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笑了笑,眼神飘向别处说:“你回来了啊,我来把衣服什么的拿走,很快的。”姜舟向前走了几步,心中有千言万语涌了上来。可是这些话语卡在嗓子间,如同阻塞在公路上的汽车,一句也说不出来。
气氛有些尴尬,姜舟看着宋琳一件件叠衣服,她比前一阵子瘦了,眼睛显得更大。宋琳收拾完了,看他一眼说:“钥匙我放在卧室的桌子上,东西也收拾完了。那……那我先走了。”她拉起箱子,朝门外走去。“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备胎了?”说完这话,姜舟马上后悔,憋了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宋琳停了一下,没有转过身。
她语气有些冷淡地说:“随便你怎么想吧。”说完拉着箱子出去,把门重重关上。
“唉!”姜舟懊恼地在沙发上坐下,刚才是怎么回事?应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我送你下去吧,以后多保重等等。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他忽然觉得,宋琳好像成了一个陌生人。在他的记忆中,只能搜索出一些关于她的不完整画面和模糊的记忆。他似乎领悟到宋琳最后那个短信的意思,忘掉她。也许她也像这样,心中对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没有感觉。如果这样,还不如彻底消除掉好。
想到这里,姜舟开始情不自禁地悲哀,或者宋琳根本就没爱过自己。
此刻,姜舟感觉屋里的空气太沉闷,再待下去,搞不好会疯掉。索性推门而出,上街走走。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脑子里还是想着宋琳。他急于摆脱这种念头,于是想找个地方喝酒。一通乱走后,他发现街对面就是高朝的音像店。
过了马路,他想推门进去,门被插上了。趴在玻璃门向里看,高朝正坐在电脑前,认真地看着什么。姜舟使劲敲了几下门,高朝起身打开门:“难得啊,怎么是你,快进来。”闪身拉他进去。
姜舟说:“你小子不做生意了啊,还插着门。”高朝回答:“没看门外贴着呢,有事敲门嘛。”姜舟说:“干吗呢你?”高朝笑了一下说:“你来得正好,我这有部好片子。”
两人坐下,高朝摁下播放键。开始镜头一阵晃动,之后出来一个女人,穿得很是清凉,长相还算清纯。她坐下之后,先是有人提问一些问题,她笑着回答,说的好像是什么方言,完全听不懂。可没等说几句,就开始脱衣服。
接着一个男人推门进来,应该是下班回家。好像说了一句话,也开始脱衣服。接着女的过来,两人缠绵在一起……姜舟说:“我靠,这不是AV嘛,什么艺术电影啊!”高超一边看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你懂个屁啊,这叫新锐艺术。”
外面有人敲门,高朝过去开了门,然后坐下接着看。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凑过来,姜舟有些不自然。为首的一个高兴地说:“老板,我们就要这种片子,有吗?”高朝头也不抬地说:“在最里面的货架上有,自己挑,全是高清DVD。”
几人挑完付了钱,兴奋地走了。姜舟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高超说:“全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在宿舍下载的话网速太慢,还容易感染病毒。不如几个人一起买,交换着看,都常来。”姜舟说:“我靠,你这不是倒卖A片嘛。”高超认真地说:“什么啊,哥们这是正经的艺术片,性行为艺术,别废话,快看!”
姜舟看了半夜的艺术片,临走时还带走几盘。回到家,他满脑子都是“艺术”,这其中还夹杂着对宋琳的想念。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写小说。
他打开冰箱,却发现没了啤酒,以致灵感也迟迟不来,这让他很难受。在房间里焦躁地走了几个回合,还是不知道干什么好。无奈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胡乱翻看。
某台在演一个偶像剧。看了一集后,忽然觉得剧情似曾相识。又换一台是一个时尚剧,再看一集好像又在哪看过。冥思苦想,终于明白,这不就是自己前几天写的那部小说嘛!不禁失望不已,原来这内容早就被人用滥了,连偶像剧里面都用,于是马上全部删掉。
此后的几天,姜舟出门买了一箱啤酒后,就再也没有出去,拼命在家里酝酿小说。可惜,啤酒几乎喝光,小说却没写出多少。只剩下最后一瓶了,他拿起瓶子,眯起一只眼睛透过瓶体看。
眼前的景象都变成深绿色,一个女人的面孔浮现出来,又是宋琳,她正在朝着自己笑。姜舟放下瓶子,瞪大眼睛,对面除了墙什么都没有。他再次拿起瓶子,眯起眼睛看,宋琳的笑又出现了。反复几次以后,得出一个结论:已经喝多,出现了幻觉。
“叮咚,叮咚”几声急促的门铃声响起,姜舟迷迷糊糊地从键盘上抬起头。“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声更加急促,仿佛在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他头昏脑涨地站起来,打开门。胖子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外,捂着鼻子说:“你小子喝了多少?”姜舟回沙发上坐下说:“这么晚了,来干吗?”胖子说:“你赶紧收拾一下,找套像样的衣服穿上。”“为什么?”姜舟闭着眼睛问。胖子靠近他说:“今晚带你去见见世面,参加一个名流聚会,我已经通知高朝和石头了。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
“不想去,没意思!”姜舟依然没睁开眼睛。胖子眼珠子转了一圈说:“你不是想出书吗?今晚可有不少出版社的人。”姜舟眼睛动了一下,起身说:“你等着,我换衣服去。”
出租车在郊区的一幢小别墅停下,高朝正站在门口抽着烟。一阵风吹乱了长发,他甩一下头,眼神迷乱地看向这里,表情很是妩媚。胖子跑过去看着他一身的破烂牛仔装说:“你……你怎么这身打扮?我不是说了穿正装吗?”高朝吐一口烟说:“怎么了?这就是艺术个性!”胖子心里说,靠,艺术家都喜欢扮变态。
姜舟问:“石头不是也来吗?人呢?”高朝指着一排豪车说:“那儿呢!”他看过去,石头瞪大眼睛,围着车子“啧啧”地发出感叹,甚至趴到地上看车的底盘。石头也穿着一身正装,不过是修车时的正装,一套连身的工作服。胖子无奈地说:“得了,让他在这看车吧,咱们进去。”
里面灯火辉煌,刚进门,一个穿着像花蝴蝶的女人就冲了过来,抱住胖子左右开弓地在他脸上挨两下,嘴里还夸张地用翻译腔的国语喊道:“达令,你来了啊。”胖子微笑着还礼道:“是啊,亲爱的。”“花蝴蝶”眨下眼睛说:“能看到你来我好happy,真的让我非常surprise,不如我们先一起drink,然后dance一下,Ok?”
这一串中英对白听得姜舟头晕,胖子点头:“Ok,一会儿找你去。”“花蝴蝶”微笑着转身离开。姜舟说:“这才几天不见,就认识‘海龟’啦?”胖子小声说:“什么啊,一面之交。以前见过,就是个假洋鬼子,学国外的上流社会嘛!”
屋子里响着爵士乐,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和红酒。胖子去找他的成功人士朋友了,高朝也扎进人堆里,寻花问柳去了。姜舟无聊地穿梭在人群中,期间不停地有人过来和他握手。
有些人的装扮让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左边有一个穿着藏族服饰的,据说是西藏贵族后代的女人。右边有一个穿着满洲服饰,扎着辫子的,据说是满清某王爷后代的男人。
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他收到了一堆名片,有某艺术家、某公司高管、某文化精英、某着名演员,甚至还收到了好几个某朝什么亲王的多少代曾孙,这个都能印到名片上。
姜舟感到饿了,于是到中间的餐桌子上拿了一块点心吃,眼睛到处乱瞟着。坐在角落椅子上的一个女人,朝他挥挥手。姜舟确定不认识这人,但她很热情,不停地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女人把右手送过来,看着他。姜舟笑着点了点头,握住说:“你好!”女人脸色变了,转过头不理他。姜舟忽然想到电影中的情节,国外上流社会的人应该用吻手礼。
气氛有些尴尬,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弥补,女人转过头来朝他微笑,姜舟也微笑。慢慢的,女人笑得幅度有些夸张,嘴越张越大,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姜舟忍住呼吸,等着她说些什么。女人果然说话了,她说的是:“呕……”接着一股山珍海味毫无保留地喷了他全身。
姜舟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喊一声:“靠。”女人指着他大笑。屋里的人都停止了交谈,看着他俩。姜舟怒火中烧,胖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拉着他出去。
门外,姜舟脱掉外套说:“这都些什么人,一群精神病。”胖子随声附和说:“对对,别生气,不值得。这样,你和高朝、石头先回去,咱们再联系。”
高朝正和一个姑娘聊得火热,姑娘被逗得花枝乱颤。之后,高朝上了她的车离开。姜舟拉着石头,打车离去。
经过上次的聚会,姜舟好几天都做噩梦。梦到自己躺在垃圾堆里,一群人围着他吐口水。以至于他看到汤粥一类的东西,都无法下咽,甚至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他到超市买东西,正在货架前挑选着,旁边一小男孩缠着他妈要买玩具。他妈教育说:“你听着,不能整天玩。你现在是人生最重要的时期,我们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妈一会儿带你去学习班,你听话。”小男孩有些委屈地说:“可人家小明他妈就买很多玩具给他,从不上学习班。”他妈小声说:“他妈那是害他,不上学习班,将来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会没出息,就挣不到大钱。等你考上好大学以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男孩看起来,顶多六七岁,似懂非懂地听着他妈说的话。
姜舟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明白什么叫输在起跑线上,这所谓的起跑线是从哪里来的。长大以后再玩,全是哄小孩的话。只有小时候的玩耍,才会感觉出纯粹简单的快乐。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又是胖子打来的。姜舟刚接起来,胖子就忙不迭地说:“你叫上开会那晚的几个哥们,马上来市体育场!”姜舟说:“你又搞什么花样啊,MD上次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先别说这个,哥啊,救场如救火。我这儿正谈大买卖呢,赶紧叫他们过来啊。”胖子打断他说。
“不是,我们去体育场干吗?”姜舟奇怪地问。胖子着急地说:“我长话短说啊:那天晚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做大生意的老板。人就喜欢踢足球,这不,今天非让我找几个人陪他踢。我还指望着靠他发财呢,所以得投其所好啊,你可得帮兄弟一把啊!”姜舟说:“什么大老板啊,不会是小卖部老板吧,一般老板不都打高尔夫吗?”胖子说:“这更说明了人不是一般的老板,你赶紧找人,快点过来。”姜舟思前想后,只好又找到高朝、石头,三人一起去了体育场。
体育场外停着一辆大奔,偌大的足球场里,只有两个人。胖子迎过来小声说:“一会儿记住,就做做样子让他进球就行。”姜舟问:“这么大个球场怎么没人?”胖子痛苦地说:“老子花了几百块租了一个小时,嗯?你怎么把这个‘女人’带过来了。”他指着高朝问,姜舟说:“什么啊,说过多少次了,人是搞摇滚的!”胖子说:“搞个屁,算了,跟我来吧。”
四人走过去,这中年老板整个人就像个球,肚子都快坠到地上了。胖子一脸恭敬地说:“这位,就是着名企业、光达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庞总。庞总,这是我们协会的副会长姜舟以及部分会员。”姜舟愣了一下,心说:协会不是早解散了嘛,什么时候自己还成副会长了。
“哎呀,好好好,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庞总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和他们一一握手:“看到你们啊,我真的很高兴,仿佛依稀看到了我的年轻时代!啊……那时候的我,朝气蓬勃,我是很喜欢运动的,特别是足球。可惜啊,当开始创业后,身不由己啊,再也没有踢足球的机会啦!”庞总发出感慨,用一个角度,仰望着天空。姜舟拼命地忍住恶心和吐口水的冲动。
“说得太好了!”胖子在旁边竖起大拇指,庞总满意地点点头说:“咱们开始吧?”庞总很不专业,穿着皮鞋西装,脚下踩着球。由胖子守门,姜舟、石头、高朝通通后卫,庞总射门。
庞总从半场开始带球,“呼哧呼哧”地跑了好几分钟,也没到后场。胖子急了,小声说:“赶紧上去拼抢,记住啊,做做样子就行!”姜舟无奈冲上前去,庞总马上做假动作,左一摆,右一摆,不管他怎么摆,球都在原地不动。姜舟烦了,帮他向前踢一脚,然后假装被晃过,接着庞总以蜗牛的速度晃过石头和高朝,突入禁区,起脚射门……一阵尘土飞扬后,一只皮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出场外。庞总应声倒地,球静静地躺在原地。胖子大惊,赶忙冲了过去,庞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几人赶忙抬上车,他的司机把他送往医院。
胖子望着远去的车子,沮丧地说:“完了,几百块没了,人也得罪了。怎么办,怎么办?”
姜舟安慰他说:“没事,出不了人命。”胖子仰天长叹:“天不助我,就是不让我发财啊。”姜舟问道:“这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啊?”胖子恍然大悟地说:“哎?你还别说,还真没问过呢!”
他坐在地铁里,看着周围或站或坐的人群。左手边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依偎在一起。此刻,男孩的肩膀就是女孩最温暖的依靠。右边站着一个脸上画着油彩,穿着夸张的喜剧演员。他似乎刚参加完什么表演,满脸疲惫地靠在车门旁,没有一点神采。
姜舟脸上也满是落寞,他刚从银行出来。卡里的钱不多了,再这样下去连生活费都会成问题。
一年来,除了在几本小杂志上发表过短篇小说外,毫无所获。这和预期差得很远,再待下去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可他却不想离开,因为在这里,他能获得一种怪异的自由感供自己支配。即使这样,他还是再一次感到迷茫,不知所措。
出了地铁站,街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大家忙忙碌碌擦肩而过,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姜舟忽然很想喝酒,于是打电话给胖子。奇怪的是,大白天手机关机了。他想了一下再打给高朝,这次倒是通了,就是很久没人接。这小子八成又在和哪个姑娘谈论艺术,他索性挂掉了电话。
这个时候,姜舟开始想念乞丐,盼望能在哪个拐角或桥下遇到他,听他唱首歌。此时,这乞丐在自己心目中,已经成了精神的导师,指路的明灯。但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很想遇见某人就肯定见不到。
姜舟想来想去,只能去找石头了。
修车厂里,石头正在给人修车,姜舟站在不远处看着。过了一会儿,石头从车底探出头擦了把汗,发现了他。姜舟朝他招招手,走了过来,“咦?什么时候来的?”他问。姜舟回答:“刚到不久,你先忙吧。”石头咧嘴一笑说:“行,等忙完了,咱吃饭去。”
自从石头退学搬走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石头本来话就很少,这次相遇后,他们还从来没有单独吃过饭,聊过天。上次几人吃饭的时候,姜舟才知道:石头退学后,跟随父母到省城投靠了亲戚。后来,一人来这座城市学汽修。学完后,就留了下来。
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宋琳,姜舟只认识胖子、高朝、石头三人。每次他们一起出去玩,石头都会在,但照样话不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石头下了班,两人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坐下,点了酒菜。话还没说几句,四个小伙子忽然围了上来。姜舟奇怪地抬起头,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认得其中的一个,就是在人工湖吃烧烤的晚上,被石头用砖头放倒的小混混。
姜舟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为首的小伙看着石头奸笑道:“好小子,咱们挺有缘啊。说吧,咱的事怎么了断?”石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喝水,仿佛这些人都是空气。姜舟扫了一下,这次是四个人。如果打起来,吃亏的就会是他俩。
“这个……都是误会……”姜舟打着圆场,话还没说完,石头“腾”地站了起来,把茶杯里的水朝说话的小子泼去,紧接着一拳打了上去。这小子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坏了!”姜舟心一紧,场面很快混乱了。四个小混混抄着凳子,围着他俩乱打。姜舟挨了几下,顺手也抓起一个凳子来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