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庄昆会一怒之下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这也正是她想要。这样她就可以离开止澜寺,自由自在地生活。但她显然低估了庄昆的智商。
他的命令很快就下达下来,不嫁也得嫁!派了无数家丁将整个止澜寺层层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何华靠在窗前有些无奈,这位父亲被从不用正眼去瞧的女儿打了一耳光,竟然也能忍得下去。看来利益与尊严,还是前者占上风。
如果庄小情真的已经不再喜欢那个人,这对她来说,也算是最大的惩罚。她除了叹一声可怜,也莫可奈何。
这时,小芊端着托盘进来,小声道,“小姐,该吃饭了。”
自从那天的事后,小芊在她面前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瞧她也都是偷偷地瞧,弄得何华很不舒服。
她走过来坐下,小芊双手捧筷本要放碗上,她伸手到半空去接。两人手指堪堪相触,小芊吓得猛然缩手,筷子就啪啦掉到桌面继而弹到地上。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小芊跪下连连告罪,吓得快哭出来。
何华暗叹一声,她初来乍到,在这种地方没一个朋友,不希望一个个见到她都像看到仇人似的。尤其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小芊、乳母侍月,更要打好关系,不然以后阴沟里翻船,后悔都来不及。
于是亲自将她扶起来道,“小芊,我的怒气只针对惹怒我的人。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软弱无能的庄小情,不会任人欺负,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奴仆被人欺负而吓得躲到屋里不敢出来,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定不会亏待你。”
小芊愣愣地望着她,嘴唇蠕动几下,便突然哭了。
以前住在庄府时,庄馥馨总要拿庄小情身边的奴仆出气,有时打得他们连路都走不了,更别说伺候她,已经到这份儿,庄小情也只是忍气吞声,装作不知道。
有一次小芊去账房支银子时多支了一两,不知怎么被庄馥馨知道,直接带人追到庄小情院子里让家丁殴打,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细心的小芊多要一两其实也是见庄小情微有轻咳,想给她抓几副药。庄小情知道,可那时就躲在窗户后的她,却没有胆子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也是自那时起,身边伺候的人许是寒了心,除了乳母侍月,谁也不再对她掏心掏肺,就连小芊也没再做过被吩咐之外的多余事。
她当时以失忆之名让侍月将庄小情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后,还特意问了小芊的事,因为怕她是庄昆派来监视她的。乳母说着时,那语气也饱含着惋惜,似乎想嗔怪她,却又因为知道她身世而无法责备。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又怎能去保护别人?
她蹲下身将小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肩膀道,“小芊,以前是我太懦弱了,以后再也不会让别人随便欺负你。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也绝不会饿着你。”
听她这么说,原先还在无声啜泣的小芊突然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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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鸾殿。
殿里坐着四个人,气氛有些诡异。
正中间并肩而坐的两人,一位是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七八岁少年,龙袍加身,绷着一张小脸,气势十足。另一位是保养得当惊艳魅丽的乔太后,当今皇帝的生母。
紧挨着的下首位置,一个二十三四左右,此人眉目含笑,悠然品茶,好像在等着什么好戏上场。他旁边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灵动的眼珠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一副弄不清状况的模样。两人相貌有五六分相似,俱是一样的风华绝代。
忽然,殿外有侍卫奔入,连滚带爬地磕头,还呼呼喘着气。
乔太后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端足架子道,“宸王人呢?”
“回……回太后娘娘,宸王……他……他他说还没起身,不便面圣……”
侍卫还没汇报完,殿内哗啦一声,乔太后推倒桌边半人高的雀翎瓶,柳眉倒竖,怒道,“这个混账东西!不但无故不早朝,夜宿花楼,竟然还敢跟哀家说这样的话,简直翻天了!来人,备轿!哀家要亲自去请!”
汇报的侍卫吓得哆嗦,殿内其他人也不敢作声。
这时,突然有人低低一笑,正是品茶的八王爷,幽幽道,“要是被朝臣看到母子一起出现在妓院,不太好吧?”
面含如霜的乔太后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说怎么办?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娶个正妃可以管束住他!现在你看看,反而越来越嚣张了!他要是真不娶,哀家的老脸往哪搁?庄昆那个老狐狸能是好相与的吗?”说到最后,已是哀叹连连,生这么多儿子有什么用?不是彼此斗得你死我活,就是天天捅娄子让她这个做娘的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八王爷很无辜,又带点委屈道,“那旨可是母后下的,母后可不能把这事怪到我头上,要是小九误会了,不跟我拼命才怪!到时候,我要是伤了残了,难道母后不心疼麽?”
乔太后一听,可不是?要是被那个混蛋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看来还是自己顶着比较好。坐下想了想,对着地下的侍卫道,“你再去传旨,就说哀家要夺他摄政王的权,看他回不回来!”
要夺权不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麽?怎么还要先给人打好招呼的?八王爷抚着下巴故作沉思。
这时,旁边一直未开口的小皇帝软软糯糯道,“母后,皇儿没有玉玺……”说着,还委屈地嘟起嘴巴。他刚登基时,九皇兄趁母后不在,借玉玺太重,他拿不动为由,给他骗走了,就再也没还回来。
为这事母后戳了他好几天鼻梁,说他是笨蛋。
乔太后刚才攒着的气势一下子散了。没玉玺的皇帝就是个空架子,再加上小皇帝年龄小,若是真夺他的权,别说满朝文武不会听他娘俩的,就这十几个蠢蠢欲动的虎狼崽子也够她头痛的。
似乎看出母后为难,小皇帝很体贴地拉着她的手,道,“母后,既然九皇兄不肯娶,就让八皇兄娶吧,反正八皇兄也没有王妃,又跟九皇兄一样大。”闲王与宸王是同胞所出,也俱是太后的亲子。
乔太后眼前一亮。八王爷一口茶水没咽下去,险些喷出来,不待她说话,忙道,“这怎么行?庄大司马可是认定了摄政王这位好女婿的,母后要是敢改主意,会被满朝文武认为您出尔反尔的!”
乔太后刚有了抹亮色的丹凤眼又跟着暗了暗,没错!庄昆这个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打发一下就算,况且她说出去的话,要是随意更改,她这个太后的脸面可怎么办啊?况且听说那位庄二小姐情有独钟的对象可是那个除了霸道没一点好处的小九,要是嫁了小八,怎么会对他好?她这个做亲娘的可不愿因为一个而委屈另一个。
突然灵光乍现,道,“要不这样!明天让小十一代他去迎亲,你呢,你这个专出馊主意的臭小八就代小九拜堂!到时候再把他往洞房一关,给他生米煮成熟饭,看他还敢不敢赖账!……”
她兀自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也没看到三个儿子脸色都是乌黑的。某个出主意的‘臭小八’顶着满脸黑线,有气无力道,“为什么不让小十一拜堂啊?”
乔太后在他脑门上拍一巴掌道,“小十一还小,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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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府。
何华这几天换了新地方,没人打扰仍旧好吃好睡。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会用绝食这种幼稚伎俩来坑自己。
门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似乎在询问她有没有吃饭。这声音只听过一次,她却到死都不会忘记。
果然,不一会儿门被打开,正是那个几天没露面的庄昆。似乎因她没闹脾气,看她的神色,也不如上次阴厉。
何华正坐在窗下晒太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这具身体尚未完全适应,她总是特别畏寒,即便现在初夏,她晚上盖一床厚被仍会感觉冷。白天要是长时间静坐,四肢也会慢慢僵冷……听到背后的开门声,也懒得回头。
“情儿啊,”庄昆不以为忤,用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为父知道你恨我,恨我害了你娘,恨我对你不管不问……你明天就要嫁进宸王府,成为宸王妃,连你姐姐都不如你身份显赫,这也算是你的福气。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你大哥二哥不成器,三哥又无心官场整年不着家,其他几个又太小,父亲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你跟你姐姐身上。摄政王现在权势熏天,小皇帝又年幼,再过个十年八年,指不定又是什么天呢?所以啊,你靠上宸王这棵大树后半辈子定会享尽荣华富贵,庄府上下也只要靠你了……”
何华默不作声听着,越听越是心凉。原以为是来跟她讲和的,没想到她连宸王府的大门还没迈进去,就开始跟她要好处了。看来,他对庄小情这个人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听他说完了,才冷笑道,“听说宸王此人生性好色、凶残暴戾,庄昆,你要真是有一点为人父的自觉,不觉得连着把两个女儿送进宸王府当妓女很可耻吗?”
“闭嘴!”庄昆蓦然变了脸色,扬起的手掌似乎要打她。何华冷冷迎视,不闪不避,嘴角还噙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庄昆自然瞧得清楚,面孔已经扭曲,手抖了好几次,却最终没有打下去。
但这却让何华更加鄙夷他。她对这个人莫名地仇恨,一见到他,胸中那股窒闷就叫嚣着冲出牢笼。
最后,他微不可察地叹一声,抛下一句,“你好好准备准备,等着明天出嫁吧!”就大步走出去,声音与脚步都显出几分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