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诗山的晚上,月亮像栽在山巅的树上。
一道身影飞快的从山脚疾奔向山巅,看脚步虚踏,但偏似每向前奔一步,身子稳定的像被钉子钉着。
赵渐暗摘了许多可吃的山物,褡裢里塞着青红未熟透的桑椹,腰间挂着串成串的黑果,想必是今夜填肚子的吃食儿了。赵渐暗躺倒在软软的厚草甸上,在山巅看了良久天空,恍惚间,指尖上翻转起了乳白色的文字,看着极为玄奥。赵渐暗甩甩脑袋,晃动过于激烈,下嘴唇跟上嘴唇撞出长长的呓语,随后瞪大眼睛再看,指尖上什么也没有,晒然一笑,自己疑神疑鬼的,莫不是被人打击的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其实赵渐暗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不知道这些怪异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出现。每次出现赵渐暗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还会反复琢磨刚才到底发没发生。不管如何怀疑,如何不正常,那些翻腾的文字,总困扰着他,自己是不是天地间的异类。就算是不容于世的异类,那天如何不降天火,惩罚背驰大道的自己。
赵渐暗把手压于脑后,就那么随意的枕着,感受到手背与软草之间舒服的接触,小声吟唱着卡诗山神曲:
不要跟我说你是谁,我只要你跟我睡。
不要说你的家在东北,我只要你跟我睡。
南溪学士死于合肥,我只要你跟我睡。
京师里来了位王姓狗腿,我只要你跟我睡。
恍如隔世,怀念你的嘴,我只要你跟我睡。
柳郎最痴,换羞人一捧泪,我只要你跟我睡。
……
枕着观了会儿天上星辰,发现并没有哪颗星星比别的更明亮,掏了一把黑果就往干渴的嘴里塞。黑果别看干瘪,牙尖刺破一个眼儿,内里的汁水汩汩往外冒,很是解渴。再把所有可吃的都吃完,径直下山。
卡诗山的晚上并没有牵着狼狗巡夜的山夫,没有骑着摆头鹿巡视的兵卒,赵渐暗谨小慎微的避着远处群居的茅屋里的微弱灯光,尽量走在阴暗的树影里。
一条穿行于野的大河展现在赵渐暗的眼前,这条大河,有赵渐暗一直没在人前来过的三十八道神涧。
卡诗山神涧,是一处阔大的洞,仰天凹地,就像曾经有什么庞大的物体撞在地面上,硬生生砸出来的。这个巨大的地坑,就像大陆极南边远之地的梯田又或者知闲校最大的佛门管理机构统摄诸释教的善世院的石阶,恰好远古就存在的巨大地坑共有三十八道,称之为三十八道神涧。神涧的每一道与下一道都有近百米的落差,最高的更是千米的高度,令挑战的少年闻风丧胆。只有极个别的勇猛拔尖之辈才不畏惧的跃跃欲试,满足少年的英雄情结。这里瀑布终年不断,同时也是东塘最大的红莲河的源头。
每年都有挑战三十八道神涧的,最后不是淹死了,就是跳到将近二十道,实在受不了水里的各类怪石还有兜头而下水的冲击力。越往下,怪石嵌在水底,密密麻麻,犹如尖刀,犹如锥子,犹如蜿蜒在草里身体上斑点甚多火鸦蛇的毒牙。而且每往下跳一道,就增加几倍的源源不绝的滔天水浪。
千波横劈,能将身子弱的斩成两截,冤作了神涧下的一堆白骨。所以罕有人跳到二十道以下。能跳到十道涧,在卡诗山都是好儿郎了。跳到十五道的,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拥有异禀的惊才绝艳的人物,在卡诗山极受尊崇。而赵渐暗,在那些人的记忆里从没跳过,一道都没跳过,甚至在这儿的人都没见过,赵渐暗下水是怎样一种模样。
在般大的少年当中赵渐暗极其惹眼,硬是把他推到众少年的对立面,这样一来,更没有人跟赵渐暗亲近了,别说那些虽生在乡野之中,但生来高傲的姑娘了,见到赵渐暗从不搭理。生性不孤僻的性子,慢慢的变的孤僻。这也是赵渐暗大部分时候,宁愿躲在字儿洞里看那看不懂的古书,也不出来。
赵渐暗观望四周无人,嘴角噙着笑一跃而下。一连跳了二十七道神涧,脚掌处略微发疼。在水里,揉揉脚掌,往前游了数十米,接着思考要不要挑战第二十八道。
即使卡诗山跳山涧最有名气的甲丁匠,强悍如斯,也不敢像赵渐暗这么干,跳完一道,紧接着就跳第二道,跳完第二道,就跳第三道,这货简直牲口。中间不用休息……甲丁匠跳了二十二道,越往下,休息的时间越长,这是三十八道神涧永不能跳出的圈子。
赵渐暗可以直接无视这个圈子,一经亮相,想想就知道会给人带来多大的震撼。甲丁匠在休息的时候会让发麻的双臂恢复正常,但脚掌依旧被好几根石刺穿透。爬上来后,几个月都不能下地行走。看此时的赵渐暗一连跳了二十七道,恍若无事人一般,只是脚掌隐隐生疼,让别人不经意看到,肯定会认为遇到鬼了。这比甲丁匠变态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
赵渐暗潜到水底,这里的石刺,相互穿插的根本一点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赵渐暗的脚上缭绕着一团白色的雾障般的东西,每次落水,脚掌感到危险,白色的雾障凭空衍生出来护住可能遭受撞击的每处脆肉。这也是赵渐暗跳了这么多一直活蹦乱跳的原因。这同时也是赵渐暗一直不理解的地方,自己不理解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了,在旁人眼中这是可怖的存在,所以一直没有公开表演过风骚的跳神涧,怕一露,卡诗山的神棍们再把自己当成山精鬼怪,活活沉在三十八道神涧里,那就不美了。比起生命来,让他们鄙视一下,闲着也是闲着又不会死人。
赵渐暗很惜命,就这么,赵渐暗一直被鄙视到现在。那白色雾障也并不是无限制的涌出,每跳一道,便减少一点。跳了二十七道,脚掌上还余有薄薄的一层,看样子不足以支撑二十八道,只好再次放弃。跳神涧,在赵渐暗看来只是一项娱乐活动,远没有卡诗山故老相传的那么神棍,说是鉴别英雄的。
赵渐暗抓了一把水草,择出一根,衔到嘴里,开始狗刨到悬垂不知多少年在水的冲刷下发着冷冷幽光的铁链子处,扯着铁链子,脚蹬到凸起的岩石开始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