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会落下炸弹吗,米勒德?”艾玛问。
“我的研究只涉及人和动物,”他回答说,“不涉及炸弹。”
“你那研究对我们一点用处也没有,”伊诺克说。
“这附近还有船吗?”我问艾玛。
“恐怕没有,”她说,“我们只能游过去。”
“你们去那边干什么?”米勒德说,“去送死?”
“还没想好,”艾玛说。
米勒德叹了口气,“你可真可爱,”他说。
“怎么样,”艾玛逐个看着我们,“谁有更好的主意吗?”
“如果我的兵……”伊诺克说。
“它们会被泡成泥浆,”米勒德说。
伊诺克低下头。大家都不说话。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艾玛说,“谁想和我一起去?”
我和布朗尼举起手。“你们需要一个能隐身的人,”米勒德说,“如果非要去的话,带上我吧。”
“四个人足够了,”艾玛说,“希望你们都是游泳健将。”
时间已经不容我们仔细谋划,甚至不能和大家一一告别。他们祝我们好运,我们出发了。
我们脱下外套,像士兵突击一样,弓着腰穿过水草,踏上一条通往沙滩的小路。我们匍匐在地上,顺着小路往前爬。
突然,头顶传来剧烈的轰鸣声,我们赶紧缩成一团。随着飞机飞过,一阵风吹动了我们的头发,沙滩上扬起一股沙尘。我咬紧牙关,等待着一颗炸弹落下来,并将我们炸得粉身碎骨,但我预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我们匍匐前进。到达沙滩后,艾玛叫了一声停下。我们围在一起,开了个短会。
“在这里和灯塔之间,有一艘沉船,”她说,“现在,大家跟着我游过去。记住要呆在水下,别让他看见。到船骸那儿后,我们找到那个家伙,然后商量下一步做什么。”
“我们要把老师带回去,”布朗尼说。
我们匍匐着爬进水里。开始游得很顺利,渐渐地,随着我们越来越靠近船骸,水下的洋流越来越猛烈,不时将我们推向岸边。又一架飞机掠过海面,激起一股浪花。
到达船骸时,已经接不上气了。我们附在船身上,探出脑袋,注视着灯塔和灯塔下的小岛,但没看到那个家伙。月亮低悬在空中,透过滚滚浓烟,和灯塔遥相呼应,像一对鬼魅。
我们顺着船骸,来到它的尾部。这里离灯塔所在的岩石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让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行动,”艾玛说,“他已经领教过布朗尼的力气,因此布朗尼是他首先要防范的。雅各布和我去找他,吸引他的注意,布朗尼乘机潜入他后面,从头部给他一记重击。同时,米勒德乘他不备,伺机抢下鸟笼。还有不明白的吗?”
这时,似乎是作为对艾玛的回答,枪声响起来了。和我们之前听到的不同,这声枪响很短,可以判断,是一支短口径手枪发出的。直到它发出第二声,从溅出的火光中,我们才知道那是戈兰。
“回去!”随着艾玛一声令下,我们从水里站起来,沿着船身往回跑,躲过子弹。到达船延后,我们跳入水里。过了一会儿,我们聚簇到一起,喘着粗气。
“我们说好要先发制人的,现在却成了这样!”米勒德说。
戈兰的枪声停下来了。他站在灯塔里,手里拿着枪。
“他虽然是个妖怪,但并不傻,”布朗尼说,“他知道我们会跟踪。”
“但是我们现在拿他没办法!”艾玛拍打着海水,说:“他会把我们射成碎片!”
米勒德站出来,向船骸走去。“他不会朝看不见的目标开枪。我去吧。”
“在海里你是不能隐形的,傻瓜,”艾玛说。她说的没错,因为米勒德所在的水里确实出现了一个和他躯干形状一样的空间。
“那也总比你去好一些,”他回答说,“不管怎么说,我一路跟踪他,但没被他发现。我想,再靠近他几十米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吧,”艾玛说,“如果你觉得可以不被他发现,就试试吧,”
“有人天生要成为英雄,”他一边回答,一边从水里站出来,爬上船身,向灯塔的方向走去。
“这注定将成为一句名言,”我嘟哝着说。
远处,戈兰跪在大门口,胳膊搭在栏杆上,正在瞄准目标。
“小心!”我叫了一声,但已经晚了。
我们爬上船,向米勒德跑去。我当然知道他会朝我们开枪——实际上,子弹已经落在了我们脚边,还溅起了水花。但是,他突然停下来了——装子弹,我想——我们总算有了一段时间。
米勒德已经晕倒在水里。他半跪在船板上,鲜血顺着他的身体往外流。我第一次看见了他身体的轮廓。
艾玛抓着他的胳膊。“米勒德!你还好吗?你说话啊!”她哭了。
“我向大家抱歉,”他说,“好像是我自己往他枪口上撞的。”
“必须为他止血!”艾玛说,“我们得把他送到岸上去!”
“不行,”米勒德说,“那个家伙不会再让我们离他这么近的。如果现在回去,我们就永远失去佩里格林女士了。”
他又开枪了。我感到一颗子弹划过耳朵。
“这边!”艾玛叫道,“我们潜水!”
开始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我们现在离船尾还有近一百英尺。但很快我知道她要去哪儿。我们之前来过,我记得船板上有个洞,那是货舱入口。
我和布朗尼抬着米勒德跟在她后面,不时踢到几块金属,水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屏住呼吸,”我对米勒德说。我们脚先入水,钻进货舱。
我们顺着梯子往下潜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我试着睁开眼睛,但海水太咸了,刺得眼睛直疼。我甚至闻到了米勒德鲜血的味道。
艾玛递给我换气管,我们轮流换气。我跑得精疲力竭,每换一口气,没过几秒钟又呼吸困难。我开始感到眩晕。
这时,有人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对我说:上来。我沿着梯子往上爬,布朗尼跟在后面。艾玛和我将脑袋钻出水面,刚好能够呼吸。米勒德留在水下,换气管由他一个人使用,暂时是安全的。
我们看着灯塔,低声商量着。
“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艾玛说,“米勒德流了太多血,他会死的。”
“如果送他到岸边,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我说,“可能没上岸他就已经死了。”
“可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
“灯塔近在咫尺,布朗尼说,“我们带他去那边。”
“可是戈兰会把我们一个个打死!”我说。
“不,不会的,”布朗尼回答说。
“为什么?你能防弹?”
“有可能哦,”布朗尼诡异地回答道。她猛吸一口气,顺着梯子潜入水里。
“她是什么意思?”我问。
艾玛担忧地说:“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她最好快点回来。”我低下头,想看布朗尼在做什么,但瞥见了梯子上的米勒德。他被一群闪着光亮的鱼包围起来了。接着我的脚被一个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原来是布朗尼回来了。她拿着一个正方形的金属块,长宽大约六英尺,顶端有个圆洞。她居然把货舱的门从铰链上拧了下来。
“你打算拿那个东西做什么?”艾玛问。
“去灯塔,”她回答说。她站起来,把金属门挡在前面。
“布朗尼,他会朝你开枪!”艾玛喊道。这时,一颗子弹飞过来,又被弹了回去。
“太神奇了!”我说,“你居然能找到盾!”
艾玛笑了起来。“布朗尼,你是个天才!”她说。
“米勒德趴在我背上,”她说,“你们两个跟在后面。”
艾玛带着米勒德浮出水面,将他的胳膊绕在布朗尼脖子上。“下面真神奇,”他说,“艾玛,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下面有那么多天使呢?”
“什么天使?”
“生活在水下的绿色天使,”他颤抖着,声音充满了憧憬,“它们一定是接我去天堂的。”
“这里没人要去天堂,”艾玛说。她的声音充满了忧虑。“让你趴在布朗尼身上,行吗?”
“好,”他茫然地说。
艾玛站在米勒德后面,把他按在布朗尼背上,这样他不会滑下来;我跟在艾玛后面;远远望去,我们更像在跳康茄舞。
我们已经完全暴露,戈兰开始猛射。子弹弹在金属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但这并不可怕。在一连射了几十发后,他停下了。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是用尽了子弹。
到达船尾,布朗尼把门挡在前面,小心翼翼带我们下到水里。我们的康茄舞队变成了狗刨式游泳队,布朗尼成了领头的那只小狗。艾玛一路上不停地和米勒德说话,让他回答问题,这样他才不至于陷入昏迷。
“米勒德!首相叫什么名字?”
“温斯顿.丘吉尔,”他说,“你是不是傻了?”
“缅甸的首都在哪儿?”
“哦!上帝啊!我不知道。仰光。”
“很好!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能不能别问,让我死得安静一点儿?”
灯塔和船骸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我们很快就游过去了。布朗尼顶着金属门,爬上岩石,我们跟在她后面。这时戈兰开枪了。子弹的撞击让布朗尼失去了平衡,她的身体摇摆着,快要从岩石上掉下来。眼看她带着金属门马上要向我们压过来,艾玛的双手抵住了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布朗尼和金属门终于站稳了。我们蹒跚着跟在她身后,夜间的寒气让我们打起冷颤。
灯塔下的岩石宽不过五十米,在生锈的底基上,排列着一级级石头砌成的台阶,台阶尽头有一扇门。门是开着的。戈兰站在门口,他的手枪正对着我们。
一颗子弹呼啸而过。我赶紧闪开。
“你们再靠近,我就一枪打死它们!”戈兰吼叫着,把笼子摇得咯咯响。
“他在吓唬我们,”我说,“他需要它们。”
“你不知道,”艾玛说,“别忘了,他可是个疯子。”
“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向他冲过去!”布朗尼说,“让他手足无措。我们必须马上出击!”
没等我们准备,布朗尼已经向灯塔跑过去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上,因为她带走了掩护。很快,子弹射了过来,在金属门上发出叮当的响声,落在我们脚边的石头上。
我们像在追一辆火车。布朗尼突然让我觉得害怕,她像野人一样吼叫着,脖子上青筋暴起,胳膊和后背上沾满了米勒德的鲜血。那一刻我深感庆幸,因为她此刻的目标不是我。
灯塔近在咫尺。布朗尼喊道:“到墙后面去!”艾玛和我扶着米勒德,向左急拐,目标是灯塔的背面。我一边跑,一边看见布朗尼将门举过头顶,向戈兰扔了过去。
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一声尖叫。过了一会儿,布朗尼找到我们,她满脸通红,喘着粗气。
“我想我打中了他!”她兴奋地说。
“那两只鸟怎么样?”艾玛说,“你想过它们吗?”
“他没带它们。所以它们没事。”
“好吧。但是,你应该先问问我们,不应该拿我们的生命去冒险!”艾玛说。
“安静,”我低声说。我们听见了敲击金属的声音。“那是什么?”
“他在爬台阶,”艾玛回答说。
“你们最好跟上他,”米勒德嘶哑地说。我们转过头,意外地发现他靠在墙上。
“不,应该先照顾你,”我说,“谁会做止血带?”
布朗尼弯下腰,撕扯着裤腿。“我来做,”她说,“我给他止血,你去抓幽灵。刚才那一下砸得很好,但还不够。你不要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我转向艾玛。“你支持这么做吗?”
“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把他的脸烧成灰,”艾玛一边说,一边摩擦着手腕。一团火光在她双手之间闪动着。“好,这下他逃不掉了,”她说。
金属门倒在台阶上,已经变形,艾玛和我从上面翻过去,进入了灯塔里面。灯塔由一个既窄且深的房间组成——实质上是个楼梯井——楼梯架从底部呈螺旋状上升,高约一百英尺,顶端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平台。我们可以听见戈兰爬楼梯的声音,但这里太黑,看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
“你能看见他吗?”我问。我抬头看着楼梯,它的高度让我感到眩晕。
回答我的是一发从附近墙上弹回的子弹;紧接着,又一发子弹击中了我脚边的地板。我赶紧跳回去,心脏怦怦直跳。
“去那儿!”艾玛叫道。她抓起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楼梯底下。这是戈兰的子弹无法射中的位置。
我们刚爬几级,楼梯就开始猛烈摇晃,像海浪中的一叶小舟。“太危险了!”艾玛说,“即使我们不会摔下来,能活着上去,也会被他打死!”她抓着栏杆的手开始发紧。
“既然我们不能上去,”我说,“或许可以让他下来。”我在楼梯上来回晃动,抓着栏杆,蹬着脚,将震动往上传递。艾玛像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我,但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开始和我一起晃动、蹬脚。很快楼梯便疯狂地摇晃着。
“如果楼梯一下子垮了该怎么办?”艾玛喊道。
“只能求它别垮!”
我们更猛烈地摇晃着。螺母和螺栓雨点般落下来,栏杆剧烈地晃动着,我差点抓不住它。戈兰大骂了几声,接着一个东西顺着楼梯滚下来,落在附近的地面。
当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哦,上帝,如果掉下来的是鸟笼该怎么办——我冲下楼梯,向井外跑去。我必须确认那是不是鸟笼。
“你在干什么?”艾玛叫道,“他会开枪的!”
“不,他不会的!”我说。因为我已将戈兰的枪握在手里。枪还有点烫,握在手里我觉得很沉。黑暗中,我不能确定枪里是否还有子弹。我试着回忆波特曼爷爷曾教过我的一些技巧,但记不起来;最终我还是跑到了艾玛身边。
“他困在上面了,”我说,“我们慢点摇,尽量跟他讲道理。要不然他会对那两只鸟不利。”
“让我上去和他讲道理,”艾玛咬着牙说。
我们开始往上爬。楼梯非常狭窄,我们只能一前一后,为了不磕到脑袋,还得低着头。楼梯猛烈摇晃着,只能祈祷刚才被晃过的螺丝和楼梯不要松开。
快到顶上时,我们放慢速度。我不敢朝下看,一只手扶栏杆,一只手拿着枪。
我以为戈兰会出其不意给我一拳,但是没有。楼梯尽头是一个敞开的石砌平台。快爬上平台时,我先探出枪,然后才露出脑袋。微凉的海风呼啸而过。我绷紧全身的神经,准备和戈兰开战。但他不见了。我身体的一侧是厚厚的玻璃房,炫目的灯光刺得我差点睁不开眼;另一侧是纤细的栏杆。平台下是几十米高的悬空,底下是岩石和翻滚的大海。
爬上狭窄的走道,我转身拉上艾玛。我们背靠灯房的玻璃墙,迎面吹来寒冷的海风。“那只鸟就在附近,”艾玛小声说,“我能感觉到。”
她擦一下手腕,一团红色的火焰瞬间亮了起来。它颜色鲜红,愤怒地燃烧着。这次艾玛点燃的不是一盏灯,而是一件武器。
“我们兵分两路,”我说,“你占据一边,我去另一边,这样他就溜不掉了。”
“我很害怕,雅各布。”
“我也害怕,但是他受伤了,而且枪落到了我们手里。”
她点点头,碰了碰我的胳膊,转身离开。
我握着枪,小心翼翼绕过灯房。渐渐地,我看见对面有人向我看回来。
是戈兰。他半坐着,背靠栏杆,垂着头,两腿之间夹着鸟笼。鲜血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流,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猩红的泪痕。
鸟笼栏杆之间夹着一盏红色小灯,每隔几秒钟闪一下。
我向前探出一步,他抬起头看着我。他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一只眼睛已被刺穿,嘴角挂着鲜血。
他一只手提着鸟笼,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放下。”
他弯下腰,似乎准备妥协,但这只是假象。他试图逃跑。我喊着向他追过去。他从灯房附近消失了不到一会儿,艾玛拿着火球围了过来。戈兰嚎叫着向我这边后退,他的头发冒着烟,一只胳膊护着脸。
“站住!”我厉声喝道。他知道自己被包围了。他举起鸟笼,狠狠地摇着。两只鸟尖叫着,穿过栏杆啄着他的手。
“你们不是想要这个吗?”他咆哮着,“过来烧啊!把这两只鸟一起烧死吧!如果你们开枪,我就把它们扔出去!”
“如果朝你脑袋放一枪呢?”
他大笑起来。“你不会开枪的。你忘了吗,我太了解你的心理承受力了。如果开枪,你会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