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帮他捡起一只鞋,一只灰色的半截毛拖鞋,一只他不小心在上楼时被人挤掉了的鞋。我只是低头将其捡起,放到离他最近的位置。我不曾抬头,因为不需要知道这只鞋的主人是谁。我不过是在上楼时遇到了,所以帮他捡起了,只是这样。他一边穿鞋,一边说谢谢,我没做声。我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从他身边经过,人潮涌来,我从他身侧,他从我这边,彼此身体轻轻地摩擦了一下,然后什么事都没有地,我没有看他,我上去了。
我的直觉,对眼前这个男子的脸,有一只种直觉的似曾相识之感,但,我并没有求证。因为没有必要,我就要离开了。那几乎是多此一举了,知道和不知道,并没有任何分别,就像认识与不认识之间都没有很大的区别。
收拾好东西,我准备明天早上坐飞机走。不想再原路返回,也未必能再次碰到当时来的风景。
他,应该也走了或者。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短到什么事情都没法深入发生。我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梦,梦醒了,我该忘了。
只是,也许,我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忘记。
11月24日晚上七天酒店701
我简直是发疯了,内心有种强烈的渴望,渴望有个人陪我。我害怕一个人的孤单。我的心,迷失在了沙漠里,荒凉而又炽热。我总想找个谁在身边,陪着我也好,可惜,我无人可找。
我翻开随身携带的一本书,看了几行字,终是不得继。我带上耳机听音乐,发觉简直要郁闷死了。爬到床上睡觉,眼睛闭得死死的,脑子里却比白天还要清醒得多。我渴望食物,突然觉得好饿。还是下楼买点吃的吧,明天就走了,没理由最后一晚,这么委屈自己。
穿了身休闲服,披散着头发,我下楼了。
我找到一家不大的小吃店,点了一份鱼肉煲仔饭,饭后,不觉饱,又到一家街边小吃,买了三个小吃,当下就决定先干掉一个小煎饼。小煎饼入口流油,我边吃边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这么晚了,吃这么多,恐怕是要自毁前程,无论如何,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可是,黑暗的人群中,人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我只有一个人,拿着一个小煎饼,在路上边走边吃。这可不像我,我从不喜欢在路上吃东西的,可今晚,我不想再坚持那些原则,那些原则,我坚持了很多年,可是,我的人生并未因此而带来好运,我为什么不可以任性胡为?
黑色的夜空,我抬头仰望,没有流星,亦没有月亮、星星。突然之间,总觉得人生是这么荒诞不羁,我想要的,我渴望的,总是没办法到来。我实在是不能明白,人生的寂寞岁月,何时才能是个尽头呢?
走在人行道上,除了无谓,还是无谓。我笑不出来,也不想再告诉自己什么该死的,要坚持微笑的鬼话了,我想大喊大叫,发泄一番。
电梯门口,等了许多人。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大家都是两个人,耳语呢喃,言笑晏晏,甜蜜得让人不堪看,我被电击了般地,沮丧,难堪。
爬楼梯好了,七楼而已。我喘着粗气,总算到了第七层的出口,我把着栏杆,抬头一看,是舒意之。
我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虽然,其实,见到他,在我即将离开的前一晚,能这样偶遇,我大概是感到喜悦的。我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对他,的确是怀有一种复杂的期待的心情的,尽管,我的理智又时时告诫自己,不可以陷进去。但,看到他,我就控制不住地,感到控制不住心跳,我很紧张,但又很享受这种紧张带来的快感。
他既然不说话,那么我也就不说话吧。可是,我也不能持续这个姿势太久了,那样,太奇怪了,需要一个理由来支撑,但,这个理由是不可以让他知道的。知道了,我就失去了自己一个人窃喜的权利跟资格。我得绕过他,径直走出去。
“你也走这里?”在我离开楼梯口的那一瞬间,舒意之开口问,还是那种无所谓的,什么内容都没有,什么情绪都没有地问我。
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倘若,他不开口说话,或许我还可以继续想象,也许他对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的感觉的。但我又期待他开口,可是他一开口,就彻底打碎了我这一隐约的想象。我什么都明了了。
“唔。刚下去买点吃的,喏,还剩两个,你要不要吃一下?”我递给他我手中的纸袋子。
他没说话,接过去,开始默默地吃。我看了几秒钟,总觉得自己该离开了,这里没有适合我呆的土壤。
“小雪!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他扭过头,望着已经用手推开安全门,已经侧身要离开的我,提出了这样一个请求。可是,这请求,在此时此刻,于我,是多余的。或许他真的需要,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对不起,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啦!你自己坐一会儿吧,我想你可能更需要一个人的独处。我走啦,拜拜。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啦,很高兴在这里认识你,感谢你给过我的关心与帮助。我会记得的,日后,若有机会来G城,欢迎随时打电话给我,我非常乐意做你的向导,陪你到处吃喝啊,就这样,再见!”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抿嘴一笑,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我终是轻轻地关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11月25日G城机场
一出机场,就收到闺蜜淼淼的电话。“喂?雪,你到了没啊?你总算回来了啊,我下班后过来找你吧?”
“我刚上出租车,很快就到啦。好啊,你下班后来我家,我们出去吃重庆火锅,好不好啊?嘿嘿。”回到自己的城市,看着窗外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场景,顿时产生一种亲切的感觉。我大约也是恋家的人了,才离开没多久,就对自己生活过的地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一边想着,一边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告诉妈妈,我回来了。电话那头,她很高兴,叫我今晚回家吃饭。我想着已经约了淼淼,就跟她说,明天晚上回去吃饭。她还是很高兴,我疲惫地收了线。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房间里冷冷清清的,纯白色的地板砖上积了一层明显的灰尘。
大扫除完毕,亦是下午三点半,我累了,洗个澡,爬上床就睡着了。
“来啦!”被门铃声弄醒,我起来开门,天色已晚。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啊?打你电话又不通。我按了足足有八分钟门铃啊,别人都以为我不正常啦。嗯,小雪,好久没见你,好想你啊。”说着,淼淼就扑上来了,我是个不习惯拥抱的人,亦不习惯如此浓烈的表达。
“睡着了嘛,对不起啦。我也很想你,不过,你可不可以先进来啊?”说着拉开了她。
“对了,出去这么久,有没有新闻啊?”
“能有什么新闻啊?我去换衣服,你自便啊。我很快就好。”
出得门,来到平常我们最爱来的地方吃火锅。吃火锅期间,刘淼也没闲着,总问我这个,又问我那个。我都是敷衍着答应。她大约也是看出来了,不悦,把脸一摆,停止了吃的动作。
“怎么啦?我的大小姐。快点吃啊,不吃,我可全吃光了啊?”
“我是真的关心你,偏偏有些人不知好歹,不领情就算了,那我还关心个什么劲啊?”刘淼一副真的吃味的模样,我知道她有点来真的了。我对她,也从来是知无不言的。可这这一次,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也的确是不想说。
“哎呀!淼淼,我的大小姐,真的没什么好讲的啦。我对你还能有什么秘密吗?不能,是不是?来啦,乖,吃东西啦!”
淼淼总算是在我的哄骗下,勉强信服了。吃完火锅,淼淼提议去商城shopping。我想,反正下午也睡够了,不如就当是消化下吧。
也许是吃饱了的缘故,看什么都觉得是饱的,不似之前在B城,因为心是饥饿的,所以看着什么都想吃进肚子里。所以,逛到十一点,我是一样都没有买。倒是刘淼,买了大包小包一大堆,我帮她拎着。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11点28分,我不觉得累,总是想找点事来做。打开电脑,登上了QQ,只是,还是选择隐身。我曾经对薛林,不,是许林,选择的是隐身对其可见。可是,后来,我们再没聊过。我想大概是从他失忆以来,都没主动找我聊过。于是,我一气之下,将隐身对其可见这个设置给取消了。我不想再让自己有任何期待。
一向都是灰色头像的他,竟然是亮色的。他在线。
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许久,终是选择关掉电脑。
11月26日上午9点,A&B办公楼。
大家都很高兴再见到我回来,我也很高兴,回到这个大家庭。一回来,助手许晴就交给我一大批客户预约的档期安排表,一看,不禁心里一叹:终是劳碌命,逃不掉的。
“许晴,你打电话给预约的客人,按照预约时间的先后顺序。今天安排四位吧,上午和下午各两位,时间可能是紧凑了点,但,我想应该没问题。”
“是,好的。李姐,我立即去做。”许晴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自己的专人办公室,一边翻着顾客的资料,一边开始陷入了沉思。
他也在这栋楼办公,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我和他,顶多就是有名无实的兄妹关系罢了。哎!别想了,赶紧投入工作当中来吧。
一如既往,我端着卡布奇诺的咖啡,站在心理咨询室的落地窗前等候客户。听闻敲门声,我闻声转身,“请进来。”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稀疏,半秃顶,穿着一套半旧的西装,神情是苦恼的。眼神暗淡无光,眼睛小而无神,两手微垂在身体的两侧,他进来,自己选择了一张沙发椅坐下。
五分钟后,他开始说话:“我的人生简直是糟透了!我的人生简直没有任何希望了!我简直活不下去了!我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啦!我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他激动地瑟瑟发抖,好像被巨大的寒流给攫住了,他进入了一个可怕的梦魇,挣脱不出来了。
“刘先生,或许你可以说说你的具体情况?”
“我做书店生意失败了,欠了银行一大笔款项,我老婆跟一个野男人跑了,我儿子在放学回家的途中,被一辆卡车给撞死了,撞死了,哈哈。我老爸脑溢血进了医院,家里就我一个儿子,全指望我呢,我现在一贫如洗,吃饭都成问题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快要把我逼疯了,我简直已经疯了。”刘先生笑着笑着,眼角就湿润了,流出了硕大颗的眼泪,眼泪汩汩直流,流到嘴角,流进脖颈,然后流进了心里。
我静静谛听着,他的遭遇引起了我巨大的同情与哀恸。我想要帮他走出来,可我要想个具体的法子来帮助他才行。他现在更需要的是希望,只要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这事就能事半功倍了。
他的希望在于他缺钱,他需要钱来维持生活。他需要钱来医治他父亲的病,需要钱来继续他未竟的事业。如果能再满足他对于亲情和事业的需要,他就不会这么绝望了。
“刘先生,你的儿子被卡车撞死,得到了赔偿没有?”
“我没有钱请律师打官司,他们不肯承认,说我儿子自己走路不小心,撞上去的,就算是告到法庭,我也赢不了。但是有目击证人说,是司机开车时不小心,在绿灯还没变成红灯前就开始启动,速度快,才把小孩给撞坏的。我的儿子命苦啊!呜呜。”
“刘先生,这样吧,我找个律师朋友,看能否帮得上你的忙啊。你今天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立即打电话通知你啊。放宽心啊,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你会熬过这一关的。”
刘先生走后,我开始陷入了思考。我想请他帮手,不知道他会不会原意帮我呢?不想这么多了,打个电话问下了。
“喂?你好!”
“是我,哥哥。我有事找你帮忙。”顾不得他言语中可恶的冷静,与故意的疏离感,我直入主题。
“什么事?”
“晚上妈咪叫我们回家吃饭,到时再说啊,好吧?”
“唔,好吧。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先这样了。拜拜。”
“嗯,拜——”我还没说完下一个字,他就挂断了。莫名的失落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