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开站在樱花堂前。
他在等一个人。
刚才他放射了两次烟花响箭,一次是命荒原回樱花堂,一次是在等他的另一枚棋子。
不多时,他等来了这个人。
这是一个对男人有致命吸引力的女人。
她年约二十,一双细长的新月眉,妩媚的又似黑珍珠般精灵的眼睛,秀挺白皙的鼻子,魅惑的红唇,恰到好处地嵌在这张精致的鹅蛋型的脸上。光洁的额头上,头顶的发髻呈云朵状,发髻后方一头婉约的青丝垂至半腰处。她身着一袭淡蓝色的棉衫,在冬天的布景下像是从冰雪中走出的绝世女子。
只见她俯身轻轻地将云飞扶起,让云飞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自己一只手抓住云飞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缓缓地离开了。
高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转身进入内堂。
我已经梳洗完毕,见他来了,略略施了一礼:“义父。”
他见我这身打扮,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洗了澡,换了衣服,还打扮得这样光鲜?你要知道你这次的任务是混入中原武林人士当中,窃取对我们有用的情报。”
我不解道:“这与我梳妆打扮有何干系?”
他道:“据我所知,阳尊他们逃到了黄尘镇,此地被群山包围,易守难攻。他们现时在入口处接收逃难的中原百姓和受伤的武林同道,你这身打扮怎能不引起那些人的怀疑?这次义父是要你乔装成一个逃难的中原百姓。”
我道:“我懂了。”于是跑到门外有泥土的地方,在自己的脸上抹上泥,又往身上到处揩了揩,觉得差不多时方回去。
这次他满意了,而我心中却七上八下。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则有违侠义。但义父只想完成他的宏图大业,哪会顾及我的感受?此刻我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要失忆呢?现在我对眼前这个人只有莫名的恐惧和绝对的服从,哪来半点亲情?
我只淡淡道:“义父,我去了。但是,女儿还有一事相问。”
“你问。”
“您刚才如何处置的云飞?”
“他被人救走了。”
“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我讶异道。
“那人轻功极高,义父已历经多日的拼杀,体力不济,难以追及。”
且说中原武林高手进入黄尘镇后,日落、风吟和明乔均发现不见了云飞,都以为云飞已经战死,伤心了好一阵。但伤心尚未消解,日落便被委派去入口处接应难民和武林同道。
云飞由离草带着走到黄尘镇的入口,这入口是一座高山下的狭长的隧道,隧道口安装了一道厚重的铁门,门开时只能容一个人横躺着过去,过去约三米时人方可直立而行。
日落一眼便看到了云飞,匆忙上前分别将二人送进隧道,待二人均入内后,方回到隧道口前重新站着。
一会儿,我赶到义父所说的黄尘镇的入口。待我走近的时候,看见洞口立着一个儒雅俊美玉树临风的男子,他长着娃娃般的面庞,极容易让人忽略他真实的年纪,但是他眼神里闪现的智慧的辉光泄露了他早已过了而立。他向我展颜微笑,这笑容我在梦里遇见过千百次——风一样的柔和,阳光般的温暖,青草一样的干净纯朴,一时呼吸竟有些急促。我望着他精致无匹的亲切的面容,突然哽住了,有种欲哭的冲动。这一个多月来,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像这样对我微笑,他们的脸上结了厚厚的寒冰,熔也熔不掉,只有他不吝给予我这样温暖亲切的笑容。不只如此,对他,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令我几乎热泪盈眶。我像一个在冰天雪地中无家可归的孩子,但从他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一刻开始,我知道这颗无依无靠的弱小的心灵从此以后将不再孤独。
我急不可耐地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到我称呼他为哥哥很是开心,笑道:“我叫日落,赶快进去,等会可能还有人要来。”
我登时蒙住了。日落?不正是义父咬牙切齿恨极的两人之一么?竟然是他!为什么和他不共戴天的偏偏是这两个?为什么他就是日落?心里一下子十分慌乱。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笑道:“怎么啦?”
我掩饰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他微笑道:“快进去吧。”
我失望却不甘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名字?”不知为什么,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感觉认识了他很久一般,而且一点也不怕他。
他笑道:“姑娘贵姓芳名?”
他显然把我当孩子了。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阿原。”说完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个名字之前从来没有在脑海中出现过。
“贵姓?”
“无姓。”
这时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从隧道口爬出来接他的班,他拍了拍那位弟兄的肩,仿佛在说:“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而后又对我说:“你先进去,我在后面跟着。我和你一起去平沙客栈。”我听了暗暗欣喜,刚才要离开他独自进去可真有点舍不得呢。
我爬过了约三米长的隧道,发现前面隧道的顶端一下子高出许多,可以直立行走,但也不能容两人并行,可想而知挖隧道的这个人心思有多缜密。
幽暗的隧道里只有我和日落两个人的声音,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均匀的喘息和自己异常的呼吸节奏。不知为什么,从离开义父见到日落的那一刻起,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顿时便落了地。尽管我仍在为失却的记忆耿耿于怀,也在为这一个月来谜一样的乱衣族带给我的恐惧而心慌意乱,但是至少我暂时脱离了义父可怖的嘴脸和压迫式的命令,可以暂时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思想,并且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我的任务,想想自己。
“就你一个人么?你的家人呢?”他温柔地问我,对我满是关怀。
“我没有家,我的家人在这场战争中都蒙难了。”当我撒完这第一个谎后,我便知道以后还要撒第二个,第三个,……,无休无止;以后我的心将永无宁日。可是日落,我没有办法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会原谅我么?
他沉默了一会,安慰我道:“真可怜。别难过,阿原,我会帮你的。”
“真的吗?”
他道:“当然!你这样小就失去了双亲,我作为长辈理应帮助你。还有其他人,他们也会帮你的,放心吧。”
我不满道:“我已经长大了,别把我当孩子看待。而且我都叫了你哥哥。”
他耐心地解释道:“虽然你叫我哥哥,我很开心,可是年岁在那里,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况且我又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在他面前,我感到可以尽情放肆,“我不愿你做我的长辈!”
他无可奈何地笑道:“随你怎样吧。”
他并不因为我的话有所触动,还是把我看做孩子,可我已然隐隐产生了自私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只能由时间来实现。
走过约三百米的狭仄的隧道,我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束亮光,知道那便是洞口,于是加快了脚步。
当我走出这个长长的隧道,加之刚刚经历了一场黑暗的洗礼,觉得这青山叠翠之中天地仍是一片开明。这片偌大的黄土地上,左右两边皆生长了一方高大的褐色的树林,黄土地的中间散落着数十座矮小的茅屋,几间用土块堆积成的简陋的客栈和十数家店铺作坊错落在茅屋之间。坐落在黄土地的正中央的最大的那家客栈门前插着一杆旧旗,旗上用隶书写着“平沙客栈”。黄土地的后方被散落的茅屋店铺挡着,想必种了庄稼。
日落从我身后走到我身旁,我转过身望见他完美的侧脸,春风般的笑容,又呆了一阵,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恍惚间他转向我笑道:“累吗?要不要我背你过去?”
我反问:“你不累么?”
他不说什么,一把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推向前方,双脚腾空而起,像落霞中的孤鹜一般划过天际。被他搂住的感觉真好。这一刻我感到心里很踏实,却又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当我的双脚平稳地落地后,他放开我时,梦便醒了。
平沙客栈立在了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