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柠檬草的味道
海芋的花期是二月到五月,正好在冬春交际,雪白的花朵铺满一地,美不胜收。苏苏记得,两年前的生日,薇然特意带苏苏去了台湾的阳明山看海芋,戴佩妮在《一个人的行李》中就唱到了:“我要一个人去东京铁塔看夜景,我要一个人去威尼斯看电影,我要一个人去阳明山看海芋……”台湾人口中的马蹄莲,其实,也就是海芋。那时正好是三月间。满地纯白色的海芋,薇然哭了。
薇然一定很爱很爱那个人吧。那个人就是她的海芋吧。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时侯,薇然说了一句话:
“苏苏,要学会珍惜,懂得珍惜。谁也不知道你心爱的人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苏苏。”
“所以薇然要珍惜苏苏,苏苏也要珍惜薇然啊!”
后来听说G市也有一处地方种了大片的海芋,是郁园。郁园在G市可是很高等的府院。郁园的主人姓方,常年居住在国外。听说是那主人甚爱海芋,就算人不在园里,也要请养花人在园里种上大片的海芋。郁园真的很大,可以说,在G市再没有这么大这么奢侈的府院了。小学的时候,有一年春游,学校就带着她们见过郁园的外景。郁园的正门很大,比苏苏在法国的那个家见过的更大,更威严。似有一种不让人接近的感觉。当时苏苏就暗想,以后,一定要进郁园,只为了看看那片传说中的海芋。
而后听到了更多的传闻,关键字只有四个字:郁园、日本。大概是什么郁园的主人是日本人,或是郁园是日本人建的,苏苏记得还有一种说法,也是她稍微能接受的一点,郁园的主人去了日本。
既然都是与日本扯上了多多少少的关系,苏苏想进郁园的激情也渐渐消退了。
如今已是七月多,海芋更是少见了。倒是想起了郁园,那儿还会有海芋么?
若真的还有大片的海芋,一定会很漂亮吧……嘴角轻扬,竟多了几分笑意。
“你走神了。”
苏苏回过神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十六岁过后,很多事情都不同了。开始了一种叫做心动的感觉。就像初见慕容琏时的心跳加速,亦如此刻看着他弹琴的背影。
“呵呵,听到你弹琴,想起了很多以前和薇然在一起的时光。”
古因并没有生气,反倒问她:“你母亲过得还好吗?”
“嗯。薇然有我在,当然会过得好啊!你和薇然以前认识噢?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薇然这么喜欢海芋么?她从不告诉我为什么。只说父亲喜欢。可是在法国的时候,只有薇然和我的房间有放海芋啊。不见得父亲哪里喜欢海芋了。”
“我与你母亲只有几面之缘,所以我也不知道。《一棵开花的树》,你试试看。”古因平淡地回答。苏苏有些抱怨却也无可奈何。他都说不知道了,难不成找美国人买把枪顶在他脑门上不成。似乎,很多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他们刻意隐瞒了?
这是苏苏第一次触摸到他的琴。这架中型ForsterAugust三角钢琴,应该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即使他保养地再好,也掩盖不住,琴盖上的一段伤痕,应该是被利器所砸。
深呼吸,回想起第一次听慕容琏读这首诗时的心情、他离去时难过伤心的情绪,右手轻轻抬起……
微笑着在心中默默地感激:谢谢你给了我一段很美的回忆,让我可以珍藏,可以纪念。
古因意外地看着她,原以为,这世上除了老师耿暮秋再无人能弹出他的曲子里的魂了。他是知道这孩子天生对钢琴的悟性好的,但没有想到她竟能悟出七八分这首曲子的感觉。
看她弹琴的样子,多像她的母亲啊!
真正见到楚亦垣的新房是在家具送到那天,苏苏吃惊了。楚亦垣的新房在思源公寓,她站在阳台上竟能看到古因的工作室。他回原来的住处搬东西了,留她在这里看门。苏苏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舒服。
附有阳台的房间经过了扩建,缩小了客厅的体积,他说那个房间是留给他姐姐的。看来,那个家伙还挺孝顺的。不过苏苏对他的疑惑也多了几分,他有很好的家庭?看他开着凯迪拉克跑车,买那些昂贵的家具时连眼睛都不眨,那为什么不住家里呢?他是自己创业的?而且创业有成?觉得后者比较可信,可是再想想他如果是事业有成的人的话应该会很忙吧?那为什么常常窝在“Air”呢?谜一样的人。
“阳台上的景观还不错吧?”楚亦垣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把她吓了一跳:“你走路不出声音的啊!东西搬过来了?”
“嗯,你把这个房间摆设一下吧,女生的心思我可不懂。”
“哎哟,原来我还有这个功能哟!”苏苏扁着嘴无视他,心里琢磨着这阳台上应该种些植物,不然太空旷了,再加个藤椅,一张小桌子,放上一壶茶,再添上几碟糕点……
“喂!”
“啊!”苏苏又被吓到,举起手就往楚亦垣的肩上捶,“你干嘛又吓我啊!我还在幻想着把你这阳台变成天堂呢!肩膀还这么硬!呜哇!”
楚亦垣自顾自地笑,其实,这个小丫头发呆的时候还蛮可爱的。
在苏苏在帮忙下,原本空落落的房间慢慢变得有生气起来。整个房间是洛可可风格的,洛可可风格宛如中国的明式家具,以流畅的线条和唯美的造型著称,苏苏在法国的房间就是洛可可风格的,她很喜欢这种风格。洛可可风格不仅在法国古典家具的历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也是最被现代人所推崇的一种风格。相比于其他的风格,洛可可风格更加带有女性的柔美,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以芭蕾舞为原型的椅子腿,你可以看到那种秀气和高雅,那种融于家具当中的韵律美。但是,苏苏带楚亦垣买的所有家具,都不是法国进口的,而是国产的,更为特别的是设计师将中国风融入了洛可可风格中。可才是苏苏为什么带楚亦垣去那家家具店的原因。
苏苏还特地挑了欧式设计风格浓郁的系列墙纸瓷砖,莨菪叶饰相缠绕的花纹,顶级绸缎面料的雅致,欧式墙纸瓷砖特有的肌理和纹路,使本来呆板的墙面焕发了生机,配上整体造型吊顶,和石膏线的层次,达到更好的空间立体效果,苏苏把自己整个儿贴在了墙上。
“别人把自己贴床上,你是把自己贴墙上对吧?”
“嗯嗯嗯!”苏苏努力地点着头,“你感受到墙的温度了么?呜哇!真的很舒服呢!再说,我可不敢往那床上贴。”
她可没说谎,确实不敢往床上贴,不只因为这是他姐姐的床,也是因为这张床真的太漂亮了!床是楚亦垣从原来的地方搬来的,并不是新床,但是很整洁,很漂亮,粉紫色的公主床,正是苏苏很喜欢的那种。
楚亦垣又从客厅搬进来一个大箱子,都是他姐姐的东西。
苏苏陶醉地看着他把他姐姐的东西摆在化妆台上,“楚亦垣呀,我要是你姐姐该有多好啊!”
楚亦垣动作突然停住,“她已经离开了。”
苏苏楞在原地,她并没有听懂楚亦垣的话,但是她看到了楚亦垣手里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古因和一位美丽女子的合照。那个女人依偎在古因的怀里,两人都是满脸幸福。背景是法国的香榭丽舍剧院。她,是楚亦垣的姐姐?
苏苏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这位是?”
“我姐姐,楚潇潇,她已经死了。”楚亦垣叹了口气,“为了这个男人。”
苏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楚潇潇?古因?楚亦垣,你告诉我他们的事好不好?告诉我,我想知道。”苏苏抓着楚亦垣的手臂,紧紧地抓着。
她想知道。她想知道。古因就像是一个谜,让他觉得好奇。
“六年前,潇潇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古因,对他一见钟情。可是,古因那个时候已经有深爱的人了,爱了十几年,没有结果。潇潇坚持留在他身边,慢慢地,她努力让古因爱上自己。她成功了,可是,那个时候古因却患上了绝症,当时,只有顾氏集团有那个条件治疗他的病。顾氏答应给他治疗,但是,条件是潇潇必须离开古因,而古因复原后,要娶顾氏集团的大小姐,顾一涵。”楚亦垣的声音有些哽咽。
顾一涵?顾一涵,苏苏记得,她是古因的妻子,五年前因车祸过世。他们就是因为而结婚的?
“潇潇答应了?”
“对,她答应了。古因当时已经昏迷,并不知道。复员后,他得知潇潇已经离开。可是潇潇能去哪里?他找到了她。”
“潇潇以死相逼,古因无可奈何,只能和顾一涵结婚。”
“潇潇,在他们新婚的那天晚上,服了大量的安眠药,抢救无效,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
楚亦垣低头掩面。这是一段,他今生今世都不愿再提起的往事。
那是他深爱的姐姐,楚潇潇。
苏苏轻轻地抱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大脑已经完全蒙了。
楚潇潇,楚亦垣的姐姐,为了古因而自杀?古因爱的人不是顾一涵?不是顾氏集团的大小姐。那么,那首《纪念》,是为了纪念他和楚潇潇的感情的。她一直以为古因深爱着她的妻子。原来,她错了。她自以为是的以为,都是错的。古因爱过顾一涵么?顾一涵在他身边两年的时间,他都没有爱过她?那古因一定很痛苦吧!每天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苏苏,你知道吗?见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潇潇,好像,好像。在酒会上,那是我在潇潇离开后第一次看到他那么自然地笑着,面对你,古因笑了,只有面对你。”
苏苏竟不知,那日在酒会上,他随意的一个微笑,竟对她如此重要。
原来,是因为自己长得像楚潇潇,楚亦垣才会和自己结识。
原来,是因为自己长得像楚潇潇,古因才会对自己笑,才会当自己的老师。
可原来,一切都是那么残忍。要由他开口告诉她,原来,不是因为你是苏苏,而是因为你长得像楚潇潇。
可是,是否该情形自己长得像她,所以才能走进他的世界?
苏苏忽然起身往外跑。
她的世界,已经静止了。
时间静止了,路上的行人静止了,行驶的车辆静止了,连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也静止了。
路人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横冲直撞的她。她不在乎,不在乎。
她用力地敲着古因工作室的玻璃门,“古因,古因……”
无人回应。
门锁着,他不在。
所以,这么近。
所以,她房间的阳台可以看见古因的工作室。
所以,她那么爱他,那么爱。
所以才会选择离开,选择祝福。但古因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幸福啊!
靠着门蹲坐在地上,小声抽泣。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她悲伤于每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蹲了大半个小时,古因还是没有回来。
古因的工作室在DT大楼的第九层,偶尔抬头看看电梯右上方的显示多多少少,却始终没有定格在“9”。
今天是周末,大楼并没有什么人在。
想必古因也是不会回来了。
苏苏拉着玻璃门的把手,一下子站起来,但是人还没有站稳,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了。身子靠着玻璃门缓缓滑落……
古因迅速退出会议室,一个下午的会议让他头昏脑胀了。亚洲区青少年钢琴大赛在G市举办,古因被邀请作为这次的大赛的首席评委。虽然淡出这个圈子几年,但是他的声望还在。这几年的生活确实过得很清闲,打理打理院子里的柠檬草,偶尔写写曲子,去各个地方走走,他曾经答应过她,要带她走遍世界的。差不多了。要不是耿暮秋好说歹说,他也不会同意“重出江湖”。自然,这次任大赛的首席评委,也是由主办方三顾茅庐才请动的。下午的会议就谈了一堆大赛前的大小准备。会议一结束,古因第一个离去。助手见他一脸倦容,便问他要不要直接回住所。
“不用了,车钥匙给我。”他只冷冷回了一句。
助手把车钥匙给他。跟了他近十年,古因的脾气他多少也知道些。古因生性恬淡,自成一派,除了耿暮秋和几个师兄弟,当然还有突然闯入的苏苏,并无其他往来较多的人了。古因不在圈子里的几年,他只用负责帮古因订酒店和机票,但他的工资不多不少会准时到账。他明白,古因,只是还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而已。
古因把车开到DT大楼,却没有回工作室,而是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家叫做“颜色”酒吧,里面确实颜色十足,五光十色。古因只一人坐在吧台前,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舞池里灯影晃动。
喝了几杯Tequila,头已经有些晕了,Tequila是龙舌兰酒一族的顶峰。
某些特定地区、使用一种称为蓝色龙舌兰草的植物做为原料所制的此类产品,才有资格冠上Tequila之名。龙舌兰酒又称“特基拉酒”,是墨西哥的特产,被称为墨西哥的灵魂。特基拉是墨西哥的一个小镇,此酒以产地得名。特基拉酒有时也被称为“龙舌兰”烈酒,是因为此酒的原料很特别,以龙舌兰为原料。龙舌兰是一种龙舌兰科的植物,通常要生长12年,成熟后割下送至酒厂,再被割成两半后泡洗24小时。然后榨出汁来,汁水加糖送入发酵柜中发酵两天至两天半,然后经两次蒸馏制取而成。龙舌兰酒更是被称为世界六大烈酒之一。
苏苏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本来就贫血,再加上今天的冲动,该又是低血糖了。
苏苏慢慢地起身,料想今天古因是不会回工作室了。
走倒电梯前,借着电梯门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脸色有些苍白。
跟薇然说过不会回去吃晚饭,手机里的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楚亦垣打来的。犹豫着该不该回条信息给他,却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重又把手机塞回兜里。今天这样突然跑掉,确实会让他担心。
伸手按了“下”键,看着显示从“1”慢慢往上升。
电梯门打开,可她却已经没有勇气就这样离开。
古因醉醺醺地靠着电梯门。
“古因,你怎么……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呀?!”苏苏上前扶他,却被一手推开,古因自顾自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笑着说:“原来是你呀!”
苏苏跑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呢?”
“酒,酒,Tequila,Tequila……”
古因在电子门锁前按了几个数字后,玻璃门自动打开。苏苏把他扶到沙发旁,他倾身一倒就躺沙发上了。苏苏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
听到那首《还记得柠檬草的味道》的时候,古因已经离开了。连他的助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就这样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古因留了一张CD给苏苏,应该是连夜录制的。
CD上只写了一句:还记得柠檬茶的味道
末尾没有标点。
还记得柠檬草的味道…是肯定句还是疑问句?
苏苏记得,那天晚上古因一直喊着楚潇潇的名字。
他们那么相爱,自己又是何必呢!
CD里是古因新写的曲子,《还记得柠檬草的味道》。
七分二十六秒的曲子。
没有其他的话。
就这么简单。
连一声再见也没有说。
莫名地就消失了。
连让她说一句“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古因,我想听的故事呢?”
薇然担心地看着苏苏失魂落魄的样子。
“苏苏丫头怎么了呀?”
“薇然,以前你和古因认识吧?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啊?”
薇然想了很久,才喃喃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苏苏不明白。
薇然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苏苏没有听到她子心里说的那一句:“可是,他不适合你。”
苏苏对古因的情愫她都看在眼里,就像她很少会称呼他为“老师”或是“叔叔”。她当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谈及。
往事,已经很久没有再想了。
古因确实是一个倔的人,对待音乐如此,对待感情更是。
他应该要幸福的。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会找到那个人的。”
古因离开之前,去过“瑾苏”。那时候苏苏还在睡觉。
曾经那个天真的为爱执着的少女,那个为爱人不顾一切的少年,那束纯洁的海芋,都已近该是过去了。
他折下了一枝白色海芋,插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看到她的微笑,他知道她过得很幸福,哪怕有些幸福是从另一个家庭剥夺的。至少,她还有苏苏,还有和中村的那段美好回忆。
“他们回来了。”
古因只留下了这句话。
只有她和他口中的“他们”能明白。
他真的爱过她,爱了十几年。到现在,还爱着。
苏薇然,楚潇潇,苏苏,她们三人是那么像。
只是,他不会知道,因为苏薇然是楚潇潇的亲姐姐。
楚潇潇原名苏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