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管制法,那些南国人有什么反映吗?”执政官江在原坐在办公室的柔软舒适的坐椅中,对着坐在左边沙发中的内务部长戈多说。他还是很喜欢戈多的,甚至以他为心腹,因为他的工作能力和年龄,一个不会对他的地位产生威胁的年纪,当然他的家族影响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他有些严肃的表情跟这间官邸里最大的办公室融合在一起,让那些初次接触到这个整体的人很容易就肃然起敬了,但对于经常穿梭于此的清洁工和忙碌的秘书们来说,这宽阔的门和高高的穹顶,并不比他们自己家的厕所宽敞多少。
“没什么要紧的事发生,牢骚总会有些,让他们经常到管制所报道毕竟是件麻烦事。好在他们的传统中单纯的东西多一些。”戈多把管制法颁布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包含在他的这几句话里了。
“为什么呢?有时候我想如果地球人也有那样的传统,写历史的人会轻松一些。”
“也会单调起来。”戈多矜持的笑了笑说,“文学家们会抱怨没有战争让他们写。”
“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战争吗?”执政官问。
“战争是迫使敌人服从我们意志的暴力行为,可是在南国人的语言里根本就没有‘敌人’这个词,他们用‘竞争者’来表达那些在手艺或爱情上跟他们有矛盾的人,大概可以这样来翻译吧。他们一直就是一个整体,几乎从来没有分裂过。”
“没有士兵,也没有警察,怪不得费德尔总是吹嘘,他的军队如何简单的平定了骚乱。”执政官几乎是在嘲笑着说。
“并不全是那样的,实际上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南国,总是有那些不法的分子,或者称他们是与集体精神相对抗的人,暴力的手段还是在维持着社会道德的最底线,当然这并不是它的主要功用。”戈多说,“南国星也有类似于警方的组织,但是只有当事人对他们提出请求的时候他们才可以行动。”
“他们难道不害怕那些暗地的勾当吗?”
“没有……黑暗是不存在的,可能是这样吧,没有地球人深入地了解过他们。”
“可是他们却已经很了解我们了,我们自大的太久了。”江在原说。
“所以您授命立法会制定了管制法。”
“是的,我越来越感觉我们正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去,而大多数地球公民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面对敌人他们会有无限的创造力和必胜的信念,而面对仆人却缺乏警惕。”
“那您为什么还力主邀请南国艺术巡演团的表演呢?看了那些表演,人们或许对目前自己的处境更加高枕无忧了。”
江在原站了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修剪整齐的冬青没有说话。
“下一步我们要逐渐遣返那些在地球上工作的南国人吗?”戈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让执政官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赶紧转换了话题了。
“我听说北方大学有个生物学教授最近发表了一些文章,提到了我们和南国人的异同点。”江在原说。
“是的,于金教授,研究方向是人种和基因的关系,他的主要论点集中在相同点上。”戈多说,“显然他是个南国人的同情者。”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研究结果包含了太多感情因素吗?”
“我想是的。可能的话,如果我理解有错误请原谅我对于生物学的无知。”戈多说。
“你从舰队预算里拿出点钱来,以……你找个生物学组织以他们的名义拨给那个教授,让他继续研究”江在原说,“现在就去办吧,把你认为的有价值的阶段性成果随时报告给我。”
“是。”
“还有关于你刚才提到的问题,那些让你担心的南国人,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打发他们回老家的想法,即便除却那些天才素质,我也感觉他们中间藏着我们需要的东西。”江在原说完又看着窗外那些冬青。
“是。”
戈多从官邸的正门前离开的,他不知道执政官现在是否还在窗户前注视着这边,但是他感到今天的执政官流露出了一些与平时不一样的神情,犹豫和焦急。虽然他还那样的威严、给人无名的压力。
可能是他听到了一些传闻吧,戈多心想。最近两起南国人刺杀地球官员的案件或许还说明不了问题,可是不久就会有更多的这种现象发生了,他能预感到。来到地球的南国人很快学会了用暴力解决一切,当他们逐渐融入地球人社会的时候,这种现象不禁让人不寒而栗。
戈多去过多次南国了,在那个被很多人贬称为原始社会的星球上,南国人每天都在卫兵和监工的看管下从事艰苦的劳动,他们的逆来顺受让人吃惊,一个拥有璀璨文明的世界竟然在一支小股舰队的攻击下土崩瓦解,就像伟大的罗马帝国竟然不能抵挡蛮族的入侵,还有历史上的中国人,发明了火药的民族却被来自各个方向的游牧民族蹂躏,文明的意义到底在何方?或者说文明是否也有优劣之分?
“先生回办公室还是回家?”司机问。
“回家。”戈多说。
戈多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是这样,他一直以来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学者,这本来不是一个困难的事情,他的身后是一个伟大的家族,优良的家教传统让他的家族源远流长,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风雨飘摇都能够屹立不到。他本来可以不用考虑太多的事情,专心研究它的哲学和历史。不幸的是他父亲竟然走的那么早,就在戈多毕业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被告知必须代表父亲参与国家的政治,这是家族赋予他的使命。
他父亲几乎可以说是这个帝国的缔造者之一,在江在原的带领下政变成功。政变没有流血,不需要。军队在连年的战争中已经变得非常强大,可是地球本来的统治者,以赫连渊为首的独裁统治集团依然疯狂的扩军,依然不知疲倦的派出殖民舰队找寻银河系里的资源。他们浑然不知自己的疯狂已经让远方的军人们心力交瘁。
人民都盛传赫连渊家族是疯子的家族,因为连年的战争带给他们的除了一个个墓碑没有别的任何好处,甚至地球在银河系里已经成了战争的代名字,很多星球已经结成了同盟时刻防备着疯狂的地球人。越打越穷,越打越变成了文明的摧毁者,不管是被打者还是打人者竟然都逃不出这个怪圈,人们实在看不到战争带来的财富在那里。
赫连渊确实是个疯子。
这是江在原亲口对他说的话,无论如何这句话还是让他震惊了。每个地球人都知道江在原一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军人,戈多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赫连渊和江在原高兴的握手的照片,江在原从一个普通的军校生成长为一个将军然后是一个元帅,以至于最后变成了执政官,都是拜赫连渊所赐啊。每个人都知道反叛是迟早的事,他们猜费德尔,猜戈多的父亲,猜一舰队司令成东山,甚至赫连渊的女儿赫连玉树都成了候选人,唯独没想到那个忠心耿耿的江在原。
我不知道赫连渊是怎么死的。
这是江在原跟戈多谈到他父亲和自己的一些经历的时候说的话,这句话也让戈多感到震惊。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最后带领手下冲进宫里的是江在原,然后赫连渊死了。他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被江在原杀,这不重要,关键是这个疯子死了。可是杀人者竟然不知道被杀者是怎么死的,这是在让人匪夷所思。
“战争至少不会现在就结束”,这是戈多的父亲最后的时刻讲的很多话的其中的一句。那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弥留之际当着家里面很多人的面和戈多讲了很多,他害怕他不认真承担自己的责任,他要求戈多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遵照江在原的命令行动。对这些嘱托戈多有些时候回忆起来感到不好理解,实际上父亲并非一个盲从愚忠的人,那不是他家族的传统,他想或许父亲只是害怕自己在执政官面前骄傲自大,或者不听调遣最后损害了家族的荣誉。从小这样的教导实在是太多了,仅仅是学习祖辈流传下来的为臣为官的原则就几乎占去了他一半的青春期。
这一幕幕都在戈多眼前不断地闪现着,当面对执政官和庞杂的公务的时候他时常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不是因为体力或者智力的原因,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江在原那欲言又止的神态,那些在街上游行要求结束战争的普通公民那种迷惘的眼神,他觉得这个世界和他一样太需要休息了,或许只有真正深度的休眠才能最终获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