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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向她夸奖金根,说他是这里的积极分子。又告诉她当了劳模是多大的光荣。金根坐在床上扭怩地笑着,没说什么。

“现在你回来了,好极了,大家一心一意的生产”,王同志说。“把生产搞好,还要学文化。趁着现在冬天没事的时候,大家上冬学,有镇上下来的小先生教我们。

金根嫂,现在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你们夫妇俩也应当大家比赛,他当了劳动模范,你也得做个学习模范。”他呵呵地笑了起来,金根与月香也都笑了。

谈了一会,王同志站起来走了,夫妇俩送了他出去,回屋里来,月香就说:“这王同志真好,连开水都没喝一口。”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样对她说过话,这样恳切,和气,仿佛是拿她当作一个人看待,而不是当一个女人。

“王同志是个好人。”金根说。

但是她注意到非常不快乐,因为那碗稠粥被王同志看见了。

“叫你快点收起来,怎么摸索了这半天,还剩一碗在外头。”他烦恼地说。

她向他解释,因为阿招抱着个碗不肯放,要使劲抢下来,又怕泼出来烫了孩子的手。然后她 也生起气来了。“也都是你,一定要吃饭,我怎么说也不听。”

“真要是听我的话煮了饭倒又好了,谁叫你煮得这样不稀不干的。干饭是不怕泼出来烫手的。”“好,都怪在我身上!”她咕噜着说。“也没看见像你这样,又要吃,又要怕。”“我要吃饭--谁要吃这干粥烂饭,浆糊似的。”“你不吃就不吃,谁逼着你吃?”她把几碗冷粥倒回锅里去热了热。结果金根也还是在沉默中吃掉他的一份。

饭后她到溪边去洗衣服,她蹲在那石级上的最下层,拿起棒来捶打着衣裳。忽然,对岸的山林里发出惊人的咚咚的巨响。她记得她才嫁到这村子里来的时候,初到这溪边来洗衣服,听见这声音总是吃惊,再也不能相信这不过是捣衣的回声。总觉得是对岸发生了什么大事,仿佛是古代的神祗在交战,在山高处,树林深处。

近岸的水边浮着两只鹅,两只杏黄的脚在淡绿的水中飘飘然拖在后面,像短的缎带。

“妈,外婆来了!”阿招远远叫着,跑了过来。

她本来预备今天歇一天,明天回娘家去看她母亲,没想到她母亲倒已经知道她回来了,马上等不及,就跑了来看她。这样远的路,她很不过意。航船上遇见两个熟人,是她娘家那村子里的人,不概是他们回去说的。

她匆匆地绞干了衣服,和阿招一同回去。金根陪着她母亲坐在那里。她姊妹非常多,母亲只喜欢一个小儿子,一向和她不大亲热的,但是几年不见面,见了面大家不免都有些伤感。她母亲老得多了。大家谈起家族以及亲戚间的生育、死亡、婚嫁,谈了许久。她母亲说起新近死了的一个亲戚,说他是给两个干部倒吊起来打,得的吐血毛病。她说说又咽回去了,只叹了口气,说:“你们的王同志好。”过了一会,金根走到院子里去,站在大门口吸旱烟,让她们母女说两句私房话。

她们在里面很久很久。他知道她母亲一定会向她借钱的。

她母亲走的时候,他们夫妇俩一直送到村口。在这山乡里,太阳一下去,立刻就寒冷起来,满山的灰绿色的竹林子唏唆唏唆响着,嘘出了阵阵的阴风。夫妻俩牵着阿招的手站在那里,看着那妇人在大路上走着,渐渐远去。金根猜着月香一定把所有的积蓄都借给她母亲了,她仿佛很不快乐。

第五章 月香回来了没有多少天,已经觉得完全安顿下来了,就像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这里过。 早晨,金根在院子里工作,把青竹竿剖成两半,削出薄片来。然后他稍微休息了一下。他从屋子里拖出两只已经完工了的大竹筐,掇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对着两个竹筐吸旱烟,欣赏他自己的作品。竹筐用青色与白色的蔑片编成青与白的大方格,很好看。 他坐在地下,把长条的竹片穿到筐里去,做一只柄。做做,热起来了,脱下棉袄来堆在椅子上。 一个远房的堂兄弟,肩上担着十几根几丈长的颤巍巍地竹竿,从山下下来,走进院门,把竹竿掀在地下,豁啷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金根只顾编他的篮子,头也不抬。 月香走了出来,坐在檐下补缀他脱下的那件棉袄。两人都迎着太阳坐着,一前一后。太阳在云中徐徐出没,几次三番一明一暗,夫妻俩只是不说话。 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月香觉得腰里痒起来,掀起棉袄来看看,露出一大片黄白针色的肉。她搔了一会痒,把皮肤都抓红了,然后她突然疑心起来,又把金银那件棉袄摊开来,仔细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又把他的袖子掏出来,继续补缀。 金根做好了一只篮子的柄,把一只脚踏在篮子里,试着把那只柄往上提了提,很结实。谭老大两只手筒在袖子里,匆匆忙忙走过去,但是一看见那只新篮子,就停了下来,把一只脚踹进去,拎着柄试一试。试完了,一句话也不说,就又走了。

别的本家兄弟叔伯在院子里经过,没有一个不停下来的,全都把脚踏在篮子里,试一试那只柄牢不牢,然后一语不发地走了。 月香在一张露天的板桌上摆下了碗筷。桌子正中放了一碗黑黝黝的咸菜,旁边一只高高的木桶盛着粥。阿招不知道怎么这样消息灵通,突然出现了,在桌子旁边转来转去。 “嗨,来吃饭啊!”金根愉快地向那孩子大声喊道,其实完全不必要,她早已等不及地把自己的一只凳子搬了来了。他第一筷就夹了些咸菜搁在发她碗里。 月香几乎碰到没碰那碱菜。仿佛一个女人总不应当馋嘴,人家要笑话的。但是金根吃完了一碗,别过身去盛粥的时候,她很快地夹了些菜,连夹了两筷。 一只黄狗钻到金根椅子底下寻找食物。一条蓬松的尾巴在金根背后摇摆着,就像是金根的尾巴一样。 谭大娘在旁边走过,特地探过头来看明白了他们吃些什么。然后一声不言语,走了。近来谭大娘和他们比较冷淡,因为她疑心金有嫂老是在背后对月香诉苦,说她的坏话,恨她唠叨,恨她整天找碴子磨人。金有嫂背后抱怨,当然也也实事。 ****墙高处画着小小的几幅墨笔画。一幅扇面形的,画着一簇兰花;一幅六角形的,画着琴囊宝剑——都是些距离他们的生活很远的东西,和月亮一样远。最上面的一幅,作长方形,经过半世纪的风吹雨打,已经看不清楚了,如同早晨时候天边的微月。 金根先吃完,他掇转椅子,似乎是有意地,把背对着月香,佝偻着抽旱烟。

第六章 金有嫂洗了衣裳,晾在界碑上。那古旧的石桩,斑斑点点一脸麻子。灰黑色的衣服披在碑上,疲软地垂下来,时而在风中微微飘两飘。 “嗳,金有嫂,饭吃过没有?” 她抬头一看,不觉慌了手脚。是王同志向这边走了过来,还有一个陌生人和他在一起,也穿着制服。她向来一看见王同志就发慌,使他也觉得不安,怕她应对失当。这一次她回答得倒很得体,“嗳!吃过了。”她含笑答应着。“你也吃过饭了,王同志?” 他并没有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就匆忙地替她遮掩了过去,大声说:“ 好极了!

好极了!你公公在家吧?” 她慌慌张张走进大让,嚷着:“王同志来了!” 谭老大与谭大娘满面笑容迎了出来。王同志把他同来的那穿制服的人介绍给他们。“这是顾冈同志,”他说。“顾冈同志是上海来的,来研究我们这里的生活情形。他要跟你们住在一起,过一样的生活。” 他们笑嘻嘻地和顾冈招呼。顾冈有三十来岁的年纪,瘦长身材。戴着黑框眼镜,眼镜框再加上他的浓黑的眉毛,仿佛犯了重。他的棉制服是上等的青哔叽面子,而且是簇新的,看上去仿佛他没有穿惯解放装,有点周身不合褶。他向他们解释,说他是文联派下来的一个电影编导,下乡体验生活,收集材料。 有一个民兵小张同志,是王同志的勤务员,挑着顾冈的行李,气喘喘地从后面赶了上来。顾冈似乎觉得他在这情形下,不能不和他极力争夺,想把行李抢下来,自己搬进去。小张同志又不肯放弃,两人一路扭打着,挑担子的脚步歪斜,几次差一点栽倒在地下。 在土改期间,谭老大家里也曾经住过知识份子,所以他们也习惯了,相当镇静。

他们很小心,决不敢向客人道歉,说吃得不好,房子不好,也不说“同志是上海下来的?”一向习惯总是说“由城里下来”,但那是错误,仿佛表示城市的地位比乡村高。 他们领客人去看他们搁磨盘与农具的一间房。可以把这些东西搬出去,把门卸下来做铺板,架两只板凳上。顾同志说好极了。然后他们回到正房去,大家欣赏他们抽签抽到的那只深蓝色花瓶,是他们分到的地方的东西。 经王同志要求,谭大娘跑了去把金根和他老婆叫了来。金根是劳模,他老婆又是最近“还乡生产”的,很能代表现在一般的新气象。顾冈对他们的印象很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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