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宁静的傍晚，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白天阳光照射下来的尘埃，光线很暗淡，近乎沉闷，几处初燃的街灯晃晃忽忽，摇摇欲坠。
我被悲伤拖得筋疲力尽，时间在消逝，我的思绪在沉沦，真可怕，我真怕我会在一场混乱中恢复秩序，我迷失了，所有的记忆都充满谎言、虚伪、愚笨，我不知道什么是真，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那种纯粹的真？或许什么都是假的，我就像一只呆傻的蜻蜓在闷热中晕头转向地旋转。
于莫凡仍在游戏，超人又重新靠回椅子上，显然是累了，徐川拎着一暖壶开水回来了，见大伙都在沉默，便放下暖壶，悄悄地退出病房。
又过了一会儿，班主任推门进来，告诉我们晓菲醒了。我“腾”地从床上弹到地上，不顾身体的虚弱，说：“我要去看她！”
“不行，你现在还很虚弱！”
于莫凡和超人几乎同时喊出这句话，几乎同时拉住我，班主任看着我们三个人，紧接着是我们四个人同时愣住。
“老师，我……”我有些语塞，苍白的脸色泛起红晕。
班主任看看我，带着微笑，很平淡地说：“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要是能坚持住就去看看严晓菲。不过你看到她，一定不要过于激动，她刚刚做了手术，身体很虚弱，况且刚才她爸爸妈妈来过了，狠狠地说了她一顿，说得还挺难听，严晓菲现在死的心都有了。”
“嗯。”我点头，眼角挂着眼泪，面向超人，“超人，把那枚小镜子给我，我给晓菲送去。”
超人从衣袋里掏出那枚小镜子，放在我手心，痛惜地看着我，然后他说：“老师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不许哭，你现在身体也很虚弱，千万不可以太悲伤了。”
“嗯。”我点头说：“我记住了。”
走出病房，我的脚步怎么在摇晃？眼前的景物怎么这样模糊？心里为什么是五味杂沉？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推开那扇病房门，晓菲虚弱地躺在一片刺眼而圣洁的白色中，白色的墙，白色的窗，白色的床，唯独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看着病床上气若流丝的她，我的心里掠过一阵强烈的痛楚，无数个画面跃然眼前，多少年来相濡以沫的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堪一击，瞬间就破得粉碎？
“晓菲。”我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再走近一点，我拿出那枚小镜子，“晓菲，我把你要的那枚小镜子给你带来了。”
晓菲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睛，对我惨惨地一笑，那样凄婉，那样让人心碎。
“新月……”晓菲伸出苍白而纤细的手指，示意我坐到她身边。
“新月，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谢谢。”
“不用谢的，给你，你要的小镜子。”我把那枚小镜子递给晓菲，我刚刚坐下来，她就哭得满脸泪水。
“新月，说实话我都没脸见你了，我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你不但不计较，还救了我的命，新月，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坏女孩，和你相比，我也太无地自容了。”
我也哭起来，可是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彼此的缘分，恨不会成为永远的恨，失去了友谊，在彼此心里却仍然会留有一份余温。
我说：“那些陈旧的往事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别再提了，我早都把它们忘了。”
“不，新月，你忘了我却忘不了，很多事就像用刀子刻在我的脑海中一样，太清晰，太深刻了，恐怕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的，也不会原谅自己。新月，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要不是我从中挑唆，你和莫凡也不会分手，超人和莫凡也不会打架，你也不会被停课，还有，还有，还有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晓菲拉着我的手，哭得一塌糊涂。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真的别再提了，很多事其实与你无关，该结束的早晚会结束，梦幻般的幸福就像沙滩上的房屋，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外力的作用就会轰然坍塌，我和于莫凡的爱情就是梦幻般的幸福。”我平静地说，哭泣着挤出一丝微笑，我的心却很痛，可那种痛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可是新月，我是真的对不起你，我都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记恨我，因为关于这个孩子……”
我突然怔住，默不作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沉默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关于这个孩子的事和我有关系吗？至于是不是于莫凡的也早已和我没了关系，上个世纪发生的恩怨早已化作一团乌有，而那些乌有是那样虚幻，虚幻得无法与现实的平凡去抗争，就像蔷薇泡沫，残酷的时间会把它压得粉碎，留下的只是瞬间的惊心动魄和风花雪月般消逝的无限惆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还是期待晓菲能说出那个孩子不是于莫凡的。我拉着晓菲的手不说话，看她哭红的眼眸，我故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飘忽，可是我却不知道有些期待即便隐藏，也会被显现出来，藏都藏不住的。
“新月，对不起，对不起……”
晓菲拉着我的手，冰凉的泪水纷扬而下，此时在她脸上再也找不出以往的阳光，我伸出手去给她擦眼泪，她哭得更凶，她的泪蹭得我满手都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新月，发生了这样的事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这样残忍地伤害你，可是，可是……新月，别怪我，也别怪莫凡，好吗？我已经遭到报应了。”
天，晕了，晕了！我笑着摇头，然后笑容和泪水一起滑落。我说：“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如果我要怪你就不会给你输血了。”
“不，新月，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在你给我输血的时候你可能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你认为你不会怪我的，所以你认为很多事跟我无关。”晓菲企图要坐起来，用胳膊使劲去撑住床，却虚弱得无法成功。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在给你输血之前我的确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听说你受伤了，至于伤到什么程度，怎么受的伤，伤到哪里了，我一无所知，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这一切在没有来看你之前我就知道了。可是晓菲，我没有想过要去怪你，为什么要怪你呢？没有理由的。”
“真的？”晓菲扑闪着两只满是泪水的眼眸，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说。
“真的吗？真的吗？新月你说的是真的？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你是说你不会怪我的，这么看来也就是说你也同样不会怪莫凡的？”
晓菲拉着我的手用力摇晃，她的眼波那样虔诚，让我不得不去怜爱她的那种，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接受她说的那些话。其实这些跟我的确没有关系了，与我无关的事，我根本没有权力去难过，去生气，去埋怨。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谢你新月，谢谢，谢谢，我替莫凡也谢谢你了。”晓菲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我正想再说点安慰晓菲的话，病房的门却被推开了，晓菲的爸妈站到了门口。
“阿姨，叔叔。”我低低地叫着他们。
可是他们并没有理我，而是径直走到晓菲的病床前，他们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眼睛盯着晓菲说话，可是那些话的内容却是说给我听的。
“你们这些学生，上学不好好上学，谈什么男朋友，还闹成这样，出了这种事居然还有人主动献血，是为你男朋友承担责任吧?”
我一时哑然，怔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话。
晓菲看看我，又看看她爸妈，哭着说：“妈，这跟新月没关系，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恐怕就没有命了。”
“你给我闭嘴，你还有脸替她辩解？原来一直以为你们几个孩子在一起玩是件好事，现在看来一点好处也没有，天天在一起玩，天天在一起学坏！”晓菲的妈妈大声吼着，怒目圆睁，那种怨气跟着渐次凝重的空气在阴冷中摇曳。
四周的空气变得紧张，连屋里的摆设都陷进了那种昏天暗地的氛围里，那种氛围是恐怖的，吸在鼻子里的不再是一种细微的气息，而是每一次的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那种感觉就像踏进了一个恶梦的边缘，而且是愈来愈深入，愈来愈无法逃出来。
“妈……”晓菲想要用自己的哀求让她的妈妈把嘴闭上，可是她的妈妈却仍在大吼。
“你别说话，出了这样丢人的事，你都快把我和你爸气死了！”
“谁都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自认倒霉吧，谁让自己的孩子不争气！”晓菲的爸爸发了话，还狠狠地砸了一下墙。
晓菲不再说话，我一直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承受着。病房里一下子冷清下来，晓菲的妈妈走到窗前，我听见有淙淙的流水声，即而反应过来，是晓菲的妈妈哭泣的声音。
晓菲也哭，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像一只被剪了翅膀的小鸟，她想喊，可她喊不出来，她想飞，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她的翅膀被剪断，它只能扑腾几下，却飞不起来了。
夜色正浓，雨还在下，良久，我说我该走了，晓菲点点头，继续她的哭泣。
我听见晓菲的爸妈在对着我的背影发出“呸呸”的声音，我没有回头，懒得去看他们。
走出病房的时候，我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超人、于莫凡、徐川都在走廊里等我，看见我摇摇晃晃地出来，于莫凡一跳就过来了。
“新月，你脸色好难看，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谢谢你的好意。”
避开于莫凡的关怀，我站到了超人和徐川旁边，于莫凡木木地看着我，凝咽的表情让我生厌，我感觉到他的脸竟是那样陌生。其实更早的时候我就感觉出他的陌生，只是我一直在用那份残存的余温来掩饰，可是我却没有想到那种陌生的气息，其实早已浸入到我的心里。
我说：“超人，徐川，陪我去刚才我休息过的那个病房，我有点累。”
“好。”超人爽快地同意。
徐川说：“新月，让超人陪你去吧，我在这儿陪莫凡呆一会儿。”
我看了看于莫凡，看他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的眼波，我点点头说：“好吧。”
超人陪我往病房里走，于莫凡叫了我一声，我听见徐川说了些什么，于莫凡也就不再叫我。
好累，躺在病床上，心里一阵紧缩的痛，眼泪扑簌在忱边，我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你没事吧？”超人走过来，看着我。
“没事。”我哽咽地说，翻了个身，伏在床上，“超人，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吗？我不想说话了，好吗？”
“好，好。”
伏在病床上，无力而悲伤地闭上眼睛，床在凄婉中不停地旋转，我也在旋转，旋转，找不到方向了……
准备离开医院时已是晚上九点，正好是放学的时间，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里，怕他们担心，超人说要送我回家，我没有拒绝。
“于莫凡和徐川已经走了。”超人说。
“哦。”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和超人走出病房，这时，我们看到班主任还在医院的走廊里踱步，看到我和超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用长辈对晚辈关切的口吻说：“杨新月，你回家以后要好好休息，多吃点营养品，要不明天先不要来上学了，在家休息两天，你给严晓菲输了那么多血，这可不是件小事，不可不放在心上。”转过脸又对超人说：“王超，咱们班出了这样的事，是我这个当班主任的没有尽到责任，我这个班主任当得太失败了，回头等严晓菲出院了，你陪我去跟她爸爸妈妈说一说，好在这件事学校的领导都不知道，否则的话，严晓菲会被开除的。”
超人冲着班主任直点头，“好的老师，等严晓菲出院以后我陪您去她家，我知道她家住哪，到时候咱们跟她爸爸妈妈好好说说，同时也劝劝她爸爸妈妈，让他们不要总是拿这件事出来说事，那样会给严晓菲造成心理阴影的。”刚要转身走，又说：“老师您也别上火，出了这样的事您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您的学生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老师也不能每时每分看着我们。”
班主任无奈地叹口气，一筹莫展的神情写满了焦虑，“好，好，你们先走吧，杨新月你回到家一定好好休息，千万不可以不在意的，听到了吗？”
我感激地对班主任笑笑，说：“谢谢老师关心，老师放心，我没事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班主任就冲着我和超人点点头，表示放心。
超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班主任，说：“老师，那我们先走了，我去送新月，然后我也就回家了。”
班主任没说什么，用略略异样的目光看了我和超人一会儿，才点点头。
夜色渐浓，暗黑的苍穹刻着月光飞翔的翅膀，遥远的星星守着安谧，静静地躺在美丽的夜空，那个夜晚是静止的，静止的让一切悄悄流淌。
“上车。”
猛地垂眸，一辆出租车已停在我们面前。
“上车吧。”超人为我打开车门，“这夜色多好，要不是你身体虚弱，我们一路踏着月光走回去，还会增添几分浪漫呢。”话音刚刚落下，又听见他说：“刚才好像挺惊险的，我跟老师说我先送你回家的时候，我说的是新月，没有带上你的姓，居然当着老师的面叫得这样亲切，你没看到老师用那种目光看了我们好久吗？好在有惊无险，够刺激！”
我无语，不表示什么，超人也就没了话。上了车，我像个孩子似的懒懒地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直到超人说该下车了，我才睁开眼睛。
“新月……”
下车后，超人突然拉住我的手，我错锷地看着他，用一种疑问的目光看着他。超人似乎很紧张，握着我的手有些微颤，近距离的接触，我看见他的喉结和胸膛起伏有致。
“……”我盯住他，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示疑问。
“我喜欢你！”超人猛地吐出这几个火辣辣的字，他期待地看着我，看着我。
我触电般地一惊，心却如止水。我早已经麻木了，自从和于莫凡结束之后，感情上的失误令我的心情急转直下，当我独自踯躅在放学的路上，心里那种千丝万缕的感觉便牢牢拷住我的思想。不由自主地，我又隐隐地思念起于莫凡。对于于莫凡，无论哪一时刻想起他，出现在我心里的感觉都是感激加上温存，他就像一盏灯，让光亮透过距离的阻隔渗透到我的心里，他的爱有些孱弱，但它终究是爱，曾经是我心灵的寄托，曾经在我被忧伤吞噬的时候，至少他释放的能量供我触碰过。
“对不起，超人。”我抱歉地说：“你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人品好，长得又帅，可是……可是我不会再恋爱了。”
超人看着我，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这么帅气的一个男生，此时他的内心一定充满苍凉。他哭了，无声的眼泪划过他忧郁的脸庞，他仰起脸，借着月光，我看见他的表情那样沉重。
“对不起。”我觉得心里很痛很痛，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痛。
超人看着我，摇了摇头，他的脸上仍然有流下的泪水，他说：“没事，太晚了，我送你上楼去。”
我说：“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去。”
“这么晚了敢上楼吗？还有你的身体能行吗？”超人问。
“敢，你放心，我不怕黑的，没事。”我说，歉意地看着他，想对他微笑，却笑不出来。
“好吧。”走过我身边时，超人停下脚步，“新月，我愿意等你。”说完，飞奔似地离开。
我愣了足有五分钟，才拖着疲惫而虚弱的身体上楼去。
我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再恋爱了，当我经历了一场失败的爱情，风雨之后我已经习惯了那种一个人的清静，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快乐，一个人悲伤，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掉眼泪，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孤独，固守着自己的那片天空，寂寞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显出它的美丽，有人戒烟，有人戒酒，我杨新月戒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