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彰无比后悔，怎么就被老程的几句话给感动了呢，还乐呵呵的把土豆说了出去，结果现在整个右武卫都是乐呵呵的，就自己过着凄惨的生活。
早起的鸟儿是有虫吃，但早起的的虫儿可是被鸟吃的。叶明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失眠没事出来溜达结果被吃掉的虫儿，就算是鸟，也是被枪打的出头鸟。
后悔也没用了。老程经过制盐、练兵还有土豆之后，对叶明彰的本事有了很大的了解，凭借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积攒下的阅历，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如此一来，叶明彰的苦日子算是来了。
一大早便要起来，虽然不用出操，但也要跟着老程后面，听老程说着军旅里的一些规矩和说道，不听还不行，老程时不时的就要发问，答不上就是一巴掌。中午的那顿饭也没了，因为上午采出的盐已经运回大营，叶明彰要去清点入库并进行记录。这本是军需官的任务，如今成了叶明彰的。倒是不繁重，却颇为麻烦。至于下午，则要跟着老程练字。老程虽然是个武夫，一手字倒写得不错，自然看不上叶明彰那一手还不如狗爬的字，正好近日陇右无战事，便临死当起了教书先生。
老程当教书匠是什么样子，叶明彰就是不用想也知道，绝对的奉承“严师出高徒”，事实也果然如此。下笔错了，写得差了，风骨偏了，只要叶明彰出了一点儿小差错就是一戒尺抡过来。叶明彰也记不得自己到底被打了多少下，只是每晚临睡前都是趴着的，实在是躺不下去。让程处默看了一回，后脊梁被打得通红，即便是从下被老程的棍棒教育出来的程处默都一阵咋舌，于是越发不敢触老程的霉头，硬是磨了个监工的差事，远远得逃开，徒留处在水深火热里的叶明彰一边大骂程处默叛徒，一边接受老程的暴力教育。
老程是为了自己好，这一点叶明彰很清楚，若不是如此早就打滚撒泼耍赖了，哪能硬生生的受着。殊不知老程对叶明彰这种态度也很满意，由此愈发上心，对其管得愈发严了。如今的叶明彰无比期待每十日休息的那一日，只有那一天才能脱离老程的魔掌，躺在自己的躺椅上悠闲的晒太阳。
只是一想到还有七天才能休息，叶明彰不由愈发苦闷。
天天跟着老程屁股后面被耳提面授的，许多事情即便老程不说，叶明彰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右武卫来陇右哪里是戍边练兵，都是做给突厥人看的！一开始倒是真存了这么个心思，但头一个多月伟大的李二陛下接受了兵部尚书杜如晦和代州都督、定远郡公张公瑾的建议，准备反攻突厥，所以才有了柴绍、薛万均、薛万彻进击灵州，才有了右武卫开进陇右。
说是诛杀流寇反贼保卫商路，实际上右武卫是在分化削弱草原上的部落，间接削弱颉利手下的大军，顺便挡住突厥西进的道路，到时候与东面的灵州相呼应行掎角之势以夹击颉利。颉利自然不是蠢货，能逼得李世民签下渭水之盟的人物自然不会是傻的，大唐的两支军队开到眼皮底下想要干什么就是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所以，颉利抗议了，这才有了戍边练兵的说辞。在叶明彰看来，这一大年右武卫杀得这么多流寇反贼，根本就是颉利派来的。
事实上颉利差点就成功了，右武卫这一年多在陇右的日子很难过。由于离关中较远，粮草补给很难，所有东西都要省着用，盐更是短缺。醋布那东西虽然可以佐味，但坏处要远远多过益处，若不是叶明彰莫名其妙的出现弄出了个制盐妙法，等真的反攻突厥的时候右武卫能有多少战斗力还真是难说。柴绍、薛万均和薛万彻平定灵州，虽说是为了剿灭梁师都，却也未尝没有打通粮道的意思。
所以说，陇右平静的样子都是假的，老程稳坐中军帐的样子也是装的，心里头还不知道有多烦。每日里明着派出去的军士虽然是有数的，但归营的时候有多少压根儿就没人去查，总是会少些人。那些人去哪儿了？自然是被老程派出去扫荡了，顺便保护保护粮道，如今又多了保护盐道的工作。叶明彰一开始也没有发觉，但谁叫他是管盐的，而右武卫每天能制多少盐叶明彰心里是有数的，运回大营的总会少一点儿。每天少一点儿，每天少一点儿，军卒又不可能出现偷懒的现象，再猜不出少的盐去了哪儿叶明彰也不用活着浪费粮食了。
叶明彰很清楚，陇右虽说没有大战，但小战却是天天有，所以当他看到一身是血的程处默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惊讶，倒是觉得突厥人的反应有些慢了，右武卫挖了一个月的盐了才想起截，实在是迟钝得狠。
老程很生气，将军中将领有一个算一个指着鼻子骂了一遍，顺便砍下了斥候队长的脑袋，如今还挂在辕门上喝西北风。五百突厥人已经不算少了，竟然摸到了右武卫的眼皮子底下，截了盐又杀了人，最后耀武扬威的退回草原，这斥候队长就是不死也得死了，很明显的失职。
护盐队的领队程处默领手下三百将士死战不退，但到底是步卒，面对来去如风的突厥骑兵有着先天的劣势，只是一个照面便躺下了几十人，便是程处默横着盐车当做临时拒马也是无用，被杀得节节败退。若不是程处默激灵，眼见突厥人来了便点燃一辆盐车示警，只怕这三百人一个都回不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骑兵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程处默也受了罚，折冲校尉的军衔被撤，成了一个百夫长，若不是看在他死战不退没有丢右武卫的脸，只怕会被一撸到底。作为右武卫大将军的长子，在这种时候程处默的身份反而成了累赘，别人丢了盐车打了败仗受到的可能是一顿训斥，程处默不仅被降了职，还被罚了二十军棍。但到底是老程的亲儿子，看着杀得一身是血的程处默心中还是略有不忍，军棍就暂且记下了，日后再罚。
叶明彰皱着眉头进了军医的帐篷，看着满帐篷缺胳膊少腿儿的士卒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虽然被浓烈的血腥味呛得直反胃，仍忍了下来。没有理会这些伤兵，也不需要他理会，军医们已经忙成一团了，止血的止血，包扎的包扎，还有几个家伙时不时地拿烧得通红的烙铁烙在残肢断臂处。像这种缺胳膊少腿儿的伤员在军中根本没法得到很好的照料，基本上都是把肉烙死来止血，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扛过去了就拿着朝廷的抚恤退伍回家，扛不过的自然就一命呜呼了。
程处默跟前儿没有军医，因为他把所有的军医都赶走去救别人了，自己只是简单包扎了下伤口就罢了，神情没落地看着满帐篷痛苦嚎叫的伤兵和忙里忙外的军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叶明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程处默这副痴傻的样子，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眼睛再一扫，看到程处默身上胡乱包扎的地方已经被血染得通红，甚至有血流了下来，在程处默坐的位置留下了一滩刺眼的痕迹。叶明彰心下一紧，快走两步伸手往程处默脉门一搭，随即一把扯开被包住的伤口，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痴傻，被打击了，分明是失血过多！叶明彰仔细一看，就见程处默的后背上有三道不断往外渗血的刀伤，一道比一道长，最长的一道足有一掌多长，很深，止血的金疮药根本就没用。
不止是叶明彰，跟在后面的程东看到自家少爷伤得这么重，眼睛当即就红了。一回神揪住刚好从身边经过的一个军医就要发作，却被叶明彰拦了下来。也不理程东，直接开口说道：“程叔，现在赶紧给我寻些烈酒清水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我记得程伯伯那里都有。再从军需官那里给我弄几根细一点的针，顺便杀头羊，把肠衣取下来拧成线，不要太粗，找心细的人来做，记得弄之前把手洗干净。快去快回，多找些人，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晚了只怕……别愣着了，快去！”
把听得愣住的程东打发走，叶明彰开始专心清理程处默后背上的血迹。别看刚刚跟程东说得一本正经的，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的。天知道，上辈子叶明彰根本就不是学医的，医院都没进过几次的主儿，此时却要给程处默缝合伤口，有多紧张可想而知。可是程处默的伤口必须要缝合，这时候又没有别人会，西方那群家伙还要等一千多年才研究出来，自己虽然只是在电视上看人缝合过伤口，但也算是有了经验，总比身边这群拿石灰当止血的二愣子军医要靠谱。
清水、烈酒、金疮药和针很快就送了过来，至于羊肠线还要一会儿。叶明彰让人端了喷开水过来，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浸湿拧干，随即把程处默放趴下，小心翼翼地把后背上的血迹擦干净。
连着换了三块布，倒了六盆水，才把程处默的后背擦干净。这家伙就没怎么洗澡，后背脏得不成样子，叶明彰虽然一边擦一边骂，还是用心得弄好，不然一会儿根本没法缝合。拿过金疮药打开闻了闻，还好没有石灰那股子怪味，看来是药材做的，这才放下心来，一点点儿均匀地给程处默上药，虽然一上上去就被血冲走不少，但到底是有用的，叶明彰见此紧皱的眉头才不觉舒缓了一点。
轻轻叹了口气，在清水中把手洗干净，取过针在火上烤了烤，算作消毒了。又拿过一块干净的布，在开水中过了一遍，再用烈酒冲一遍，小心翼翼地避开上好金疮药的地方在伤口周围擦拭起来。也幸亏此时程处默已经昏了过去，要不然非得疼的乱动。叶明彰可没处找镇定剂和麻醉剂，程处默这一昏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忙完了这一趟，羊肠线也被程东送了过来。叶明彰看着还带着血的线本想骂人的，但面对程东那副面孔又实在开不了口。挥挥手让周围的人散开，一把将羊肠线丢进干净的温水中洗净，再用烈酒冲了一遍。叶明彰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消毒是没错的，总不能用带血的线来缝合吧。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取针穿线，小心翼翼地在程处默的伤口处缝合起来。羊肠线很容易断，叶明彰不敢使太大的劲儿，这速度自然就快不起来。慢慢地逢，缝好一处伤口就上一边药，再包扎起来。等叶明彰将三处伤口都缝合好，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因为是一直弯着腰的，等叶明彰直起身时不由得一阵头晕。扶着床缓了会儿，拿起一旁的干净布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回过神来，当即吓了一跳。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聚集了一堆人，都呆呆地看着自己，叶明彰却没有心情理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抓过程处默的亲卫让他仔细照看，别让程处默翻身压到伤口，随后便领着程东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