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的太甜蜜了就会遇见伤心,这句话不幸在我和于莫凡之间应验。我和他居然吵了一架,在我们正处于热恋的时候,在我们的承诺还可以倒背如流的时候,我们居然忍心用吵架来伤害我们的感情。
不可思议,我们不是都很珍惜彼此吗?不是都很在意彼此吗?难道吵架就是用来验证彼此的真心吗?
其实至今想起那次和于莫凡的吵架,我也觉得自己没有一丁点儿错。那次的吵架如果要怪,就要怪于莫凡的小心眼,男人的度量应该像海,可是于莫凡却连小溪都不是。
学校下令让每个班级都要开一次正规的主题班会,目的是为了让学生提高对某些问题的认识能力和学生的自我教育能力,这样的班会在小学和初中时也开过。为了响应学校的号召,班主任命令我和超人布置黑板,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要搞得像模像样。
那天我和超人在黑板上写字画画,忙得不亦乐乎,据说于莫凡和晓菲一直坐在教室的某个角落热火朝天地聊天。聊就聊,我不在乎,一个是我的男朋友,另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现在产生了隔核,但我也没有那么狭隘。由他们去吧。
我觉得我还是挺高尚的,不是吗?一没哭,二没闹,三没上吊,我这不是很乖很懂事吗?
可是晚上放学的时候,于莫凡却板着一张臭脸给我看,我以为他乱吃醋的老毛病又犯了,却没想到他是真的跟我生气了。
“你去跟超人一起走吧,让他给你背书包!”于莫凡看着我,不屑地说。
“你没事吧你?说的什么话?”我没好气的反驳。
“就这话,你爱听不听!”于莫凡一个人往前走,理都不理我。
莫名其妙,他一定神精病犯了。滚吧,滚吧。
我看见姚璐和晓菲拉着手在前面就追了过去,没想到于莫凡也跟了过来,还以为他一个人滚了,真是死皮赖脸,我觉得有些别扭,心里厌厌的。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于莫凡照样要帮我背书包,我本想拒绝,又不想当着晓菲的面和他拉拉扯扯,不然晓菲又该以为我是故意的,又该以为我是在她面前做秀了。我把书包递给他,晓菲突然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悲伤,我和姚璐都看见了。
那晚我们四人踩着月光一路往家走,有说有笑,却很尴尬。晓菲一直显得很沉默,我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她说没有。我又问她是不是脚伤还没有完全好,她勉强笑一下,说早就好了。我意识到自己是在没话找话,心里特别难受,我也沉默了,晓菲却笑了一下,她说她没事,让我放心,可是她的声音到了最后却是让人心颤的忧伤。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学校决定要分文理班,我几乎没用思考就选择了文科,晓菲也选择了文科,姚璐和于莫凡则选择了理科。
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假,晓菲心里那道伤痕仍然流着无法凝固的血,她不理我了,真的,她不理我了,我知道在她心里我再也不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是一个窃贼,一个偷走她爱情的窃贼。我没有怪她,我只是怪自己,那阵子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我就会难过的哭泣,那阵子我还时常做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梦,每次从梦里醒来,都感觉到忱巾的潮湿。
我发信息给于莫凡,让他对我不要太认真,于莫凡回了信息,他说很多事我们都没法下定论,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身不由己。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关掉手机,突然有了那种要流泪要大笑的冲动。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老师却还在讲课,很专注的,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累了,伏在桌子上,目光禁不住溜到了窗口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此时,天空早已黑成了一只放大的瞳孔,当夜女孩儿轻轻地摆布它美丽而神秘的面纱,白天的纷纭喧嚣便烟消云散,缤纷的一切,一串串飞扬的神韵,此时仿佛只是一个梦的漩涡,在华丽的时间中落寞流离。好美的夜,美得那样真切。我在心里默默地感叹,正陶醉得忘乎所以,却被数学老师抓了个现形。
“杨新月,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趴在桌子上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我狠狠一惊,坐直身体,脑海里仍然留存着黑夜带给我的那份真切的美丽,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往窗外飘。
“站起来!”数学老师的声音好大,显然是愤怒了。
“是!”
我迅速站起,眼神从窗外飘到了数学老师的脸上,那张脸因气愤而变得有点扭曲,有点像夜叉,又有点像雷母。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课堂,请你不要把它当成是自由市场,也请你不要把那些不伦不类的行为带到课堂上,我在讲课,请你对我尊重一点,不要以为听到下课的铃声就可以让自己放松下来,下课铃只是一种提示,具体的实施还是老师说了算。你们本来就是普通高中的学生,普通高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要付出更多的辛苦,更多的努力,只有这样才能逐渐与重点高中的学生拉近距离!”
我像捣蒜机一样吧吧地点着头,数学老师正用她鄙夷的目光不断地凌迟我,她瞪圆了喷火的眼睛,又甩下一句,“站着吧,好好反省反省!”
反省就反省,正好我坐的累了。不过想想我总是很倒霉,是不是坐位离老师太近了,还是老师根本就看我不爽?回过头看看身后,趴在桌子上的同学大有人在,可偏偏命中目标的就只有我。悲哀!典型就典型,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人家坐着我站着,辛苦谈不上,命苦了一点而已。
数学老师继续讲课,讲得眉飞色舞,像疯子一样。
同桌徐川避开老师猫头鹰一样的目光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我看他,他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大字:数学老师是严晓菲家的亲戚。
迷茫。
我的心里弥漫起雨雾,心思变得恍恍惚惚,过往的回忆时不时就跳出来冲击着原本就脆弱的神精。不用说,在此时我的眼眶一定呈现出浅浅的红色,但没有眼泪滚动。我把目光又投向窗外去,黑暗中有一阵猛烈的风从地上卷起一股尘土,在空中盘旋,然后又把它刮得好远好远。
那天数学老师足足压堂四十分钟,我一直站了四十分钟,腿僵硬而麻木,但绝不是累的。
走出教室就看见于莫凡焦急的神情,他接过我的书包问:“怎么这么晚?下课铃已经打了很长时间了,我等了好久了,所有的班级都放学了,只有你们班还在坚守阵地。”
我看他一眼,垂了垂眼眸,漫不经心地说,但很不耐烦,“我也不想让你等这么久,可我又没那个权力,说了不算,等什么时候我当了校长一切就都解决了。”
我往前走,慢吞吞的,有气无力的,于莫凡跟在后面。
“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于莫凡温柔的气息缓缓滑过我的耳际。
我的心软了一下,但我没理他,假装他的声音是以空气的形式存在,看不到,摸不着,听不见。
“是不是跟同学吵架了?还是病了?”于莫凡温柔的气息继续滑过我的耳际。
我还是没理他,他只好闭嘴郁郁地跟在我身后。
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于莫凡说:“我们打车回家吧,看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上去挺让人担心的。”
于莫凡温暖的大掌握住了我细细的手腕,或许是我反反复复的沉默让他有了些许的不安,我甚至感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我的心柔软地痛了一下,缓缓停下脚步,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
昏黄的街灯下,于莫凡对着我温暖而暧昧地眨眼,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尤如一泓深潭,认识他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他漂亮的眼睛。这是我的一种习惯,我几乎不会刻意去留意任何一个人的特征,包括于莫凡。
望着于莫凡那双诚挚的眼,低头看着仍被他握住的自己的一只手,我略略心跳加速,有些不习惯那炽热的温度,抽出手,抬眸,我说:“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生病,只不过被老师罚站而已。”
“罚站?你说你被老师罚站?”于莫凡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显然是吃了一惊。
神精,不那么大声能少块肉啊?又不是什么好事,至于那么大声宣扬吗?要是怕别人都不知道,怕不过瘾,何不去买个超级大喇叭来对着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要下雨,老师要罚学生站,这不是太正常了吗?”
我迅速低下眉,不看于莫凡,我知道这个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很空洞,也一定写满了愤怒。我把眼睛望向地面,目光停留在比于莫凡的惊讶还要亘长的马路上。
“站了多久?一定累了吧?”
于莫凡又去拉我的手,我刚要说不累,这时却听见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异常张扬。
是晓菲!
“莫凡怎么还没走?你们班不是早就放学了吗?”
上帝,居然这样亲切的称呼,肉麻,我吐。
我猛地甩开于莫凡的手,看着他俩,凝咽无语。昏暗的街灯下,晓菲落入我眼中的怨恨的脸孔,几乎让我尴尬的忘记了呼吸。晓菲冷漠而疏远地瞟我一眼,我知道此时她的心里一定很痛,尽管她多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现在她也只能无奈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心爱的人在别人的身边。空气瞬即凝固,一阵难堪的沉默,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一个人先走,又有些犹犹豫豫,我想听听于莫凡怎么说。
“是啊,我们班倒是按正点放学了,可是你们班却迟迟不肯放学。”
眼角余光,我看见于莫凡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背后背着的那两个沉重的大书包说:“我每天都得执行任务的。”
于莫凡的这句话对晓菲来说一定是个前所未有的视听震撼。不料晓菲大笑,用很鄙夷的声音说:“切,还没怎么样就退居二线了,命苦的不一般,真是我的偶像,我说你有没有照片送我一张,或是给我签个名什么的。”略一停顿又说:“我看你天生就那个命了,你就慢慢沦落吧,直到有一天沦落为奴隶,旧社会里的被剥削者!”
晓菲离开,一记歇斯底里的笑声冲破黑夜,很狂妄,可我却从她的笑声里体会到了一种苦涩的成份,望着她被街灯拉长的身影,我发现她渐远的脚步竟是那样孤单,我的心紧紧地抽了一下,竟然心疼起她的寂寥和落寞。
“打车回家吧。”于莫凡拉起我的手,用甜甜蜜蜜的语调宠爱般地说。
我耸了耸肩,挑衅地撅了撅嘴,“算了,还是走回去吧,我今天没带钱,不想用你的。”
“跟我还分这么清?我可是你老公。”于莫凡粘粘地说,满脸堆笑,双眼一直盯着我看。
我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肉不肉麻?什么老公?老公在过去就是太监的意思,真没看出来你还有那个爱好,愿意当太监!”
于莫凡不语,有些委屈地眨眨眼。
我又说:“你刚才没听见晓菲说的话?她说你命苦,你就不觉得她说错了吗?是你命苦吗?我杨新月才真是天生的命苦,来不来的我就成了周八皮,真是悲哀!”
于莫凡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收敛,刚才的好心情仿佛一下子就跌到了低谷,他连眨了几个眼,好像很委屈的样子,然后他突然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双眼一闪,打断了我的不屑,他不怀好意地说:“你现在要是承认我是你老公还来得及,不过要是再过十秒钟就来不及了。”
一股异样的暖流。
“来不及了又怎么样?”我愕然抬头,近距离的接触,我看见于莫凡眼睛里燃烧的火焰,顿时,我的脸就跟熟透了的番茄一样红。
“放开我!”我慌乱地挣扎,低下眉不看他。
“承认我是你老公就放开你,否则一辈子都不放。”
“偏不承认!”我任性起来,又气又急,用力地跺着脚。
于莫凡吓了一跳,双眼泛起失望的潮湿,像黑夜里的寒星,他连忙松开对我的钳制,我撅起嘴,狠狠瞪他一眼,拔腿就跑。
虽然离开了于莫凡温暖的怀抱,可我胸口的暖意却仍在清晰地扩大,我猛地收住脚步,转过脸,于莫凡正背着两个大书包略略吃力地追赶着我。
“新月,你慢点跑。”于莫凡声音微涩,带着一点点不着痕迹的怨气。
我又把脸转过去,任由于莫凡的目光在我的身后追随。我说:“晓菲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看上去怪怪的,还很可怜,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做你的女朋友,她就不会这样了。算了,我们还是分手吧,趁现在我还没有爱上你。”
“你在为刚才严晓菲说的那些话生气?”
于莫凡猛地跳过来扳过我的肩膀,看着似乎有些呆掉的我,我知道此时的他一定感到很茫然,感到每天亲切地走在他身边的我,原来是这样可望而不可及。
“你在说什么?”于莫凡用力推开我。
“没什么!”我又奔跑起来,头也不回。
第一次有了那种渴望回家的冲动,仿佛是为了摆脱于莫凡,我连书包都没有从他那拿回,便急匆匆地跑上楼去。
楼道里的感应灯又坏了,黑暗中我正在口袋里摸索着掏钥匙,就听见屋里传来零落而下的被砸碎东西的声音,猛然发现门是开着的,怯怯地推门进去,眼前飞过一堆东西,唏哩哗啦地落在我脚下。
我的眼泪早已泛滥成灾,呆呆地立在玄关内,恐怖的思绪掠过我的脑海,我觉得地在摇晃。
“你们在干什么?”
妈妈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继续摔着东西。
“爸,你们在干什么?”
爸爸狠狠踢了一脚地上斑驳的碎片,丢下一句“摔东西,这个家呆不呆都没什么意思了,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便冲出家门。
爸爸的关门声让妈妈的情绪愈加疯狂起来,手碰到什么就摔什么,我试着靠近她,阻止她,却被她抓住抛了出去。
“妈,不要再摔了!不要再摔了!”
我难过地蹲在地上,心疼地去抚摸那些可怜的碎片片,这些东西曾是我和妈妈亲自在商店里挑挑捡捡,用挑剔的目光选中的,在当时它们那样珍贵,可现在却又变得那样可恶。
“妈,不要再摔了,求求你不要再摔了!”
妈妈挥舞着手臂,正准备要把茶几砸碎,却发现在她脚下伏在地上哭泣的我。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除了会哭,别的还会什么?家里就是因为有了你这个灾星才会变成这样,你还有脸在这儿哭!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我让你不许哭,你耳朵聋了,还是故意要气我?那好,你不是要哭吗?我让你哭,今天我非让你哭个够!”
愤怒给了妈妈原始的动力,她扬起手臂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好疼!我咬住嘴唇,免得哭出声来再激怒她,紧接着又挨了重重的一击,左一击,右一击,而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就是疼。
“我让你哭,好好地哭,哭,哭个够,你这个灾星,家里已经够晦气的了,你还天天哭丧着脸,我让你哭,让你哭个够!”
疼疼疼。
终于,妈妈打累了,她又疲乏又伤心,支持不住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天虚弱的我回到房间并没有立即睡觉,而是躲在窗帘后面,没有泪水也没有表情,木然地看着窗外。妈妈到我的房间里晃了一下,她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我躲在窗帘后面,任夜色直扑眼底,那浓重的暗黑一如我的心情,我分明听到初春的空气里有凄婉的哀鸣声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