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笙本定了心一意离开,寻到许四爷后出海远行。哪知一念方起,便遇到这叫人愈放下又放不下的情景。略加犹豫,舍了南方,追向吴正瑜与齐五爷远去的方向。
齐五爷与吴正瑜并一队追兵直往东边而行,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齐笙骑上伤马,循着踪迹跟上。因马儿臀部挨了一箭,齐笙不敢去拔,恐被马儿伤痛之下一蹄子撅飞,只得带着箭头追行。
马儿带着伤,跑得并不稳,途中数次被齐笙狠心拍在伤处,愈发吃痛,撒蹄飞奔。如此艰苦地跑了一段,终于见到吴正瑜与齐五爷的行迹。
一片断崖前面,吴正瑜与齐五爷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大笑起来,畅快的笑声传入伏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的齐笙耳中,几乎以为他们等来了援兵,而不是被逼进绝境。
因听得其中领头的士兵道:“哼,你的运气到头了!还不快自缚双手,随我等回去?”
吴正瑜自恃身份,负手侧目,不予回答。齐五爷倒是答了什么,只是他素来自傲,极少高声说话,此番面临绝境依旧不曾降了风度,齐笙离得远,并没有听清,只从他高抬的下颌依稀看到一丝睥睨之色。
“哼!死到临头……大言不惭……杀!”说话之人声音不高,齐笙只模糊听到几个字眼,便见众人纷纷下马,排成两排,呈弧形朝吴正瑜与齐五爷围去,她紧张地揪紧地上的小草,忽觉掌心一痛,低头一看,却是掌心被小石子割破了,鲜红的血液很快涌出来,沾满半个手心。
“啊!”
“混账!”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混乱的咒骂声断断续续传来,齐笙半抬起身子,只见那追兵的阵型更加紧密,正一个挨着一个弯着腰往断崖下看!
他们跳崖了?齐笙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猛地坐起来,心砰砰乱跳,怔了一会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解开马儿的缰绳,狠了狠心,抓住马臀上的箭用力一拔!
“噗!”一声闷响,一蓬热血溅出来,迸了齐笙半边衣裳,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往密林深处逃去。齐笙咬了咬唇,把箭支插在地上磨了磨,蹭掉血迹后抓在手里,盯了断崖的方位一眼,猫着腰往林子深处钻去。
断崖旁边,一个声音道:“真他娘的丧气,居然跳崖了!这可怎么整?”
另一个声音道:“他们两人都受了伤,从这里跳下去九死一生,我们不要管了!”
“可王爷说要活口!”
“人都他娘的跳下去了,到哪里找活口?这里没有路,难不成我们跳下去把他们救活了然后带回去给王爷砍?你脑子是傻的?”
众人纷纷争执起来,并没人留意不远处密林中响起的马儿嘶鸣。片刻后,众人得出结论,谁也不能为了滔天富贵抛了性命,遂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后打马离去。
其中一人落在后面,身材有些瘦小,薄利的五官仿佛明晃的刀片,他渐渐脱离人群,远远落下,至齐笙曾潜伏之处,翻身下马,手指蘸了蘸地上的一抹暗色,捻了捻,犹有余温。
另一边,齐笙往密林深处跑去,一边注意追兵的动静,见众人全都离去,便全神贯注寻找下山的路。周围的地形全被她踩遍,并未发现捷径。齐笙灰了心,终于明白那些追兵为何不继续,原来根本没法继续。
拖着有些疲软的步子,慢慢来到吴正瑜与齐五爷跳下的地方,缓缓蹲下,望着下方葱葱郁郁的浓绿,想起临跳崖前两人畅快的大笑声,一时暗恨,用力地把手中的箭支掼在地上!
活该!她在心底痛骂,一个一个不安分,真是死得其所!
想到吴正瑜的绝色容华,就在这断崖下摔得血肉模糊,一时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突然,一股莫名的危机袭来,齐笙背上寒毛直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长靴往胸上蹬来:“孽障,果然是你!”
一声冷笑声后,齐笙只觉他的眼睛那般锋利,好像曾经得到过的两把匕首,那般明晃晃地耀眼,仿佛连石头也轻易割裂了去。
“你——”
为何没走?后面的四个字没说出口,便被呼呼的风声灌进肚里,齐笙只觉肩头一痛,身体向后倒去,那个单薄的身影在视线中变小,逐渐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陷入昏迷前,齐笙满心懊悔,她真应该听齐五爷的话,管他们如何?自己逃走便对了——他都已经抛弃了她,她何必巴巴地跑过来?倘若救得他们还算值当,便如这般白白死了,简直蠢得要命!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皇上保重。”
“去吧。此事不必瞒着公主。”
“遵命!”
恍恍惚惚中,齐笙似乎听到一声轻笑,似叹息,似自嘲,似欢喜,很是纠结,然而好听得紧:“朕……栽在你手里……冤死……母后倘活着……也要笑死了……。”
齐笙再醒来时,发现身处一个山洞里,并不很大,但是整洁异常。墙壁为青色方石所砌,打磨得平整光滑,四角镶嵌着婴儿拳头大的明珠,照得屋中莹润柔暖。她眨了眨眼,动动手脚,发现身上虽痛,倒并未受伤。
心中不由惊异,这是哪里?她没死?不是掉下断崖了吗?掌心按在身下干燥厚实的棉被上,触手柔软,显然常常晾晒,愈发惊异起来,不由得坐直身体。
“醒了?”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齐笙猛地回头,只见身后横放着一张石床,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雪白的衣裳上沾着点点泥土与血迹,左手吊在胸前,靠在墙上冲她望来。
熟悉的俊颜此时带着薄薄的嗔怒,齐笙大讶:“你没死?”
“朕没死,你很失望?”吴正瑜没好气地道。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齐笙见他没死,高兴还来不及,哪管他语气如何,激动地问道:“我爹呢?他跟你在一起,也没事对不对?”
“你爹是谁?”吴正瑜微微挑眉,有些不快,拉下脸冷淡地问道。
齐笙心中焦急齐五爷的安危,闻言一怔,思忖片刻,以为吴正瑜嫌她不知礼数,当下整整衣衫,恭谨地一揖到底:“家父正是齐五,敢问皇上可曾见到他?”
“他走了。”吴正瑜平平地答道,眉毛放平,一副薄淡疏冷的模样。
齐笙心下微沉,走过去直直盯着他:“走了?不知皇上所说,是他离开了此处,又或是死了?”
“这二者可有差别?”吴正瑜反问。
齐笙终于察觉到异样,不由得皱眉:“你是谁?你不是吴正瑜?”吴正瑜向来高傲不可攀,绝不会这般无聊地消遣人。
可若他不是,又能是谁呢?天底下当真有长得这般相似,眉眼、鼻梁、嘴唇,甚至傲然觑人之态都一般无二?摇了摇头,即便有也不该如此巧合才是:“他没死,是不是?”
吴正瑜方才笑了:“嗯,他还有事,便先行走了。”
既然能走动,想必没有大碍,齐笙听到这里,终于舒了口气:“你们从崖上跳下,为何没有事?”
齐笙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可思议,那么高的断崖不是假的,他们也是真的跳了下来,怎么会只受了一点轻伤呢?
语毕,吴正瑜轻哼一声,侧首闭目面向墙壁,竟不理她了。齐笙微愕,这才发现所言不妥,吴正瑜的发冠歪斜,不似平常整齐,少许发丝散落在颈中,掩不住道道擦伤,有一处淤痕甚至有拇指粗,青紫污砺,一直绕到脖子后面,而他的一条腿上绑着厚厚的木板,显然是断了。
“你们在山下布置了机巧?”齐笙已经得到想知道的答案,想到如今已不归他管,便不客气地抻抻胳膊,捏捏大腿,打量着石室,好奇地问道:“莫非你们跳崖,是提前计划好的?”
吴正瑜如未听见,只做不理。
“喂,你是死人啊?”几番请教,吴正瑜只不做声,齐笙有些不乐,他是皇帝很了不起吗?此时她是无事,倘若因此死了或残了,他便是罪人,还敢端着架子摆谱?
吴正瑜被她一推,半睁开眼,斜睨着她:“倘没有机巧,你现下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见齐笙说来说去,只是不肯关怀他的伤势,心下隐隐生怒:“你哪只眼睛看见朕没事?”
狼狈的模样,倒叫齐笙一怔,怒气散了大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断了条腿,当然是轻伤!再说五爷和我都没有事,只你一人断了腿,可见你的运气——”
她慢悠悠地说着,虽然语气平平,字里行间却透着讥嘲,吴正瑜心中气闷,冷笑一声,只道:“你掉下来时若非砸到我,如今躺在这里的不定是谁呢?”
齐笙狐疑地盯着他,想了想,只道:“不可能!”
吴正瑜皱起眉头,面露恼色,忿忿地哼了一声。齐笙见状不由信了一半,只是仍觉奇怪:“你说的太巧了,为何我掉下去,单单砸到你身上?难道你不会躲的吗?”
吴正瑜也觉气闷,崖下置备着种种机关,便是掉下百八十个都没问题,偏齐笙掉下来竟砸到他身上,委实憋屈,抬眼问道:“不是让你走吗?怎的跳下来了?”
他含糊不答,原是不想谈及在此处布置后手的原因。岂料齐笙早已猜到大半,一想到因为担心他们而放弃南行,被人一脚踹在肩头,连累地掉下来,便觉怒意难忍:“我爱走便走,不想走便不走,为何要听你的?”
谁知她带冲的话并未惹得吴正瑜生气,反而有些开心似的:“齐五不是让你往南跑?为何却往东来?莫非是迷路了?”
齐笙一噎,瞧在吴正瑜眼中,便知猜对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谁知这一番笑得太急,竟引动了伤势,剧烈咳嗽起来。齐笙冷眼看了半天,见他咳嗽不止,脸都憋紫了,才慌忙走近他拍拍后背:“喂,你不是只断了腿吗?怎么竟咳嗽起来了?”
吴正瑜咳得说不了话,强忍着咳嗽,断断续续地道:“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