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曹奶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斑驳的落在房间里，光影之间悬浮着某些颗粒，悠闲而自在。我倚靠在门框上，看着曹奶奶呼吸均匀，丝丝银发闪着柔和的光，嘴角带着一抹安静的弧度，想来内心是安逸而恬静的，这大概得益于杜郁的到来。我再一次想到了我妈，如果人生平顺，晚年的她应该也是如此吧，可是这个世界生不由人，死又怎么会由人呢？
一个人有很多种死法：自杀，是一种主观愿望，其实人是拥有这个权利的，但此举往往伤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人，所以多为身不由己；他杀则是大凶之兆，这辈子所有的痴缠怨恨估计要带到下辈子去了；至于，寿终正寝说到底也不过是油尽灯枯。所以，我并不清楚我妈到底属于哪一种，或者说我要不要去深究她死亡的真相。
人总是会有初始记忆的开始，比如你的初始记忆是一个苹果，一个小鸟，一个背影或者是一种味道。而我的初始记忆的确来自于一种味道——血腥味儿。
我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发了疯似的男人用酒瓶子砸了一个女人的头，那个女人没有吭声，但血却顺着前额流了一脸。我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哭，但那个男人在听到我哭的时候猛的冲过来，抬起了脚，我不知道他要干嘛，对于小小的我而言，他太庞大了。一刹那间，有另外一个身体挡住了我，然后那一脚正踹在她的心口，我吓得瞬间不能喘气，那个女人就倒在了我身边，我用小手摸了她的脸，手上便沾了血，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血腥味儿。
我妈吴惠珍在我眼里是个异数，就好像在她眼里我是个另类。但我这个另类没脑子，或者说去繁就简，但我妈那个异数就是一个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迷。比如说，她为什么会嫁给岑大胜？为什么受了岑大胜那么多欺负，还能一起生活十几年？为什么那么刚强的人竟然从不反抗，而任由自己伤痕累累？我妈和岑大胜本该是俩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我妈是妇产科医生，虽然因为一些缘由被排挤到后勤但也不能掩盖她是医生这个事实。我爸岑大胜是一个大货车司机，酗酒、家暴、粗糙的犹如秋天被剥落的桦树皮。我姥姥、姥爷虽然不亲近我，但却知书达理，待人温和。我奶奶却浑身犹如长了刺一般尖酸刻薄。是的，门不当户不对，俩家人的反差也着实让人觉得怪异，但我们的确是一家人，哪怕只是表面。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晚上就睡不好觉，因为害怕，总是会被一种怪异的声音吵醒。那种声音闷闷地，想喊出来却不能喊，不喊却万分难受，这种声音来自于我妈和我爸。被吵醒的我会揉着惺忪的眼睛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然后会看到我爸趴在我妈身上，我爸表情狰狞可怕，我妈则咬紧牙关不肯发出声音，但我爸却啃着我妈的嘴巴，嘴里嘟囔着：“你给我叫出来，你不是很会叫吗，你叫啊。”我妈奋力抽出一只手想要推开我爸，但我爸却狠狠地掐住了我妈的下颚。我哇地一声就哭了，我的哭声惹来我爸凌厉的眼神，我爸向我伸出大手，我妈突然翻身跃起护住我，这时我才发现我爸和我妈俩人都是光着身子，我的哭声就这样戛然而止。
那时，我很盼着岑大胜出车跑长途，那我们就犹如过节一般，至少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甚至小小年纪的我竟恶毒的想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但他总是如期回家。回家后的那顿晚饭，他一定会喝酒，而喝了酒之后的那个晚上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爸****着身体，胡乱撕着我妈的衣服，疯狂地压在我妈的身上，我妈总是在反抗的时候看向我，如果我正瞪着眼睛看着她，她便不再反抗，而是任我爸胡乱动作着。我拱在被窝里，露出一丝缝隙，看见我妈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任由我爸揉搓着，我见过我妈眼角滚落的泪珠，也见过她眼底里迸发出的绝望气息。
我爸和我妈之间的战斗往往都是从黑夜开始，间或夹杂着让人莫名燥热的声音，或是伴随着熏死人的酒气，或者伴着或浓或淡的血腥味。直到有一次，我妈抽了一把剪子想要扎进自己的脖子里，那一刻我看到裤子还挂在脚脖子上的岑大胜一把抓住剪刀，跪在我妈面前，眼神冰冷却好似要哭，总之表情别扭得很。然后我妈把我抱到了我奶奶的房间。从此，无论我奶奶怎样骂，只要我爸在家，我就会被放在我奶奶那儿，挨着我哥睡，那时候岑波7岁，我却很喜欢他那温暖的小小的怀抱。
太阳升起，白天来临，一切都会恢复平静，大家好似都忘记了黑夜里曾发生过什么。
白天，我妈会很平静地走出家门，虽然对谁都不热络，但依然礼貌得体。虽然背后有人对她时时围个围巾很是不屑，但她们也承认的确好看，只有我知道她一年四季都围着薄厚不一的围巾为的是挡住深浅不一的痕迹。
白天的岑大胜也是一幅忠厚老实的样子，总是离妈妈半步远，遇到认识人也会憨憨地打招呼，突遇我妈不小心绊一下，也会紧张的拉住她，温和地说‘小心点’。以至于虽然很多人认为他们不般配，但却说妈是有福气的，遇到大胜这么一个知冷知暖的人。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发现岑大胜的手会抖一抖。所以这个世界上谁过的好或者不好，谁又真的知道呢？
从我有初始记忆开始后的十年，我就是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爸折磨我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如何结束这一切。直到有一天我爸临出门的时候破天荒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笑着说：“这丫头也长大了。”然后，我看到我妈手里的饭碗落在地上碎了。那天晚上，我妈久久地端详我，说：“事情总要有个结束，是吧？”我看着她冰凉的眼神，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那晚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早晨才发现临城下了一夜的大雪，放学后看着哭天抢地的奶奶我才知道——岑大胜，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