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刺骨，带着零零散散的小黑点。
下雪了。
极夜之地一年便有十个月下雪，只是现在刚刚进入到无雪季。
血色的大地，慢慢被白色所覆盖，然后整个暗土城，都变成了一座雪白的城都。
人族放下了手中的铁戟，停止了杀戮，仰头望着美丽的雪，纷纷脱下头盔，感受着雪落在他们粗糙的皮肤上的触感。
“看，兄弟，下雪了。老天来接你们去享福了。兄弟，安好，不送！我会杀尽魔族来祭你！”一个汉子笑着说道，那双因为几夜未眠已经红肿的眼睛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他这句话是对他死去的战友兄弟说的。
全部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然后，变成一片欢呼。
魔族不在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纷纷走了出来，欣赏这绝境中的美丽。
“爹爹，你看，下雪了。”一个魔族小女孩抬起小手，接着那些雪，血色的双眸里异常明亮，对着旁边的中年男子说道。
“那不是雪，那是你娘的泪水，知道吗？”中年魔族那张因为数天逃亡而苍白的脸庞泛起微笑，和蔼的说道。
“娘为什么会流泪啊？”小女孩不解的问。
“因为你娘她很开心。”
“娘为什么开心？”
“因为她看到你没有死。”
“那怎么能让娘更开心呢？”
中年魔族闻言，想了良久，认真的道：“将所有人族都吃掉，你娘她就会更开心了。”
“哦，知道了。娘，你放心吧，我会吃掉所有人族的。”
老街的小茶栈里，少女拿着茶，看着张皓微微一笑，然后望向窗外，道：“张皓，你看，下雪了。”
“嗯”张皓虽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听着这清脆的声音还是点了点头。
说罢，他便缓过神，然后本能的柔声喊道：“小蝶。”
少女甜甜一笑，抱怨似的道：“你还记得我啊，逃个婚逃了三年。”
张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想解释什么却猛得意识到了什么，猛得抬手捂住血色的右眼，然后低下头，手指甲因为用力，已经扎进眼皮中，渗出了黑色的鲜血。
眼前的少女，便是他在林家的未婚妻，林小蝶。林小蝶很小的时候便被他舅舅给领养回来，然后带到刚识事的他的面前，笑呵呵的说：“小皓啊，她以后就是你的媳妇了。”
他那时不知道媳妇为何物，只是知道他要对林小蝶好，林小蝶也不知道相公为何物，只是知道她要服侍好张皓。
然后，随着年龄的长大，奇妙的爱情自然而然便在这对少男少女中产生了。
只是，这份纯真的爱情，终究要破灭掉，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半人半魔，在极昼之地与极夜之地都不允许存在的生灵。
林小蝶见此依旧微笑着，拿着茶，走到张皓面前，微笑道：“张皓，喝杯茶，好吗？”
“小蝶，我……”张皓说不出话，只是捂着右眼，鲜血透过指缝，流了下来。
林小蝶微笑依旧，道：“抬起头，让我看看你，好吗？三年了，我真的好想你。”
张皓还有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
林小蝶见此，似乎有些生气了，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所以不敢看我？”
说着，林小蝶突然带起哭腔，继续道：“说的也对，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早就娶我了，那要逃婚三年啊。”
“不是，小蝶，我没有，我一直很爱你，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张皓解释道，还没说完就被林小蝶抢过了话语。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我……”张皓喊了两声，便又说不出话来。这并不是说他懦弱，只是他真的无从下口，难道要他说：我现在是吃人的怪物！配不上你！请你滚吧！
林小蝶又扬起淡淡的微笑，道：“喝杯茶，好吗？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泡茶的技艺又好了很多。”
张皓闻言一愣，心中一痛，左手伸出，接过了那杯茶。
那茶的香味还是那么熟悉，只是有了些苦涩，张皓知道，那是相思之苦。
那茶是林小蝶所创，叫做蝶儿纷飞，其茶叶园里种上百种花，又养有离殇雪蝶，茶叶每天受离殇雪蝶所薰养，成熟了便成了扬名大赵的雪蝶茶叶。
他离去时雪蝶茶叶根本不怎么出名，直到第二年后，他杀掉了某个人族贵族，翻找东西时发现了这种茶叶，不由好奇，几经调查，才知道雪蝶茶叶已经扬名大赵，成为了无数人的饮品。
林小蝶看着张皓微笑道：“是人是魔，我不在乎，我只希望，你能看我一眼。抬起头，看我一眼，好吗？”
张皓闻言身体一颤，手上的蝶儿纷飞不由掉落在地上。
林小蝶看着那茶掉在地上，微笑依旧，并不怪罪张皓。
“你什么都知道了？”张夜阳惨笑道，已经抬起了头，但还是捂着眼睛，就算鲜血已经将手给染红。
他觉得自己真傻，林小蝶既然救了自己，那便肯定知道了一切，他在怎么掩饰，又有何做用？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未婚夫。”林小蝶微笑道。
张皓闻言一怔，然后微笑，放下的捂着血色右眼的手。
他的右眼旁边已经满是大大小小十分之一二寸的伤口，但下一息，那些伤口好像活了似的，将外面的鲜血给吸了回去，然后慢慢蠕动，愈合在一起。
林小蝶看着，没有惊讶，没有害怕，没有反感，有的只是一片柔情。
没一会，一个英俊的少年便显现了出来，只是这少年的右眼瞳孔，是血色的。
“三年不见，你都变英俊了。”林小蝶笑道。
“你也变漂亮了。”张皓回笑道。
林小蝶道：“等我一下，我去泡杯茶。”
张皓摇摇头道：“不要去了，我喝不喝都无所谓。”
林小蝶不理他，白裙微扬，步伐轻盈的进到泡茶房。
张皓苦笑，心想：三年了，都快十八了，还耍小女孩脾气。
想罢，林小蝶又出来了，拿着开水和茶杯，走到旁边一个桌上。
“过来看一下，好吗？”她说道。
张皓闻言温和一笑，走到桌前，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个老样子？”
林小蝶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抱怨道：“你就是老样子喽，人家的泡茶技艺可是高了很多的，整个大赵都知道，西周那边都有人知道。”
张皓笑道：“小姑娘就是不懂得什么是害臊。”
林小蝶无言以对，只好干瞪了张皓一眼，然后不在多说，放好雪蝶茶叶，然后泡入开水。
小姑娘泡茶方式很普通，没有任何花式，也没有任何手法，只是小脸写满认真，却是很随意的泡着。
雪蝶茶叶遇水即融，根本不需像其它茶叶一样，泡制良久，才可以饮。
“呢，泡好了，要不要来一杯？”林小蝶拿起茶，递向张皓，笑道。
“谢谢款待。”张皓淡淡一笑，接过茶，然后头就低了下去喝茶。
“好烫。”张皓赶忙拿开茶，舌头舔了舔嘴唇。
林小蝶抿嘴一笑，道：“心急喝不了好茶。”
张皓尴尬一笑，道：“抱歉，有些紧张。”
林小蝶微笑，没有怪罪。
张皓看着林小蝶，微笑沉默。
风突然又起了，不是很大，却吹了一些雪回来，落到张皓的白发上，将那上面的血污洗净。
过了些许时间，茶水的温度降下来了，浓浓的茶香也随之飘出，散至小茶栈的任何一个地方。
“喝吧，你绝对会大吃一惊的。”林小蝶轻笑一句。
张皓听着拿起茶，神色平淡，然后低头嘴碰到了茶杯上，喝了一口下去。
只感觉茶一入口，嘴中便有淡淡的苦味，沁人心脾，让人流离忘转，然后流至咽喉，便有了一丝甜味，香气至脑，让人身轻气爽。
“很不错。”张皓饮完一口，淡淡的笑道。
林小蝶甜甜一笑，然后自己也泡了一杯，温柔的道：“这三年，过得可好？”
“一般般吧。”张皓简单的道。他不会说自己现在生不如死，心灵满是创伤，他不会说自己孤独了三年，每天只有月亮星星陪他，他不会说自己受过了多少伤，遇到过多少次绝死之境，他不会说他第一次有意识吃人肉的时候，自己的世界观崩溃掉，快要疯掉，他不会说，什么苦都不会说……
“你呢？”张皓问。
“我啊？”林小蝶抱怨的看了张皓一眼，那眼神就像看着负心汉一样，却是笑道：“我过得可苦了，每晚做梦都想你这个负心汉，白天起床看着你是画像发呆，吃饭时总为你留着一份，无聊时便写你的名字，或者画你的画像，每天入夜都去青楼看看，看你这个负心汉是不是躲在某个妓女的窝里，每年过节都祈祷着你能回来，每年到你生日的时候便会到破晓崖，看你这个混蛋是不是在那崖顶看日出……呜呜……”
说着，林小蝶已经泪流满面，眼泪顺着绝美的脸庞，滴落到茶上。
张皓只是看着，沉默不语，没有表情，没有流泪……
魔的脸庞是僵硬的，所以他们做不出悲伤难过的表情，魔是没有眼泪的，眼泪对他们来说是神话，根本没有，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流泪。
但魔是可以心痛的，所以，他很心痛，真的很心痛……
林小蝶拿起那杯被眼泪滴落到的茶，一口喝下，然后拿着茶杯就扔到张皓的脸上，哭喊着道：“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我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