，祖父如今已经知道了你的大志，也知道你并不是因为妇人之仁才求祖父放过张家。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子？起儿，你要知道，成大事者，怎么可以为美色所诱惑？妲己褒姒，祸国殃民啊……”萧清听得他又说起张家，以为是因为那个叫张蕊的女子，顿时说教了起来。心中有些不悦，暗想虽然起儿心有大志，心性变化极大，却始终还是年少，对美色不够克制啊。
“祖父，孙儿并非是因为美色。孙儿所想，若要实现孙儿之志，必须有贤良辅佐。而那张蕊之弟，孙儿之前有所闻，此子颇具潜力，若有名师指点，说不得不出十年，便可得一黄金期的战力。而如果祖父将其灭门，孙儿不止少了一个人才，日后孙儿也将负上睚眦必报的恶名，又有几人敢来投效孙儿？”
萧清听得一一点头，心中赞叹，却无奈道：“原来起儿你是这般想法，倒是祖父做错了。不过我已经将王三派出去了……”
他往窗外望了望天色，一声叹息，“这个时候，怕是已经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