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未署名的情书,自然出自于赵渐暗的手笔,赵渐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写出来的,拿着笔,心思微动,手指上匪夷所思的就出现了那天晚上,在崖巅之上俏皮的乳白色的文字,那些令人不解的文字,一会儿在指缝里流动,一会儿又跑到指尖上欢快的跳跃,伴着漫天的星光,萌动而虚行有迹。
赵渐暗小心翼翼把笔轻点到牛皮上,手指上乳白色的文字包裹着那支笔,笔尖开始动起来,毫无凝滞,文不加点,一篇恶搞宿垢老大人名节的文章就那么令人瞠目而又唐突的出现在了牛皮上。
赵渐暗神经粗大,只是震惊几秒,随后恢复淡然的表情,指尖上为什么会有那劳什子文字暂且不去管它,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卷牛皮上旖旎的内容尽快散播出去,这样才能达到诋毁宿垢老大人的目的。赵渐暗哼着卡诗山神曲,就把牛皮扔到神涧一道的浅水里。
……
赵渐暗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人,在一个大洞前,这些人还都是因为自己写的表白书。洞坪上的人三五一群,七九一伙,都互刺探着最接近本源的真相。有刚从字儿洞里出来的,就被很多人围起来了。
宿垢老大人的脚边堆满了山货,宿垢老大人知道,这些人都是来看卡诗山当红风流人物的。宿垢老大人一点也不气恼,冲着那些山货傻笑不已。自动忽视那些满怀深意不明的探寻的目光。
“宿垢老大人,看着好老啊。”从洞里出来的一个少年,腰间围着鹿皮,脚上是露着大脚趾头的草鞋,手里拿着一把鹿角刀。
“人虽老,不过满身书卷气,才情俱佳,也只有跟他表白那个少妇姐姐才相配吧。我读好多遍呢,写的好感人的。”有人说。
“书中大都陈词滥调而已,但是出自一个少妇,那就不同了,写的真好,情发乎于心,内敛而霸道,任何一个男人都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吧,坐等宿垢老大人沦陷。”一个着青服的少女,腰细腿长,明丽动人,语毕发现好多少年倾慕的视线缠于己身,不由吐了吐舌头,安静的不再说话。
“老来骨冷,缠绵之姿尽显,一句一句,密涩不透,韶光勾留,太回味了。”
“你们谁能猜到那个少妇姐姐是谁?”有人提议。
“据我揣测,少妇姐姐年岁不大,喜好风雅,可能没孩子,男人也不在……赵渐暗呢,就那个很沉默的那个,他不是天天跟宿垢老大人在一起吗,他是最了解宿垢老大人的人,从赵渐暗那里兴许能知道更多的内幕,你们觉得呢?”
“算了吧,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赵渐暗啊,我们从没说过话,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语言障碍,是口吃,还是有口臭,还是牙齿很黑,或者牙齿残缺。”
“我们也没说过话。”
“我们也没说过话。”
“我们也没说过话。”
这里的我们,自然每一个我们里,都有一个赵渐暗。我们,我跟赵渐暗。
很多人都开始迷茫了,突然回想起,这么多年,自己真的跟那个赵渐暗,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跟他说过话,但他没说话。”一个人说。
“照你这么说,我也说过,那次我说,你真是一个白痴啊,我满以为他会过来跟我打一架,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做,血性啊人格啊尊严啊,他都没有。”另一个人说。
“人家可能是不想跟你一般见识,打架是小孩儿才干的。”有个人反驳道。
“再怎么样,如果有人跑到我跟前说我这样的话,我什么也不会想,就只有一个念头,打倒他。这才是一个正常男人应该做的好吗。”
“赵渐暗,真是一个怪人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
清昼是被几个同龄的女孩拽过来的,清昼那时候正在河边洗衣服,洗那件沾满了野兽血的衣服。
清昼自己生活好久了,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打猎,一个人看烛火明灭,一个人看山光水色。大部分时候,清昼都是在山崖间的密林里狩猎。茅屋里的墙上,挂着尘埃弓,尘埃弓的弓弦绷得紧紧的,箭匣里数十根羽箭,任谁也不能想出那幅壮烈的画面,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在夕阳下奔跑着,挽弓搭箭,破空声传来,一个猎物瞪着渐渐失去神彩的双眼,最后看了一眼此生再也不能看到的蔚蓝色的天空,缓缓倒下,溅起一地烟尘。
尘埃弓这个好听的名字,还是清昼跑去字儿洞里,请教那个据说从没出过洞口的先师,在宿垢老大人那里得来的。
清昼背上背着大弓,怀里抱着一个兔子,而且那个兔子全身没有毛,红红的眼睛,好似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四条小短腿,在清昼的怀里蹬来蹬去。
“先师……”清昼怯怯懦懦的说。
“你这兔子……”宿垢老大人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饿的看书的效率都降低了,七个小时过去了,还在看那句“天道苟如斯”。
小姑娘还没说话,宿垢老大人就说:“书随便看,这兔子就交给我吧。”
小姑娘不说话。宿垢老大人明白了:“你是要拿回家看吗?可以可以的,就是别忘了还回来就行。进去挑吧——这兔子就交给我吧。”
小姑娘不说话。宿垢老大人急了:“你是拿几本收藏吗,就是拿走就不还了,对不对?可以可以的,拿走就别拿回来了,进去挑吧——这兔子就交给我吧。”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宿垢老大人愤怒了:“你还想怎么样,书不看,不拿,不收藏,你还想怎么着,抱着你的兔子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小姑娘瞪着眼说:“你是要吃掉它吗?”
宿垢老大人冷笑着说:“不吃它,难道我还拿它当宠物养,天天喂它吃东西?”
赵渐暗在字儿洞的深处翻了个身,不知被哪本书折起的书角硌醒了。走到字儿洞的出口处,就看到宿垢老大人哆嗦着,还有一个小姑娘怀里同样哆嗦着的兔子。
“先师,你能给我的弓箭起个名字吗?”清昼想起来要做的事。
“起名字是一件很大的事,何况弓箭不比人,人随便用一个名字就好,弓箭就不一样了。一个弓箭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事,你的弓箭如果随便敷衍的叫射的少,那你打猎的时候,准头就大大降低,如果叫射的准,不说一射一个准,那也差不多。你看,拥有一个好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事。”
“那就叫射的准吧,以后我会打到更多的猎物的。”
“这么俗气的名字,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而已,像我宿垢老大人枯坐字儿洞数十载,怎会让一个这么俗气的名字从我这里走出去,我会给你想个更好听的。”
“射的准,我觉得很好听啊。”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清昼。”清昼看了一眼,站在顿首石的微光下很久的少年。
“赵渐暗。”赵渐暗第一次主动跟除了宿垢老大人之外的人说话。
宿垢老大人奇怪的看了看反常的赵渐暗,赵渐暗走出字儿洞,清昼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眼神里满是不解和思索。
那时候,天未暮时,风尘中有赵渐暗的背影。