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敬意，他特意穿了西装。防止西装被弄皱弄脏，还花了几十块打车去出版社。一路上他感觉心情舒畅，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玻璃照在脸上，有些晃眼。他不自觉地主动和司机闲聊起来，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
车子在友谊大厦停下，出版社在十三层。挺热的天穿着西装，有些不舒服。好在大厦里面的空调，让他感到一丝畅快。
上了电梯，奇怪的是，居然只到十二层。这是怎么回事？他大惑不解，难道十二层是顶楼？那十三层在哪？出了电梯，姜舟看到楼梯旁的墙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有黑色的打印字：“终点出版社”由此向上。
他走上一截楼梯后，推开一扇门，外面居然是天台。一股冷风吹过，难道自己被骗了？
他左顾右盼，又在墙上看到白纸黑字：“终点出版社”由此向右转。姜舟向右转过，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一扇铁门上面贴着“终点出版社”五个大字。
没错，就是这里。他急忙朝前走几步，到了门前。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敲了敲门，但没有回应。再敲，还是没回应。姜舟感到奇怪，刚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有没有动静。“吱呀”门被拉开了，他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一个满头油腻的瘦子，挖着鼻孔上下打量他问：“你找谁？”“我找……”姜舟还没说完，瘦子用挖鼻孔的手指了指里面说：“主编室在那儿。”说完若无其事地回去坐下继续挖。姜舟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他走进去，屋里的几个人抬头看着他。
姜舟刚想挤出一个微笑的问候，所有人仿佛听到了命令一般，集体低下头，各自忙碌着。笑容卡在他的脸上，气氛有些尴尬。他咽下一口唾液，转头向右一看，不由感到惊讶。
“主编室”三个字，贴在一扇门上。门外的几张椅子，坐着几个人。他们不约而同用不友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姜舟，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走近几步，有些不知所措。是该敲门，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这些人好像都是要见主编的。姜舟犹豫了一下，旁边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侧过头靠近他，顿时一股奇怪的酸味钻进了鼻孔里，他不禁屏住呼吸。男人小声问道：“你也是被主编约见的？”姜舟点了点头说：“是啊，你呢？”男人回答：“这些人都是。”然后不再说话。
姜舟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本以为就自己一人被约见了，结果……他数了数，总共有七个人。
“吱呀”一声总编室的门开了，一个男人满脸纠结地走了出来。他看上去有些气愤，五官挤成了一团，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姜舟目送着他离开，接着坐在最前面的男人走了进去。
十几分钟后，这个男人也推门出来，一脸的失落。此后的一个小时里，前面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进出，没有一个轻松的表情。姜舟心里窃喜，看来前面的这些都没戏。
剩下他一个人了，姜舟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敲一下门。“请进！”里面传来一声回应。他推开门，一个梳着大分头的胖子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他。
这和印象中不一样，他认为主编应该是秃顶或者戴着眼镜的家伙。而眼前的这个人，更像是一个肉食店老板。
“你叫姜舟？”胖子一边问，一边示意他坐下。姜舟在办公桌前坐下，尽量放慢语速，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是，我就是。请问您贵姓？”
胖子点点头：“嗯，我姓朱。”他停顿一下，手指头不停地点着稿子说：“你的小说我看了，情节不错，故事也不错，还是有些天赋的。但是……”
姜舟的心脏随着朱主编指头活动的频率跳动，他最怕听到“但是”这两个字，有那么几秒钟心脏就像要停止跳动一样。朱主编的脑门上挤出一个“川”“但是，你这个小说总体情节有些平淡啊，不太能吸引住读者，你怎么看？”“这个……”姜舟马上在脑海中搜罗词语组合。“您说的有道理，可能是我经验不足吧。我可以改，您一定多指教一下，怎么改都行！”
朱主编笑了一下说：“我本人还是很喜欢像你这种有才华有精力的年轻人。但现在是市场经济，我们出版业也不好做啊。我们要取悦读者，增加销量和知名度。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经济效益。这个希望你能理解！”姜舟点头说：“我可以理解，那您的意思是……”朱主编把脸凑过来说：“我们出版社呢，有专门润色稿子的编辑，你也看到了，就在外面，他们很专业的。”姜舟脑海里马上出现瘦子挖鼻孔的情景，“我的意思呢，就是只要你付一些费用给我们，我敢保证肯定能出版成书！咱们一起合作，共同获得回报！”朱主编说。
姜舟心里一凉，语气有些着急地说：“我自己就可以润稿子的，只要您告诉我怎么改……我……”朱主编摆摆手打断他说：“你还是没明白啊，我们这里都是专业人士，熟知市场情况，你自己是不行的。”朱主编看姜舟有些失望，接着说：“你放心，出书的费用呢，绝对是最低。只要五千块，童叟无欺，怎么样？”
看他还是有些犹豫，朱主编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谁没年轻过啊，总觉得自己很牛，不用任何帮助。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想想，只要一点小钱，就能达到目的。而且，重要的是，我们会尽力宣传你的书，销量肯定不错。到时候，不用说投入的这点成本了，你肯定能大赚一笔。”
朱主编指着外面说：“看到了吧，刚刚那些都是和你一样的，你看我电脑里还有几十个像你们这样的。说实话，水平都差不多。但我只能给一个人出版，而你，是这里面最好的。你也要想清楚，过了现在，说不定我就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后面的人了。错过了，可真就太可惜了。”
姜舟脑子有些乱，他极力理清头绪，冥冥之中眼前出现一个画面：一边是出了书后，大卖特卖，他火了。大把的钞票，从天而降，将他淹没。另外一边，他无所事事，灰溜溜地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
“考虑得怎么样了？”朱主编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中。姜舟抬起头，咬咬牙说：“好，我同意！”“哎，这就对了。”朱主编眉开眼笑地说：“来，先给你看看合同！”
从大厦出来，姜舟抬头看着刺目的阳光，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松了一口气，按照合同规定，现在交上钱，一周后自己的书就能上市了。
他到银行里，把五千块钱转到了朱主编说的账户上。
大街上和往常一样，忙碌，热闹。姜舟心情有些沉重，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在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一箱啤酒和大包的食物，然后回了家。
他给宋琳打了一个电话，想倾诉一下。没想到，她的语气不冷不热，说了几句话，便挂掉了电话。姜舟彻底没了精神，喝得大醉。
这一周的时间，他除了下楼买酒和吃的，哪里都没有去。
很快，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他早早起床，收拾干净，打车到了友谊大厦。
出了电梯，走几步，发现通往天台的门上了锁。这是怎么回事？坏了，他心头一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急忙上了电梯，回到一楼。
大厅的咨询处，姜舟着急地问一位小姐：“你好，我想问一下，去天台的门怎么锁了。”小姐疑惑地看着他说：“先生，你去天台干吗啊？”姜舟说：“不要误会，我是去找一家出版社的，叫终点出版社。”
小姐听得一头雾水：“终点出版社？没听说过啊……噢，你是说天台的那几间平房吧？”姜舟点头说：“对啊，对啊。”小姐说：“前一阵子，是租给一个人了。不过前几天他退租了，早就搬走了！”“啊？什么？”姜舟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不知所措地喊道。
大厅里的人停下脚步，奇怪地看过来。小姐也有些害怕地问：“先生……先生你没事吧？”姜舟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厦，看着街上川流熙攘的人群，不知如何是好。他抬头望着天空，一阵头晕目眩。此刻，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回想一下，这家出版社根本就是漏洞百出，这么低级的骗术，居然会上当。那个朱主编根本就是个骗子！他到公安局报了案，后来得到消息：这个所谓的朱主编，骗了不少的人。有的甚至被骗去了几万块，从数量上说，自己居然还是幸运的。
姜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他不想回家，很想喝酒。于是就掏出钱买了几瓶啤酒，来到一个立交桥下的桥洞里，坐着喝了起来。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好像是一种紧张的感觉。似乎前途又渺茫起来，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接下来不知道该干什么。酒就剩一瓶的时候，一个乞丐背着一堆东西在他的旁边坐下，接着就发生了先前的一幕。乞丐走后，姜舟挣扎着站起来，头重脚轻。他忽然很想见宋琳，她已经去邻市的分公司出差快两个月了。这种想见面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马上打了一辆车到长途汽车站，上了去邻市的汽车。他曾经听宋琳说过出差的地点，下了客车后，就急不可耐地打车直奔那里。他很想知道宋琳看到自己以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是一脸的惊喜，飞奔过来和他拥吻在一起，然后周围的人全部停下动作，为他们鼓掌。
走进她所在公司大楼的大厅里，他刚想问一下前台小姐，A贸易公司在几楼。电梯停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朝这边走来。她梳着一个简单的马尾，穿着黑色套装，踩着高跟鞋。
等两人靠近，姜舟定睛一看，眼前的居然是宋琳。如果她的身旁没有别人，这会是很好的一个场面。可真实的情况是，她双手挽着一个白净戴眼镜的男人，态度亲密。宋琳看到了他，表情吃惊地停下。姜舟马上感觉头昏脑涨，心跳加快。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仿佛时间都跟着静止了一样。很快，宋琳眼睛看向别处，拉着身旁有些疑惑的男人走开。等姜舟缓过神来，宋琳和那男人已经不见了。真是莫大的讽刺，俗话说好事成双。可没想到的是，坏事也是这样。他本来想跑过来，寻找一下安慰，不曾想，找到了打击。
他脑子里有些空白，半晌嘴里吐出几个字：“TMD，扯淡。”此刻，就像有一顶很大的绿帽子扣到了他的头上。似乎四周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嘲笑地拍着巴掌。他马上追出去，但他们早就没了踪影。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得问清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他机械地掏出手机，拨通号码。几声“嘟，嘟”后，一个程序般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姜舟挂掉电话，不知所措，天空中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一点都不衬托他此时的心情。他忽然感到一阵冰冷，似乎鸡皮疙瘩起了全身。但汗水却顺着后背蜿蜒流下，就像无数蚂蚁爬过一般。怎么会冷呢？这么热的天气！
他想到什么一样，又拨通了宋琳的电话，可还是关机。就这么一直打了几十遍，结果还是一样。天慢慢黑了下来，姜舟收到一条短信，是宋琳发来的。“对不起，我们分手吧。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不值得。我已经申请到这边的分公司来工作了，忘了我吧，大家开始新生活。放在你那里的东西，我会找个机会回去拿的。保重！”这个结局仿佛是上次爱情的重演，甚至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赵倩。想起了他俩在一起的两年多时光，想起了他们的誓言。
瞬间，这一切就这么清晰地在眼前冒出来。赵倩和宋琳的样子交替着出现，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神经被这两个面孔，搅成一团。慢慢一切变得混乱起来，他甚至分不清刚才想到的究竟是赵倩还是宋琳。
这也许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姜舟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去的末班车上，姜舟一路思维混乱。尽管他安慰自己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实际的情况是，心里还是很难过。他转过头，看着窗外快速晃过的树木、村庄，忽然感到眼前似乎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但并没有好转，情况好像越来越严重，甚至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感到害怕，只好闭上眼睛。奇怪的是，这样做有了效果，等下车的时候，眼睛居然明亮了很多。
姜舟满身疲惫地回自己的住处，上了二楼，刚要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他不由得一阵紧张，难道今天就这么倒霉？家里遭贼了？
但门锁并没有被撬开，他轻轻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鞋架的位置多了两双鞋，而且其中一双还是高跟鞋。他重新看了看门牌号，是二零三，没走错。
从卧室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呻吟声，门是虚掩的。姜舟走过去，推开门，眼前的情景让他的体温迅速上升到发烧的程度。
自己的床上正有两个长头发在做着“俯卧撑”。下面的长头发看到了他，发出一声尖叫，赶忙捂住脸。上面的长头发停下动作，转过脸，看了他一下，很淡定地说：“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好！”
姜舟关上卧室的门，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脑海里还是刚才的现场画面。
很快，一个长发消瘦，面皮苍白的男人，叼着烟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提前告诉哥们一声。”姜舟还没从直播中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说：“这不刚回来嘛，没来得及通知你……不对啊，这是我家吧！”他醒悟过来说。男人笑着说：“哈哈，我跟你开个玩笑。”
几个月前的一晚，姜舟喝了酒后出门寻找灵感，稀里糊涂地走进了一家小酒吧。当时台上一个摇滚乐队正在表演，主唱除了甩头姿势比较专业以外，唱得实在不怎么样。
台下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观众，一曲唱毕，后面几个打扮时髦的小青年大声喊道：“唱的什么啊，下台，滚蛋！”姜舟刚想站起来跟着一块起哄，谁知道其中的一个小青年还顺手丢了一个瓶子过来，正好砸到他的脑袋上。
接着混乱的一幕发生了，台上乐队的成员跳下来和几个小青年厮打在一起。姜舟捂着受伤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瓶子想报仇，可两帮人已经纠缠得分不出是谁了。他只好找了一个最不顺眼的脑袋砸了上去……最终几个小青年被击退。打扫战场的时候，这个乐队的主唱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哥们，够义气，我叫高朝，你呢？”姜舟心想：要不是那小子先打着我了，挨揍的就是你。
就这样他们认识了，高朝弄乐队之余开了家小音像店，除了卖一些国内外的摇滚CD，还卖一些艺术电影。姜舟刚开始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直到偶尔看了他店里所谓的艺术电影，发现和AV电影极其相似。于是没事就去找他聊天，然后离开的时候顺手带走几盘，从此就被高朝误以为是同类，当作知己。
姜舟回过神来问：“你小子怎么有我家的钥匙？”高朝犹豫一下说：“上次喝酒的时候你落我那儿了，刚好哥们租的房子又到期了，就配了一把钥匙没事来看看。”他有些恼火地说：“就像今天这么看啊？”高朝说：“这个以后再说，最近我又搞了一批艺术电影，等你有时间看看去。”说完朝卧室喊一声：“潇潇你出来吧。”一个短发的女孩脸色红润地走出来，高朝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哥们，姜舟。”她朝姜舟点头说：“你好！”姜舟冲她笑了一下，没有回话。
关于高朝的女朋友，姜舟之前已经见过好几个不同的面孔了。高朝经常借和女孩交流艺术的名义，晚上把她们约出来，给出的理由是夜晚是艺术的高潮期。就这样他分别艺术了附近几所大学和职业学校的不少女孩。
姜舟感到一阵厌恶说：“太闷了，我先出去走走！”高朝说：“哎哟，不至于吧！哥们！生气了？”姜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出门去。
楼顶的天台上空无人影，一轮苍白的弯月挂在空中。姜舟走到天台边，胳膊支在水泥墙上。一阵彻骨的冰凉，直入人心。放眼望去，是这个城市的夜景。硕大的灯箱装在高楼上，照亮了夜空。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为这寂寞的夜增添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