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头晕眼花,心情低落。“我得回家了,”我对她说,“我爸爸会担心的。”接着我很快又问一句:“我可以回去了,对吧?”
当然了,”她说。她问孩子们有谁愿意护送我去古墓。出乎我意料的是,艾玛站了出来。佩里格林女士很高兴。
“你觉得她行吗?”我低声问道,“几个小时之前,她还说要杀我呢。”
“布卢姆小姐的脾气虽然不好,但她是我最信任的孩子之一,”佩里格林女士说,“而且,我认为你们俩私底下还有话要说,让她送你,刚好可以避开他人的耳目。”
几分钟后,我们俩上路了。这次,她不再捆我,也不拿刀威胁我了。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跟着我们,把我们送到院边。他们问我明天会不会再来。我勉强答应了;但我的脑子是模糊的,当时发生的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呢,更何况第二天的事。
我们走进漆黑的树林。当再也看不见那栋房子时,艾玛伸出一个手掌。她轻轻地拍一下手腕,一个小小的火球便升起在她手指上方。她托着火球,火光照亮了小路,将我们的影子投射在路上。
“我今天有没有跟你说这有多酷?”我试着打破沉默,但这么一问,反而更尴尬了。
“一点都不冷,”她说。她把火球往我这边靠近,让我感觉它散发的热量。我躲了一下,这下落在了她的后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手能生火,这很酷。”
“如果早些时候你能好好说话,我就不会那么对你了。”她停下来,厉声说。
我们面对面站着,间隔着微妙的距离。“你不用怕我,”她说。
“是吗?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杀了我?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个幽灵吗?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终于逮着机会了。”
“别傻了你,”她说,“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我又不认识你,而且你像个疯子一样追着我,我能不把你当坏人吗?”
“好吧,我原谅你了,”我说。其实我从没介意过她。
她垂下眼睛,抬起脚,鞋尖在地上踢出了一个小洞。她手里的火球从橘黄色变成了靛蓝色。“我没有说真话。实际上,一开始我就认出了你,”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你和他长得很像。”
“有时别人也这么说。”
“对不起,刚开始的时候我把你说得那么可怕。因为我不想相信你。我知道,如果相信了你,那将意味着什么。”
“没关系,”我回答说,“在我还没长大的时候,我一直渴望能见到你们。现在,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说到这里,我摇了摇头,“但是,很遗憾,我到这里来,却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时,她向我冲过来,胳膊绕住我的脖子。她的手碰到我之前,火球熄灭了,我甚至感觉到了火球留在她皮肤上的温度。我们就这样站在黑暗中。这个十几岁的老女人,这个漂亮的女孩,在爷爷和我差不多大的时候,她曾深深地爱着他;而此时此刻,她在黑暗中抱着我的脖子。我别无选择,只能抱住她。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我们都哭了。
我听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挣脱了。她手上的火球又亮了。
“对不起,”她说,“我并不是经常这样……”
“别担心,我不介意。”
“我们该赶路了。”
“你带路。”我说。
我们穿过那片树林。尽管没再说话,但我感觉很舒服。到达沼泽时,她说,“你踩着我的脚印吧。”我照着她的话做了。远处,绿色的柴堆燃起了火焰,把沼泽照得更亮了。
到达古墓后,我们一前一后钻了进去。我们穿过后厅,爬过隧道,钻出古墓,重新回到了浓雾弥漫的世界。她带我走向那条小路。到达后,她自己的手指跟我的紧紧交叉在一起。我们沉默相对。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往回走,很快便消失在雾中;我甚至感觉她未曾来过。
回到镇上,我以为还能在街上看到马车。但迎接我的是柴油机的轰鸣和小镇人家电视机屏幕透过窗户发出的光亮。我回来了,这里还是那个样子。
凯文守着酒吧。看到我进来,他朝我举起酒杯。没有人想抓我,一切再正常不过。
我上楼。爸爸趴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旁,已经睡着了。我关门的时候,他猛地惊醒了。
“嗨!我说!你怎么出去这么晚才回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我说,“但肯定没到九点。发电机还在响呢。”
他伸了一下腰,揉了揉眼睛。“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我还在等你一起吃晚饭呢,”他说。
“还是去那栋房子那儿了。”
“有什么新发现吗?”
“呃……没有,”我说。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事先编好故事以备应付。
他奇怪地看着我。“这是从哪儿搞到的?”
“什么东西?”
“你的衣服。”
我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我还穿着那条粗花呢裤。“这是在那栋房子里发现的,”因为来不及想,我只能编出一个荒唐的答案。“你不觉得很酷吗?”我问。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能穿捡来的衣服?雅克,这样不卫生。你的牛仔裤和夹克放哪儿了?”
我不得不转开话题了。“它们太脏了,因此,我,呃……”我打了个岔,指着他笔记本屏幕上的文档说:“哇,这是你的书稿吗?写到哪儿了?”
他合上笔记本。“现在不是讨论书稿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是你。我们得知道继续呆在这里是否对你有益。我怀疑,让你一个人呆在那栋老房子里是不是戈兰医生的本意。如果不是他的支持,我和你妈妈不会让你来这儿的。”
“哇!我想你终于创造了一个记录,”我说。
“什么记录?”
“保持不提心理医生时间最久的记录,”我假装看手腕上的表,“这个记录是:四天五小时二十六分钟。”我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能继续保持下去该多好啊。”
“他还是帮助过你的,”爸爸说,“如果没遇到他,谁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你说的没错,爸爸。戈兰医生确实帮助过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控制我生活的方方面面。耶稣,你,还有妈妈,还是买一根刻着“戈兰如是做”的镯子戴在我手腕上好了,这样,最起码做任何事情之前我可以先问问。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该放弃了,是吧。戈兰医生是这么说的吗?我是该半途而废,还是继续坚持下去?什么时候放弃最好?这些,你都问过他了吗?”
爸爸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沙哑地低声告诉我,不管我愿不愿意,明天必须跟他一起去观鸟。我争辩说他真的误会我了,但他没再理我,而是独自下楼去了酒吧。我想他可能喝酒去了,便开始换衣服。但没过几分钟,他又上来敲门了。他告诉我电话里有人找我。
我想可能是妈妈,便咬紧牙关跟着他下楼,来到角落里的电话亭。他将话筒递给我,然后坐到附近的一张桌子旁。我关上电话亭的小门。
“你好?”
“刚才我和你爸爸通电话,”一个男人说,“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是戈兰医生。
我想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他不必和爸爸联合起来演戏,我是不会回去的。但在这种情形下,我必须使用一点策略。如果真把戈兰医生惹气了,我的旅程也许到此结束了。我想了解更多关于特殊儿童的事情,还不能回去。于是,我和他周旋着。我把这几天所做的事情告诉了他,让他觉得我没发现这个小岛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发现爷爷的秘密。当然,我没提时光圈和那些孩子们。
“但愿你不是只挑我愿意听的说,”他说。这是他一成不变的回答。
“或许我该到岛上来一趟,对你进行一次检查。我可以利用假期过来。你觉得怎么样?”他说。
但愿他只是开玩笑,我在心里祈祷着。
“我很好,真的,”我说。
“别紧张,雅各布,我只是开玩笑,因为我无法保证有足够的时间。而且,实际上我是相信你的。听上去你现在还不错。刚才,我告诉你爸爸,建议他给你一点空间,让你能够自由呼吸,先把你自己的事情搞清楚。”
“真的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爸妈和我一直管着你,但如果管得过度,只会适得其反。”
他还说了些别的事情,但我没听清楚。电话那头噪音很大。“你说的话我听不清楚,”我说,“你在逛商场吗?”
“我在机场,”他回答道,“来接我妹妹。总之,尽情享受你的假期吧。放心调查你想知道的事情,别太担心。很快你就能见到我了,好吗?”
“再次谢谢你,戈兰医生。”
挂电话的时候,我感觉很对不起他。我曾经那么憎恶他,但在两个最关键的时刻,他都站在了我这边。
我从电话亭出来,向楼梯走去。爸爸正在喝啤酒,经过他的桌子时,我停了一下。“明天……”我说。
“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你相信我了?”
他耸耸肩,阴沉着脸说:“这是戈兰医生的命令。”
“我明天一定回来吃晚饭。我发誓。”
他点点头。我把他丢在酒吧,独自上楼,爬到了床上。
我渐渐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回到了孩子们身边。我想起他们问过的一个问题:雅各布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吗?他们第一次问的时候,我想说“当然不”。但是,为什么不呢?那位于弗罗里达的家,那豪华而冷清的大房子,那只有一个朋友的小城,那一成不变的生活,给我留下的,都是不好的记忆。我意识到,在内心深处,对于孩子们的邀请,我从未拒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